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春節到春天,宋長玉才找了一個機會,把唐麗華領到城裡的新房子裡去了。宋長玉說:「麗華,我在想像中已經跟你好了一百年了!」說著就把唐麗華摟住了,「我心裡跳得特別厲害。」
唐麗華說:「我也是。我早就知道會有這麼一天,我佩服你的勇氣和鍥而不捨的精神。你老婆不會來吧?」
「不會的。」
在床上,宋長玉顯得稍稍有些慌亂,像一時摸不著頭緒。而唐麗華卻顯得清醒,理智,問宋長玉:「要不要我配合你一下?」
「要。」
唐麗華的配合是幫宋長玉理一下頭緒,對宋長玉有所引導。唐麗華一配合,宋長玉才實現了進入的狀態。多少年了,他一直夢想著這燦爛輝煌的一天,這破天荒的一天,這幸福的一天,這解恨的一天,這一天終於到來了。實實在在,妥妥帖帖。他把唐麗華壓在了身子底下,徹底把唐麗華打倒了,並徹底進入了唐麗華的身體。他代表的是農村人,農村人把城裡人征服了,他的勝利代表著農村人的勝利。這使他生出強大的、無堅不摧的、一日千里般的成就感,彷彿一下子抵達了人生的最終目的。他禁不住歡呼似的說:「太好了,真是太好了!這就是人生啊!」為了進一步證實自己的成就感,他喚著唐麗華問:「麗華,麗華,是你嗎?真的是你嗎?」
唐麗華大概誤會了,說:「不是我是誰!你跟幾個女人幹過這事兒了?」
宋長玉吭吭哧哧地說:
「只有你一個,你是我的好寶貝兒,能跟你好,是我最大的願望。」
唐麗華說:「我不信。」
宋長玉不爭辯,也不解釋,專心干自己的事。
不料唐麗華做愛時很愛說話,下面不閒著,上面也不閒著。她這次把宋長玉叫成了宋先生,問:「宋先生,忙著呢?」
宋長玉嗯了一聲。
「忙什麼呢?」
宋長玉不回答她的問題,要她集中注意力,好好享受。
然而唐麗華不聽話,她問:「你是不是通過這種方式報復我爸爸?」
聰明人就是這樣,做個愛都不能全心全意。這個問題不太好,把宋長玉暗藏於心的動機說破了,使宋長玉像是受到了打擊。他趕快否認說:「看你說到哪裡去了,跟你好是因為我愛你,跟任何人都沒有關係!」這麼一說話,一分神,他下面的東西就不那麼強硬了,像是受到排擠,幾乎有所退縮。他擔心唐麗華還會說出什麼一針見血的話,就以親吻的方式把唐麗華的嘴堵住了。唐麗華嘴裡吾吾呶呶的,不想讓他堵。他的舌頭追著唐麗華的舌頭,還是把唐麗華壓制住了。
之後,宋長玉問唐麗華,跟元金年做愛時也玩幽默嗎?唐麗華說才不呢,元金年每次幹那事時,她不是看書,就是看報紙。宋長玉認為那樣不太好,男人會覺得受到輕視,心理也容易受到傷害。唐麗華說:「我才不管他呢,他看不起我,我也看不起他。你和你老婆怎麼樣?我聽說你對你老婆挺好的。」
「我老婆特別好,特別善良,她對我挺依賴的。」
唐麗華撇了一下嘴:「我不善良嗎?」
宋長玉說:「你當然善良了,你要是不善良,我怎麼會對你念念不忘呢!」
「咱倆的事被你老婆知道了怎麼辦?」
「怎麼會呢,我不會讓她知道的。」
他們共同回顧了在喬集礦的那段生活。宋長玉讓唐麗華說實話,到底覺得他這個人怎麼樣。唐麗華說:「挺好的呀!」
「那你當時為什麼老跟我保持著距離呢?」
「說實話,你當時要是一個正式工人,我覺得還可以和你談一談。可你當時還是一個農民輪換工,要是跟你談的話,我的壓力就太大了,別人會懷疑我精神有毛病,或有別的什麼問題。現實就是這樣,誰都得承認現實。我說一句話你別難過,就是現在,你讓我和元金年離婚然後嫁給你,恐怕也有難度。」
宋長玉說:「我沒有那樣的想法,我覺得現在這樣就挺好的。」
【第28節】
宋長玉改變了用工方法,他不再直接招收工人,也不再直接管理工人。他只與包工頭簽合同,授權包工頭自己組建包工隊。包工隊用多少人他不管,用騾子用馬他也不管,反正他給包工隊發的不是人頭工資,是計件工資。包工隊挖出的煤多,掙的錢就多;挖的煤少,掙的錢就少。紅煤廠用了三個包工隊,一個掘進包工隊,專門開巷道;兩個采煤包工隊,負責采煤。這就是說,宋長玉只和三個包工頭打交道就行了。工人出了工傷,或出了別的什麼事,一概由包工頭去處理。哪怕工人跟工頭打破腦袋,他也可以不管。他覺得這才像一個高級管理者,才能騰出精力抓礦上的發展大計。
這天,一個姓趙的掘進隊的包工頭從井下出來向宋長玉報告,說在井下聽見通通的聲響,像是地面在放開山炮,又像是別的煤礦采煤放炮發出的聲音,不知道到底是怎麼回事。宋長玉讓趙工頭再探,搞清聲響是從哪個方向傳來的,有沒有規律。別的事情可以放手,這個事情宋長玉要管。鄭四的煤礦離他的煤礦不太遠,他懷疑是鄭四從下面伸過來一條腿,在暗中向他的煤礦進犯。他在報紙和電視上看到過不少這樣的情況,小煤礦之間為了搶地盤,爭資源,你炸我的巷道,我滅你的工人,常常鬧得兩敗俱傷。倘是鄭四向他挑釁的話,狗東西就太不仗義了,問題也嚴重了。鄭四是坐地戶,也是地頭蛇,而他是外來戶,雖說有岳父明守福為他撐腰,要鬥敗鄭四恐怕有困難。再說鄭四是蹲過大獄的人,有一股子背著腦袋混的狠勁,他怎麼也狠不過鄭四。他在辦公室裡有些坐不住,沒等趙工頭再探回新的情報,就帶著也是地頭蛇的明志強下井去了。順著新掘出的巷道來到正在前進的巷道盡頭,宋長玉把一側的耳朵貼在煤壁上聽了聽,並沒有聽到趙工頭所報告的那種聲響。趙工頭讓他過一會兒再聽。過了好一會兒,趙工頭說:
「宋礦長,快聽!快聽!」
這一次宋長玉沒把耳朵貼在煤壁上就聽見了,隔著煤壁果然傳來通通的聲響。聲響聽起來很沉悶,也很遙遠,像是夏夜裡從遙遠的天際傳來的隆隆的雷聲。宋長玉在老家時,每年在打麥場裡睡覺,都能聽到夏夜的雷聲。那些雷聲的特點是只打雷,不下雨,如遠古時代的木車輪滾過石橋發出的聲音。雷聲穿不透地層,這幾百米地層下不可能有雷聲,傳來的只能是人為的炮聲。宋長玉把炮聲的方位判斷了一下,基本上排除了是鄭四的煤礦所發出的炮聲。鄭四的煤礦在東北方,而紅煤廠煤礦眼下打的這條巷道是向西北方向延伸,鄭四煤礦的炮聲不可能傳到這裡。那麼,不斷向紅煤廠煤礦襲來的炮聲是誰幹的呢?是哪個方面軍呢?是正規軍還是游擊隊呢?當宋長玉判斷出炮聲出自哪裡時,他不但沒有發愁,幾乎有些欣喜。因為炮聲有可能是從他的老東家喬集礦那邊傳過來的。對喬集礦的井下佈局,宋長玉是熟悉的,知道喬集礦的采煤區分為東翼和西翼。
在東翼采煤區,有一條巷道向東南方向延伸,一直延伸出好幾千米。這條巷道好比大鳥的一翼,與伸向西北方向的巷道構成雙翼。有了展開的雙翼,喬集礦似乎就可以保持平衡,可以起飛。紅煤廠礦與喬集礦同處一塊大煤田,礦脈的賦存方向是一致的。為了奪煤,一支隊伍在向東南方向進擊,另一支隊伍在向西北方向迎擊,兩支隊伍一定會在一個交會點上碰面,實現短兵相接。宋長玉的欣喜正在這裡。是喬集礦拋棄了他,這麼多年來,他一直想對喬集礦找點兒事兒,或是說向喬集礦發起挑戰,可一直沒找到合適的機會。現在機會找上門來了,他當然不會錯過。唐洪濤雖然不在喬集礦了,唐麗華也被他壓在了身子底下,但喬集礦還存在著,還是他的傷痛之地。不錯,喬集礦是大礦,可大礦有什麼可怕的。牛大不大?是用來犁地的;豬大不大?是用來吃肉的;樹大不大?是用來招風的,他就是要跟大東西過過招兒。他還想起王利民說過的話,王利民鼓動小煤礦都聯合起來,跟國有大礦鬥一鬥,比一比,他相信王利民是支持他的。
隨後幾天,宋長玉天天帶著明志強下井督戰。工人手上有鑽桿、鐵鎬,還有炸藥、雷管,每樣東西都可以作武器用。明志強嫌這些東西還不夠,讓每人拿一根鐵棍似的柞木椽子在手邊,隨時準備向喬集礦的人開戰。明志強給每個班的工人都作了戰前動員,要求大家要勇敢,只准前進,不許後退,誰敢後退就罰誰的錢,就開除誰,誰表現得好就獎勵誰。炮聲越來越響,越來越接近。那面的炮聲一響,這邊震得嘩嘩直掉碎煤。宋長玉命這邊的工人深打眼,多裝藥,用重炮向對方猛轟。又過了一天,對方的炮聲不響了。宋長玉估計,大概是這邊的火力把對方的火力壓制住了,或許是對方暫時埋伏下來,在偵察這邊的動靜。這沒有什麼好客氣的,宋長玉命手下人繼續攻擊。又攻了兩天,紅煤廠礦的巷道就和喬集礦的巷道打通了。兩條巷道對得不是很正,紅煤廠礦的巷道偏高,喬集礦的巷道偏低;紅煤廠礦的巷道偏左一些,喬集礦的巷道偏右一些。但不管怎麼說,兩條巷道總算有了相交的地方。巷道打通之前,煤壁已變得很薄,他們不是用炮轟開的,是用鑽桿捅開的。打煤壁用的鑽桿是擰莖子的麻花鑽,打鑽工把鑽頭壓進煤裡,進著進著,突然一空,鑽頭就穿透煤壁,捅了過去。
這種鑽孔是貫通性的,鑽桿一抽回來,就有風從鑽孔裡冒出來。鑽孔不大,大約有雞蛋的直徑那麼大,但冒出來的風卻像斗那麼大。宋長玉命令鑽工連著打了好幾個孔,把煤壁打得像篩子底一樣,然後用鎬頭當鐵錘朝煤壁猛擂,很快就把煤壁擂出一個洞。洞口一旦張開,喬集礦的風就呼呼地吹過來。紅煤廠礦沒有風井,井下比較悶熱,一年四季都是溽熱的恆溫狀態。紅煤廠礦的工人在井下幹活一般都不穿衣服,跟原始人的勞動差不多。而喬集礦專門開有風井,井口有巨大的壓風機,一年四季、一天二十四小時往井下送風。那些風雖然是用機器壓下去的,但它的源頭仍在自然界,是山間、原野、樹林和河流上的空氣。正是因為如此,喬集礦井下的風與自然界的風息息相通,上面有什麼樣的風,下面就有什麼樣的風。上面的風裡有花的氣息、草的氣息、雨的氣息、月光的氣息,送到井下的風裡就有著同樣的氣息。紅煤廠礦的工人首先借到的是喬集礦的風,這股風吹遍紅煤廠礦的各條巷道,然後再從井口冒出去,使井下死滯的空氣從此變成流動的空氣。此時井上又是一年一度花開時,風從工人的臉頰吹過,他們都嗅到了春天的氣息,每個人的精神都有些興奮,彷彿在說,風真是好東西,有風和沒風真是不一樣啊!
洞口剛出現時,宋長玉看見對面有燈光,有人,明志強讓這邊的工人喊了一陣殺,對面響過一陣雜沓的腳步聲後,燈光和人就不見了。這就是喬集礦的工人,他們就是如此不堪一擊,人還沒衝過去呢,他們就嚇得屁滾尿流了。宋長玉沒有讓手下人馬上鑽過去,而是讓工人們先穿上了衣服。既然借到了春風和新鮮空氣,也是為了讓紅煤廠礦的工人在喬集礦的工人面前有一個比較好的形象,不致給他太丟面子,他必須讓工人把赤裸的身體包裹起來。喬集礦的工人每年都發工作服,服裝是統一的。他的工人穿上衣服後,因顏色比較雜,有的工人甚至衣衫襤褸,赤皮露肉,仍顯得不夠整齊,像是一支雜牌軍。好在他的隊伍一切行動聽指揮,戰鬥力也不錯,著裝問題就成了次要的。明志強第一個從洞口鑽過去了、工人們手持棍棒,也像甲蟲一樣一個跟一個鑽過去。宋長玉殿後。他們沿著開闢好的巷道往裡走了一會兒,幾支雪白的礦燈的光柱才把他們指了出來,其中一個人遠遠地喊著讓他們站住,問:「你們是哪一部分的?怎麼到我們的防區來了?」
沒人理他。
那人又問:「你們是不是紅煤廠的?」
明志強答:「我們是天兵天將!」身後的人笑了一陣。他們橫著站成一排,把手裡的礦燈都打開,與對方對著照。
「天兵天將?說得好!既然是天兵天將,你們不好好在天上待著,跑到地底下幹什麼來了?」
明志強一時不知道怎樣回答。
宋長玉站出來大聲問:「你們是哪一部分的?」
那人回答:「我們是夏觀礦務局喬集礦的,你們侵犯了我們的領地,我們代表喬集礦向你們提出強烈抗議!由此引起的一切嚴重後果,由你們負責!」
宋長玉說:「抗議個屁,你們不要倒打一耙!天是我們的天,地是我們的地,煤是我們的煤,真正的侵略者是你們。來,把這幫侵略者給我全部拿下!」說著把手一揮,帶人重手重腳向前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