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煤 第40章 第七章 (2)
    宋長玉說:「你連我都不認識了,我就是你的新郎倌兒呀,還不快幫你的新郎倌兒寬衣!」說著,伸手把「新娘子」的鼻頭輕輕擰了擰。「新娘子」躲了一下,說:「人家害怕嘛!」「害怕什麼?」「害怕那個。」「那個是什麼?」「那個就是那個。」宋長玉說:「你裝得還怪像呢,不要再裝了,再裝新郎倌兒就走了,不要你了,讓你守空房。跟我說實話,你害羞的樣子是不是裝出來的?你要是說實話,我給你小費。」「新娘子」的頭馬上抬起來了,問:「你給多少?」「你想要多少?」「我想要五十。」「我給你一百,行了吧!」「新娘子」頓時態度大變,一下子把宋長玉摟住了,說:「你真是我的老公,好老公!」宋長玉說:「看看,露出你的廬山真面目了吧!我一猜你就是假新娘子,果然讓我猜準了。」雲一番雨一番之後,宋長玉又問:「你為什麼要裝樣子呢?」按摩女說:「這都是老闆的主意,老闆說,這樣可以吸引回頭客。」宋長玉說:「這回完了,你露出了真面目,回頭客就不回頭了。」按摩女開始撒嬌,抱住宋長玉的胳膊說:「你還來嘛,想著小妹嘛!」

    有了以上這些經歷,宋長玉覺得自己成熟多了,還有了一定的風度。是女人讓他成熟起來,使他獲得了自信,並增長了作為一個男子的翩翩風度。而他之所以贏得了一些女人,關鍵在於他有了一定的經濟實力,說白了,就是因為他有了錢。倘他還是一個農民輪換工,一月只掙可憐的那麼一點兒錢,商小亮是不會看好他的,更不會向他獻身。別看商小亮現在說得這麼好聽,還說早就看出他一定會有出息,他要是不送給商小亮那三千塊錢,商小亮也不會答理他。錢是什麼?錢是鑰匙,是打開女人的鑰匙。有了這把萬能鑰匙,女人是不難打開的。不管什麼樣的女人,都有可能被打開。要是沒有錢,他就不會到洗浴城和歌舞廳那樣的場所去,這叫手裡沒把米,喚雞也不來。由商小亮推及唐麗華,唐麗華也是女人,也是塵世中的女人,也靠錢維持日常生活,他相信唐麗華也喜歡錢。宋長玉打聽過,礦務局總醫院的醫療水平有限,上門求診的病員不是很多。總醫院是為各煤礦服務的,各煤礦的重傷員拉到總醫院治療之後,總是不好好付錢。總醫院向礦務局要錢,礦務局也沒錢,讓總醫院自己想辦法。

    礦務局給總醫院開了藥方,讓總醫院打開大門,面向社會,面向市場,向社會要病員,向市場要效益。藥方好開,抓藥就難了。你就說向社會要病員吧,社會上又沒有流行瘟疫,哪有多少病員可要!鍋裡的飯少,舀到勺子裡的飯也不會多。像唐麗華這樣的副科級幹部,一個月的工資也就是三四百塊錢,一年下來也不會超過五千塊錢。這樣少的工資,總醫院也不能按時發,三月份該領的工資,五月份才領到。唐麗華的丈夫在礦務局當團委書記是不錯,但團裡的書記跟黨裡的書記差遠了,團委要權沒權,要錢沒錢,沒什麼油水可撈。

    就算元金年的工資比唐麗華略高點兒,也不會高到哪裡去。他們還有了一個孩子,現在的大人都是寧屈自己,也不屈孩子,養一個孩子是很費錢的。不論從哪方面看,唐麗華都不是一個富裕的人。而他宋長玉,不說有多富吧,他牙縫裡漏一點兒,恐怕比唐麗華一個月的工資還多。他手指頭縫裡漏一點兒呢,恐怕要超過唐麗華一年的工資總和。雖然都是吃煤礦這碗飯,但性質有著極大的不同。他的飯是自己的,碗是自己的,鍋也是自己的,自己隨吃隨盛,想吃多少可以盛多少。唐麗華和元金年呢,名義上碗是鐵飯碗,飯是大鍋飯,可吃多吃少,自己說了不算,勺把子在別人手裡掌握著,別人分給他們多少,他們只能吃多少。

    在一個落雪的上午,宋長玉再約唐麗華。雪是入冬後的第一場初雪,下得不是很大,落在地上就化了。空氣一下子濕潤起來,到處瀰漫著新雪的氣息。這種氣息是清新的,卻不寒,似有股股暖意,讓人懷疑是春天又回來了。雪也有不化的,落在殘花上的,落在樹枝上的,落在枯草上的,就不化。絨紅的月季似殘未殘,花瓣上壘了一點兒雪,在白雪的點綴下,月季重新艷麗起來,像是獲得了新生。讓宋長玉欣賞不已的是落在地上的片片楊樹葉,那些楊樹葉有黃的,有青的,有半黃半青的。落地前它們大概遇到了霜打,有所掙扎或痙攣,所以落地時身子都不是平貼地面,而是瓦楞著。正是這樣瓦楞著的樹葉,落在上面的雪都暫時不化。凡是落在地上的雪都化掉了,黑色的地面上閃著化雪後的水光。落在樹葉上的雪卻凸顯出來,一朵一朵的,如碩大的白花。看到這樣別具一格的「白花」,宋長玉一欣喜,一來感情,就給唐麗華打了電話。他說下雪了,該吃火鍋了,今天請唐麗華去吃火鍋。還沒等唐麗華說出什麼拒絕的話,他說:「我現在就去接你,二十五分鐘後,車到你們總醫院門口。」

    唐麗華從醫院裡出來時,宋長玉已在門口的車裡等她,見唐麗華走出來,他開門從車上下來了。唐麗華先說話:「宋老闆,您好呀!」

    宋長玉回敬她:「唐主席,您好!」

    二人握了手。

    宋長玉拉開後面的車門,說:「請首長坐後面。」

    唐麗華說:「宋老闆不必客氣。」

    坐進車裡,宋長玉一邊發動車,一邊說:「你一叫我老闆,我就想起了資產階級。」

    「你以為呢?不是資產階級,你難道是無產階級?」

    「我覺得我離真正的資產階級還差得很遠,說是小資產階級吧,似乎不大好聽,意識形態的味兒太濃了。你還當我是無產階級吧!」

    「如果像你這樣的還是無產階級,我們國家離共產主義社會真的不遠了。」

    「我們今天就過一次各取所需的共產主義生活,您說吧,您想吃什麼?」

    「我無所謂。」

    「涮羊肉怎麼樣?你喜歡吃嗎?」

    「小時候吃過,好多年沒吃了。」

    「那我們就去市裡的火鍋城吃涮羊肉。」

    在一家火鍋城的二樓臨窗坐下,宋長玉問唐麗華喝什麼酒。唐麗華說她不會喝酒。宋長玉說,下雪天應該喝點兒酒,喝了酒才好賞雪,就喝點兒紅酒吧。他們相對而坐。餐桌是那種長條桌,二人離得很近,桌子下面的腳幾乎碰在一起。等酒等菜期間,他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想做得自然些,可他們都不大自然。這表現在他們的目光上,他們的目光都有些虛幻,都不太真切,你看我一眼,讓開了;我看你一眼,也讓開了。畢竟有過那麼一段難忘的交往,雖說五六年過去了,一旦撿起來,卻一切如昨。宋長玉還注意到了,唐麗華今天化了淡妝。除了嘴唇上沒抹口紅,臉上眉上都輕輕施了粉黛。這說明唐麗華對這次約會是重視的。然而歲月不饒人,唐麗華的面容不那麼光鮮了,有那麼一點點遮掩不住的憔悴。唐麗華的目光也平和了許多,平和之中透出的是些許無奈。唐麗華問:「你看我是不是挺顯老的?」

    宋長玉說:「怎麼會呢,我看你還是那樣,風華正茂吧!」

    唐麗華笑了,說:

    「風華正茂的是你,我發現你變化挺大的。」

    「是嗎?我有變化嗎?你說說看。」

    「我也說不好,反正覺得你挺成熟的,挺自信的。哎,你不是說要送我一樣東西嗎,帶來了嗎?」

    「當然帶來了。」宋長玉把手包的拉鏈拉開了,說,「給你的東西一會兒再給你,我先送給你女兒一份禮物。我本來想給你女兒買一件玩具,一時想不起買什麼好。這是兩千塊錢,你自己給女兒買件玩具吧。」說著把一個信封遞給唐麗華,信封下面印著大紅的陽正市紅煤廠煤礦字樣。

    唐麗華像受了驚嚇似的,身體後仰,連連擺手,說:「不要不要,什麼玩具也值不了這麼多錢。堅決不要!」唐麗華滿臉都是紅的。

    宋長玉正色道:「那麼堅決幹什麼,這是送給你女兒的玩具,又不是送給你的,你憑什麼說不要!好了,趕快拿著。」

    是呀,又不是送給我的禮物,我憑什麼推辭呢!對於宋長玉的話,唐麗華好像一時駁不倒,很勉強似的把裝了錢的信封接過去了,說:「真不好意思,那我替我女兒謝謝你!」

    宋長玉又拿出一個喬集礦的舊信封,說:「這才是我要送給你的東西。其實不是送,是還。這是我剛到紅煤廠時寫給你的一封信,信本來應該是你的,因為你調走了,信就退給我了。」

    唐麗華把信接過,說:「那我得好好看看。讓我說你真夠有心的,一封信保存這麼長時間。」

    「反正我捨不得扔掉。」

    「我現在可以看嗎?」

    「看吧。」

    唐麗華看完信,歎了一口氣說:「非常感謝您,我當時要是收到這封信就好了。」

    宋長玉笑笑,沒有問唐麗華當時收到這封信會怎樣。

    唐麗華把信裝回信封,說:「那我就收起來了。」

    宋長玉說:「你既然看過了,回去就燒掉吧,別讓你們家先生看見。」

    「我不往家裡拿,放在辦公室裡,不會讓他看見。」

    酒和菜都上來了,火鍋裡面的水也沸騰起來,可以開始涮肉涮菜、涮魚涮蝦。宋長玉給唐麗華斟了酒,還一個勁兒往唐麗華面前的碟子裡夾菜。唐麗華說:「你不用管我,我自己來。」唐麗華說了自己來,卻老也不夾菜。宋長玉給她夾的菜,她也一點一點吃得很慢,好像吃得一點兒也不香。看得出,唐麗華是走神了,不知她的神走到哪裡去了,她的心思不在食物上。宋長玉問她:「你不喜歡吃涮羊肉嗎?」

    唐麗華的神回來了一下,說:「挺好吃的。」

    「來,咱倆喝杯酒吧。」宋長玉把酒杯端起,跟唐麗華碰了一下,自己先喝乾了。

    唐麗華只喝了一點點。

    宋長玉沒有勉強勸唐麗華喝,他自己倒了半杯,又喝乾了。

    唐麗華說:「長玉,你也別喝那麼多。」

    一聲長玉叫得宋長玉心裡一軟,他說:「沒事的。」

    宋長玉偶爾往窗外看了一眼,見雪又下大了,大雪片子上下翻飛,空中一片混沌。宋長玉說:「雪又下大了。」他沒有回過臉來,對著飄落的大雪看了一會兒。看著看著,不知為何,他的眼睛競有些發濕。

    唐麗華看見了宋長玉眼中的淚光,問:

    「長玉,你怎麼了,你在想什麼?」

    宋長玉回過來臉,眼淚已禁不住從眼角流下來。他拿起一張餐巾紙把眼淚擦了擦,說:「沒什麼。」

    見宋長玉這樣,唐麗華的眼圈也紅了,她說:「長玉,我讓你傷心了,我對不起你!我爸爸也對不起你。」

    宋長玉說:「我剛才想,我要是一直在喬集礦的話,現在會怎樣?」

    「你要是一直在喬集礦,轉正肯定沒問題。不過轉了正又能怎麼樣呢,現在國有煤礦很不景氣,好多人都不想在國有煤礦干了。我覺得你走的這條路挺好的,既發揮了自己的聰明才智,又實現了自己的人生價值。」唐麗華說,她現在就很後悔,去市裡進修回來後,應該往醫師的方面發展,不應該到機關當幹部。現在算什麼呢,在醫院上班沒有處方權,當幹部往上升也沒指望,每天只是熬日子罷了,熬一天算一天。如果能熬日子還算不錯,眼看連日子也熬不下去了。比如唐麗華所在的工會,原來除了她,還有一個幹事。醫院精簡人員,就把那個幹事裁掉了,一月只發給人家一百多塊錢的生活費。

    宋長玉問:「你先生單位的情況是不是好一些?」

    唐麗華說:「你不要提他,那人最不值得一提,他成天無所事事,典型的紈褲子弟!」

    聽唐麗華這麼一說,宋長玉就判斷出來了,唐麗華跟丈夫元金年的關係不是很好。唐麗華不讓他提元金年,他就不能再多打聽。知道了人家夫妻關係不好,就得趕快繞開這個話題,再打聽就不好了。

    飯後,宋長玉沒有提出讓唐麗華到他的新房裡去。唐麗華跟小商不一樣,唐麗華的觀念偏於保守,他對唐麗華必須耐心爭取,不可急功近利。他開車把唐麗華送回總醫院去了。

    【第27節】

    宋長玉想入黨,他把自己的想法先跟妻子金鳳說了。金鳳的態度是不管,說:「你想入就入,不想入就不入。入了黨是你,不入黨也是你。現在入黨還有用嗎?」

    宋長玉說:「怎麼能沒用!你看你們家老爺子,他要不是黨員,能當支書嗎,能在紅煤廠說一不二嗎?」

    金鳳問他是不是也想當支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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