「站住,你們要幹什麼!有什麼爭議可以談判嘛!工農一家親,有話好好說嘛!」那幾個人見事不妙,轉身往回跑。
宋長玉最聽不得喬集礦的人把他們看成是農民,說:「你們他媽的才是農民呢!給我追,捉活的!」
他們沒有追上喬集礦的人。喬集礦井下巷道縱橫,大得像一座城市一樣,那幾個人不知躲到哪條巷道裡去了。往回返時,宋長玉一路走,一路用礦燈上下照巷道,對明志強說:「很好,他們已經替我們把巷道打好了,我們不用打了。明天我們就過來一支采煤隊,到這裡來采煤。」他們在巷道邊看到一個工具房,房門被一隻大鐵鎖鎖著。明志強把門撬開了,見不大的工具房裡放著鎬頭、鐵掀、電鑽、鋼釬等各種工具。明志強讓工人把所有工具悉數搬走。第一個回合,紅煤廠礦的隊伍得勝而歸。
得意之際,宋長玉給唐洪濤打了一個電話,他操著半生不熟的普通話,把唐洪濤叫成了唐局長,問:
「您是唐洪濤局長嗎?」
「我是唐洪濤,你是哪位?」
「唐局長您好!」
「我不是局長,你是不是找錯人了?」
「我早就聽說您當上了夏觀礦務局的副局長,怎麼能不是局長呢,您太謙虛了。沒錯兒,我找的就是您。」
「你是誰?」
「我是您的一個崇拜者,在報紙上看到不少您的事跡。您在喬集礦當礦長時,下雨天您給工人發傘;工人奪了高產,您親自挑著肉包子和雞蛋湯到井下慰問;您還寫文章呼籲姑娘們嫁給礦工,為礦工舉辦婚禮等等。我說的這些事跡沒錯吧?」
「那都是過去的事兒了。」
「您做過的好事我們都不會忘記。」
「謝謝!看來你對我以前的情況比較瞭解。我真的沒當什麼局長,後來調到了礦務局的物資倉庫工作。」
「真的?憑您的表現和對夏觀礦務局的貢獻,不讓您當局長太不公正了。」
「無所謂,我現在挺好的,吃得好,睡得香,無憂無慮。你找我有什麼事嗎?」
「我想請您吃頓飯,不知您能不能賞光?」
「吃飯的事就免了吧。我還不知道你是誰呢?」
「我是誰並不重要,您知道有人惦記著您就行了。您不知道我是誰,總該知道唐麗華是誰吧?」
「你到底是誰?」唐洪濤的口氣頓時嚴厲起來。
「你可能已經猜到了,我以前是唐麗華的男朋友,現在仍是唐麗華的男朋友,關係更密切的男朋友。唐麗華在我面前哭哭啼啼,說你破壞了她的幸福,造成了她一生的痛苦。」
「卑鄙,無恥!我不認識你!」
「你不認識我,我認識你。你逼著自己的女兒嫁給組織部部長的兒子,企圖利用裙帶關係往上爬,真正卑鄙無恥的是你唐洪濤。」
唐洪濤開始罵人:「混蛋!你他媽的不要以為自己有了幾個臭錢就可以忘乎所以。多行不義必自斃,你不會有什麼好下場!」唐洪濤罵了人,不等宋長玉再說話,就把電話掛斷了,聽筒裡傳來一連串嘟嘟嘟的忙音。
宋長玉不願意吃這個虧,停了一會兒,他重新把電話打過去,沒等對方開口,他上來就說:「你現在的下場就很可悲!」一說完就把電話掛斷了。
【第29節】
這天下雨,柳樹團團煙,桃花樹樹明。風把雨的氣息送到喬集礦井下,再通過喬集礦的巷道,吹到紅煤廠礦的巷道。以前,紅煤廠礦的工人不知道井下還可以有風,風的到來,使他們覺得和地面拉近了許多,不再有幽閉的感覺。他們正把徐徐的春風享受著,漸漸地,風越來越小,越來越小,到後來一點兒風都沒有了,井下的空氣又變回以前的死滯狀態。工人們像缺氧的魚一樣,紛紛把臉迎向來風的方向,再也感覺不到風。有的工人抓起一把煤末子,從高處往下撒落。要是有風的話,煤末子落下時會隨風飄走一些。然而煤末子落下時是垂直的,表明一點兒風都沒有了。操他媽的,這是怎麼搞的呢?如同在夏天悶熱的天氣裡,蟲子會急得亂爬,工人也變得撕扯著胸口的衣服,煩躁起來。如果他們沒得到過風也就罷了,他們剛把風享受到一點兒,剛嘗到風的甜頭,卻突然被人把風掐掉了、他們都有些受不了。他們已經知道了,風是從國有大礦喬集礦借來的,他們懷疑,該死的喬集礦一定是把風口堵住了,不願意再把風借給他們了。
明志強也遇到了同樣的情況。他帶領一支采煤隊正迎著風向洞口進發,一開始,走得還可以,如一支歌裡唱的,我們走在大路上,意氣風發鬥志昂揚。可走著走著,他們的呼吸就不那麼暢快了,像是被人勒住了脖子,而且越勒越緊。他們來到風口一看,哪裡還有什麼風口,進風的洞口那面壘起了一堵牆。他們用礦燈把牆壁照了照,跨過洞口把牆壁摸了摸,看到這面牆是用紅磚砌成的,磚縫裡還灌了水泥。牆砌得很寬,左右都砌進了煤層裡。上下也砌得到邊到沿,從底板砌到了頂板。怪不得一點兒風不透呢,這堵牆簡直像一道風閘,一下子把風閘死了。很顯然,這堵牆是喬集礦的人砌起來的,要用這堵牆擋住紅煤廠礦的人前進的步伐。面對這堵牆,明志強不知道該怎麼處理,馬上派人到井上告知宋長玉。
宋長玉隨即到井下來了,他一眼就看出喬集礦的人砌這堵牆至少有三個用意。一是防止風源外流,不讓別的煤礦偷喬集礦的風。這一點宋長玉懂,別看地面上的風隨便刮,送到井下的風卻是有一定數量的,是有限的。大礦有一個說法,叫以風定產,就是有多少風產多少煤。如果風量不夠,吹不散瓦斯,造成瓦斯聚集和爆炸,後果就嚴重了。二是拒絕紅煤廠礦的人打進喬集礦的煤田,挖取屬於喬集礦井田範圍內的煤。喬集礦的第三個用意,無非是實行防守的策略,想單方面拉起一道分界線,大路朝天,各守一邊。從這第三個用意裡,宋長玉把這堵牆看成是喬集礦的人掛出的免戰牌,並從中看出大礦的軟弱。大礦是大家的,其實誰的都不是。礦越大、礦上的人越不抱團兒,越是各顧各,越是軟弱。宋長玉在大礦幹過,最瞭解大礦人的心理。他當然不會承認喬集礦的人拉起的分界線,說:「推倒!」
磚縫裡澆灌的水泥還沒有完全凝固,眾人的手臂推在牆上,宋長玉喊過一二三,眾人一齊發力,牆呼通就倒了。牆一倒,帶有春雨氣息的春風撲面而來。
牆後面大概有人看守,牆推倒後,宋長玉看見兩個人趕緊跑掉了,比兔子跑得都快。
宋長玉帶領采煤隊,踏過被他們推倒的磚牆,往縱深處走過三百多米,選定一個地方,拆掉巷道邊支護的柱子,刨開一個新口子,開始采煤。采煤期間,喬集礦的人先後三三兩兩來了好幾撥兒,他們把礦燈持在手裡,手裡沒拿任何武器,也不說話,只看了一會兒就走了。有一個人臨走時才說了一句話,他沒有罵人,也沒有對紅煤廠礦的人越界開採表示反對,而是大加讚賞似的說:「幹得好!」
一個身背照相機的人過來了,宋長玉認出這人是喬集礦工會的老張,看來這傢伙還在擺弄照相機。這傢伙為通訊員學習班的全體學員照過一張合影,他當時也在其中:可他從來沒見過那張合影是什麼樣。他估計,這個兩眼朝天、牛氣烘烘的傢伙不會記得他,且看這傢伙如何表演。老張裝得很謙恭,跟紅煤廠礦的人打招呼:「弟兄們,忙著呢!」
明志強問:「你是幹什麼的?」
「我是搞攝影創作的。」老張把手中的相機舉了一下。
「搞創作到這裡幹什麼,走!」
「這個小兄弟,你跟我說話客氣點兒。你們的礦長我認識,他在喬集礦的時候我還給他照過相呢!我給你們照一張揮汗大干的勞動場面怎麼樣?」
宋長玉猜測,這傢伙一定是礦上派下來的,在照下證據後,好向有關上級單位告紅煤廠礦的狀。他小聲對明志強說:「別讓他照,讓他滾蛋。」
明志強說:「不許瞎照,你要是瞎照,我就把你的照相機砸爛,快滾蛋吧!」
老張當時沒敢照,說:「好,你厲害。」之後老張還是偷偷照了幾張,照片包括被推倒的封閉牆、被撬開的工具房,還有紅煤廠礦在喬集礦的地盤新開的采煤工作面。這些照片是宋長玉在市煤炭管理局局長王利民那裡看到的。王利民打電話讓宋長玉到局裡去一趟,宋長玉一到王利民辦公室,王利民就把喬集礦和夏觀礦務局提供的告狀材料拿出來了。那些材料除了幾張放得挺大的黑白照片,每張照片都寫了說明,還有一份挺長的文章《關於紅煤廠小煤礦向夏觀礦務局喬集礦越界開採、瘋狂盜竊國有煤炭資源的報告》。王利民說:「你看看這個報告吧,報告中還點到你的名字,分析了你的思想根源呢!」
宋長玉把報告看了一遍,見報告果然提到了他的名字,報告中稱:「紅煤廠小煤礦的礦長宋長玉,曾是因安全事故被喬集礦解除勞動合同的一名農民輪換工,他長期對喬集礦懷有不滿情緒,當上小煤礦的礦長後,就對國有煤炭資源進行報復性掠奪,以發洩私憤,並中飽私囊。」宋長玉氣得眉頭擰成了疙瘩,臉色有些發白。這麼長時間過去了,喬集礦的人還在誣蔑他,還在朝他身上潑髒水,是可忍,孰不可忍!宋長玉說:「惡人先告狀,這個報告完全是顛倒黑白,胡說八道!」
王利民說:「你不要生氣,生氣不解決任何問題。人家把材料報上來了,我不讓你知道也不好。材料報到我這裡倒沒什麼,我擔心他們還會報到省裡煤炭管理局和一些新聞單位。這些材料要是在報上登出來就不好了,我們就被動了。凡事預則立,不預則廢,我勸你還是多一些思想準備,早點兒把事情擺平為好。」
宋長玉說:「擺平的事就仰仗您王局長了,您是我們的上級,您不幫我們說話,就沒人幫我們說話了。您讓我們團結起來跟大礦對著幹,我是按您的指示行事。」
王利民擺擺手,表情嚴肅起來,說:「什麼和大礦對著幹,我可沒說過這個話,我歷來主張和大礦搞好關係。這個事情我要向市裡管工業的朱副市長匯報一下,聽聽朱副市長是什麼意見。」
宋長玉掏出一個裝了一萬塊錢的信封,放進王利民抽屜裡去了,說:「這點兒錢您請朱副市長吃頓飯吧!」事情明擺著,王利民打電話讓他來,就是讓他出點兒血,他要是不出點兒血,王利民要是得不到血,就不會放他走,王利民的臭蟲臉子就變不成人臉子。
王利民雖然把血得到了,但臭蟲臉子暫時還保持著,說:「宋老闆不是我說你,你也真夠笨的,人家他媽的會搞材料,你他媽的就不會搞嗎?你們打的巷道才一千多米長,上面還是紅煤廠的土地,人家打的巷道七八千米長,把腳伸到了紅煤廠的地底下,到底誰搶了誰的煤田,我看這事很難說。」
狐狸還是老了更狡猾,宋長玉聽出來,王利民這是以批評的口氣給他出主意,讓他也搞上告材料。他說:「謝謝王局長點撥,我馬上回去搞材料。」
王利民說:「把材料多打印一些,給市裡省裡中央有關部門和一些主要新聞單位都寄去一份。」
宋長玉回到礦上寫起了材料,正寫著,唐麗華給他打來了電話,唐麗華心情不錯,一上來就跟他開玩笑,問他:「忙著呢?」
宋長玉說:「我不忙,你忙著呢?」
唐麗華說:「我也不忙,閒了一段時間了。」
「為什麼?」
唐麗華告訴宋長玉,元金年沒能當上局裡的工會主席,還是調到礦上當書記去了。元金年所去的礦是一個即將報廢的礦,效益很不好。那個礦離局機關也比較遠,有七十多公里。元金年十天半月都不回家一次。唐麗華的語氣裡流露出掩飾不住的獲得解脫和自由的欣喜,言外之意也很明顯,那就是,他現在與宋長玉見面比較方便了。唐麗華積極的態度是難得的,對於唐麗華的友好暗示,按說宋長玉不能拒絕。可是,正是元金年的外任和唐麗華的積極,使宋長玉有些猶豫,或者說宋長玉害怕了,產生了退縮和適可而止的想法。唐麗華倒是閒了,也沒人在跟前管她了,他哪裡有那麼多的時間和精力去陪唐麗華。每次和唐麗華見面,他都要花不少錢,成本都太高。他手裡有一些錢是不錯,但也不能這樣花法。唐麗華是一個無底洞,無論他填多少錢都填不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