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說不是。礦上的工人中有人是黨員,有的黨員是帶著組織關係介紹信來的,打聽礦上有沒有黨組織,他們要交黨費。宋長玉說,他這才想起自己還不是黨員呢,怎麼能收人家的黨費!至於紅煤廠下一步由誰當支書,宋長玉也跟金鳳說了自己的憂慮。他說老爺子一年比一年老,不可能在支書的位子上坐一輩子。要是黨支部書記換屆改選,還不知道下一任支書是誰呢!老爺子當支書當慣了,要是不讓他當,不知道他有多難受呢!要是村支書旁落,對他們全家,乃至他們整個姓明的大家族,恐怕都沒有好處。
到底是男人家,目光看得就是遠。金鳳這才有些著急,說:「那你趕快入吧,你入了黨,好把爸爸的支書接過來。等咱們的兒子長大了,讓咱們的兒子也入黨。反正支書不能讓別人當。」
金鳳答應今天就去找她爸,說:
「我爸把閨女都嫁給你了,這些年咱對他那麼好,入黨的事他不會擋著。你看我還入不入呢?」
宋長玉笑了,說:「入黨一般來說是男人的事,好多女人怕開會,就不人了。」
金鳳說:「我真傻,我爸當著支書這麼多年,我怎麼沒想起來入黨呢!」
「我替你入吧,我入進去就等於咱倆都入了。」
在老家時,宋長玉就很想入黨。但他知道宋海林把門把得很嚴,入黨的好事怎麼也輪不到他。在喬集礦因他不是正式工,入黨的事他也不敢考慮。現在情況不同了,他為紅煤廠和國家做出了那麼大的貢獻,城市的萬盞燈火至少有他點亮的一盞,國家以煤炭為主的能源大廈應該有他所添的一塊磚,怎麼說他也是一個對黨和人民有用的人吧。更為有利的條件是,他的岳父就是紅煤廠的支書,在紅煤廠,誰能入黨,誰不能入黨,都是他岳父說了算。既然有這樣的方便條件,他不利用豈不是太傻了。或許過了這個村就沒這個店了。王利民肯定是黨員,不然的話,他當不上市煤管局的局長。「不同意」也是黨員,他雖然退休了,但黨員的光榮稱號不會退休。有一次礦長們聚會,他有幸坐在「不同意」身邊。「不同意」叫他年輕人,問他是不是黨員。他說還不是。「不同意」要他不要犯糊塗,要是能入黨一定趕快入,說中國的事兒權力還是最重要的,只要有了權,就不用發愁沒有錢。
如果有一點兒錢,而沒有權,錢就不算錢,最後錢是不是屬於你還不一定呢!聽了「不同意」的話,宋長玉有些茅塞頓開的感覺。「不同意」到底在官場上混過,經驗確實豐富,幾句話就把一些實質性的東西說破了。他雖然當了礦長,也有了一些錢,還有了城市戶口,但不等於有了權。或者說他還游離在權力的外圍,離擁有權力還差著相當遠的距離。而要想得到哪怕一點點權力,他必須先入黨,人了黨才算為爭取權力打下一點兒基礎。不錯,紅煤廠煤礦的事都是他說了算,讓誰幹,不讓誰幹;獎誰多少錢,罰誰多少錢,他筆頭一揮就是一錘定音。要說權力,這也算一點。可他總覺得這種權力像是在野的,不像岳父和王利民擁有的權力那麼正統和正規。換句話說,他的權力歸岳父和王利民等人管著,受岳父和王利民等人支配,他的權力和他們的權力一碰,他的權力就不算什麼了。以前他對組織的說法不是很理解,看一些所謂紅色小說,對於那些急於找到組織的革命者的做法甚至感到可笑。現在他稍稍理解一些了,組織端的厲害,加入組織端的很重要,一旦加入組織系統,他就可以獲得一些政治性的力量。另外,他相信父母也願意讓他入黨,他入黨會讓父母覺得更加氣壯,父母會跟村裡人說:「俺兒也入黨了!」
金鳳把丈夫想入黨的事跟爸爸說了,不知爸爸聽見還是沒聽見,爸爸沒有說話。金鳳只得再說一遍:「爸,長玉想入黨,您聽見沒有?」
爸說:「他礦長都當上了,還想幹什麼?」
金鳳說:「人家長玉對黨有感情嘛,熱愛黨嘛,你說人家想幹什麼!」
「你說他熱愛黨,我看未必。想入黨直接找黨組織嘛,讓你跟我說幹什麼!你能介紹他入黨嗎?」
「我怎麼不能介紹!」
爸爸禁不住笑了一下,說:「你自己連黨員都不是,還要介紹別人入黨,真是可笑!」
「那您讓我先入嘛,我入了長玉入,長玉入了,我們家小宋揚長大了也要入。」
爸爸把臉板住了,批評金鳳說話一點兒都不嚴肅,說:「你以為黨支部是咱們家自己開的,你們誰想入就能入啊。」
金鳳說:「我看不是咱們家自己開的也差不多,讓誰入、不讓誰人,還不是你當家!」
「就衝你這一句話,說明你對黨還缺乏正確認識,離黨的要求還差得很遠。好了,你不要再說了,宋長玉真的有加入黨組織的願望,叫他直接跟我談,找別的黨支部委員談也可以。」
金鳳走後,一直為金鳳看孩子的金鳳的媽對金鳳的爸爸說:「長玉想入黨,你就讓他入唄,你擋著孩子幹什麼!」
「你不知道,小宋這孩子心高得很,他有了錢,就該想權了,就想參加政治活動了。」
「反正是你女婿,又不是外人,他想參加什麼就讓他參加去。年輕人心高點兒總比心不高好。」
「這些事兒你不懂,不要隨便插嘴。你沒看出來嗎,他現在成天穿著西裝,打著領帶,架子已經端起來了,快不知道自己是誰了。照這樣下去,還不知道他會變成什麼樣呢!」
「我沒看出來!」
「沒看出來是你眼瞎!」
金鳳回到家,對宋長玉說:「我爸老別筋,不開眼,他讓你直接跟他談。」
宋長玉說:「我早就預料到了。」
「那你還讓我跟他說什麼,讓我碰了一鼻子灰。」
「我讓你探探老爺子的口氣,看看我預料得準不準。現在看來,不花個萬兒八千的,入黨的事兒恐怕拿不下來。」
宋長玉把要求入黨的事兒暫時放下來。臘月裡,等岳父過生日那天,宋長玉開車把岳父岳母,還有妻子兒子,都拉到城裡去了,在一家高檔酒樓包了一間雅座。宋長玉不僅給岳父定制了很大的生日蛋糕,不僅點了好酒好菜,還用紅紙封了一萬元的賀禮。他沒有親手把賀禮送給岳父,而是讓金鳳送給爸爸。金鳳說:「爸,這是我們送給您的生日賀禮,祝願您健康長壽,活成一個萬歲爺!」金鳳也沒有把紅紙封直接送給爸爸,而是交到兒子宋揚手裡,教兒子說:
「揚揚,快給你姥爺,說祝姥爺健康長壽!」
揚揚舉著賀禮跑到姥爺身邊去了,把賀禮往姥爺腿上一放,又趕快跑回媽媽身邊。
金風說:「揚揚,你還沒說話呢,還沒說祝姥爺健康長壽呢,快說!」
揚揚說:「姥爺是個萬歲爺。」
一桌人都笑了。金風說:「揚揚真乖!」
岳父說:「好,謝謝揚揚,這個小調皮。」他把賀禮遞給了老伴兒。
在酒席上,宋長玉隻字未提要求入黨的事,只是一次又一次向岳父敬酒,說:「爸,您一定要多保重身體,只要您的身體好好的,就是我們晚輩人的福。」
岳父說:「我能吃能睡,身體還可以。」
宋長玉又端起一杯酒,說:「爸,我的每一次進步都離不開您的支持,來,我再敬您一杯!」
岳父說:「主要還是靠你自己的能力和努力,我和你媽沒有看錯,你這孩子是很有志氣。」
揚揚說:「我也沒有看錯!」他舉著半杯可口可樂,也要和姥爺碰杯。
姥爺把杯子和他的杯子碰了一下,說:「好,你也沒看錯。你爸來紅煤廠的時候,還不知道你在哪隻貓尾巴上提溜著呢!」
其樂融融的家庭氣氛越發濃厚。
其間,金鳳多次想提提宋長玉要求入黨的事,因宋長玉事先跟她交代過,不讓她在酒桌上提那件事,幾次話到嘴邊,她又嚥了回去。宋長玉設計的是,他們不提,讓岳父自己提。
酒桌上雖然沒提那件事,第二天爸爸就對金鳳說:「長玉不是想入黨嗎,你讓他寫份申請書吧。」
金鳳想給爸爸來一句:「你不是說讓宋長玉直接跟你談嗎,跟我說幹什麼!」但畢竟是自己的爸爸,總得給面子。只問:「還用寫申請書嗎?」
「這是手續,這個手續要求入黨的人都得走。」
臨近春節的一天,唐麗華給宋長玉打電話,說元金年竟敢罵她,讓她滾。宋長玉問為什麼。唐麗華支吾了一下,沒說出為什麼,卻問宋長玉這會兒有沒有時間。這是唐麗華主動約他,機會不能錯過,他說:「我去接你,咱們找個地方喝咖啡。」
咖啡屋內有一個一個小包廂,每個包廂都佈置得舒適,溫馨,典雅。沙發很暄騰,一坐下去,就像一個溫暖的懷抱把人抱住了。咖啡桌上有一個細頸小花瓶,花瓶裡插著一枝欲開未開的玫瑰。牆上掛有畫框,畫框裡嵌有現代派的油畫。手邊有一個小小書架,書架上放有豪華裝流行雜誌。這裡那裡,苦香的咖啡味兒暗暗浮動,繚繞。伴隨苦香繚繞的,還有輕曼的音樂。二人剛在包廂裡坐定,面帶微笑的侍女就過來了,問他們二位用點兒什麼。宋長玉看唐麗華,意思是徵求唐麗華的意見。唐麗華趕緊擺手。宋長玉說:「兩杯熱咖啡,兩杯雞尾酒,再要兩份細點和一份開心果。」
侍女離去後,唐麗華小聲問宋長玉:「到這裡來一次要花不少錢吧?」
宋長玉說:「不多,每人每次的最低消費也就是百十來塊錢。我主要是覺得這裡環境比較好,安靜,便於說話。」
「你經常到這裡來嗎?」
「以前跟朋友來過。」
「是男朋友還是女朋友?」
宋長玉笑了:「當然是男朋友。」
唐麗華也笑了,說:「不會吧?」
「不過我今天請來的是女朋友,多年的女朋友。麗華,你以前喝過雞尾酒嗎?」
「以前聽說過,但從來沒有喝過。跟你一比,我現在一點兒都跟不上潮流,都快變成土老帽了。不怕你笑話,像這種咖啡屋,我以前從沒來過。別管怎麼說,我從小也算是在城裡長大的,可現在的城市我好像進不去了,城市好像也不認識我了,誰有錢它就認識誰。什麼叫翻天覆地的變化,我看現在就是。」
二人又說了一會兒話,喝了幾口咖啡,唐麗華才說到了正題。唐麗華說,最近礦務局要調她丈夫元金年到喬集礦當黨委書記,元金年認為是平調,沒有提拔他,不願意去。唐麗華很想讓元金年去,說當黨委書記可以得到基層實際工作的鍛煉,收入上也會好一些。當團委書記畢竟是年輕人的事,元金年都三十多了,還當團委書記,也不嫌害臊。元金年卻認為,沒有什麼害臊的,有人四十多了還當團委書記呢!元金年每天晚上照樣出去跟別人下圍棋。元金年原來迷打撲克,打什麼升級,有時一打就是一個通宵。雖然元金年並不來錢,打撲克並不是賭博,但把業餘時間都花在玩兒上總歸不好,不像是一個要求上進的人。
近來元金年又迷上了下圍棋,除了每天晚上出去,你圍我,我圍你,有時星期六星期天,他還把圍棋帶回家來,對著棋譜自己圍自己。唐麗華說:「你就圍吧,我看你早晚得把自己圍死!」元金年說:「這是高雅遊戲,高智力遊戲,你想圍,我還不跟你圍呢!」唐麗華知道,不讓元金年到礦上當黨委書記是元金年爸爸的主意。元金年的爸爸原來是礦務局組織部的部長,當到局黨委副書記之後退休了。元金年的爸爸對元金年說,局裡的工會主席快退休了,等工會主席退休後,元金年可以頂工會主席的缺,因為工會主席是副局長級。唐麗華一聽元金年說聽從的是老頭子的主意就有些著急,說:「就知道聽你爸爸的,你還是小孩子呀,你爸爸死了你怎麼辦!」元金年說:「你爸爸才死呢,你爸爸明天就死!」兩人越吵越厲害,元金年指著門口讓唐麗華滾,說:「這是我的房子,你給我滾!你不是嫌我沒錢嗎?你不是喜歡有錢的人嗎?你他媽的愛找誰找誰去!」
聽了唐麗華的訴說,宋長玉並沒有幫助唐麗華說元金年的壞話,卻說:「我從你話裡聽出來,你在家裡還是挺厲害的,你先生還是挺怕你的。」
唐麗華說:「你不知道,他才不怕我呢。有些事兒我還沒來得及跟你說呢,他一直看不起我。不知他聽誰說的,知道了我和你在喬集礦談過戀愛,多次問我有沒有這回事,還無恥地追問我和你的關係到了什麼程度,干沒幹過壞事。我們兩個一吵架,他就嘲諷我跟一個農民輪換工談戀愛,說我下賤。」
宋長玉的自尊心再次受到傷害,臉色不知不覺就沉了下來,說:「他不是看不起你,是看不起我。農民輪換工就那麼下賤嗎?我看不見得吧!」他再次把牙根咬了咬,一定要把元金年的老婆搞到手。可這次他仍然忍住了,沒有把唐麗華往新房裡帶。他領唐麗華去了一家商場,給唐麗華買了一雙高級皮鞋和一件羊絨衫,就把唐麗華送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