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煤 第33章 第六章 (1)
    【第22節】

    宋長玉著人在井口周圍拉上了圍牆,還蓋了兩間辦公室,一天到晚守在那裡。他模仿喬集礦的樣子,讓人做了一塊挺大的木牌,漆了白底,上寫紅煤廠煤礦五個大字。牌子很醒目,在陽光的照耀下,老遠就看得見。他在辦公室裡安裝了電話,並印製了名片。名片上出現的他的職務當然是紅煤廠煤礦礦長。他不許工人把煤礦說成煤窯,說那個窯字不好聽,顯得不夠大氣。如果把煤礦說成煤窯,他豈不成了窯長,那成什麼話!還有,他聽說在舊社會人們把妓院說成窯子,一說到窯,人們就容易往那方面聯想,容易把意思弄混淆。而礦字就不存在這個問題,一說到礦,匡當一下子,顯得十分響亮。礦上的工人都是他到市裡火車站的站前廣場招來的,招工很容易,他隨便招招手,呼啦就圍上來一大堆。他招工招得很挑剔,年歲太大的不要,文化水平太高的也不要。

    因為他知道自己,由己推人,知道人上學上多了,心思就多,就不好領導。反正他又沒打算在礦上搞機械化采煤,文化水平高了也用不上,只要看著身體好,能幹活,人又比較老實,就可以了。有一個年輕人,說自己高中畢業。宋長玉說:「你到我的煤礦只能大材小用,可惜了。」年輕人改了口,說自己剛才說錯了,他只是初中畢業。宋長玉說:「做人要誠實,你這樣就不行,一會兒高中畢業,一會兒初中畢業,叫人沒法相信你。」他本來想回老家招些人來,老家的剩餘勞力很多,不少年輕人都在老家閒著。他要是一回老家招工,老家的人就會知道他現在當了礦長,他就會顯得很風光。考慮再三,他最終還是把這個想法放棄了。越是沾親帶故,調皮搗蛋的人就越多,老家的人萬萬招惹不得。等礦上的一切走入正軌,他倒是可以寫封信,悄悄讓他的弟弟長山到礦上來。

    他也不許礦上的工人喊他老闆。怎麼說呢,他一聽見老闆這個叫法,就難免想到壓迫、剝削、舊社會和資產階級等等詞彙,心裡就有一種說不出的彆扭,彷彿他一下子變成了剝削階級似的。他對工人說:「我的老家也在農村,咱們都是兄弟。什麼老闆不老闆,你們直接叫我宋長玉就行了。」工人們當然不敢叫他的名字,都喊他宋礦長。這正是宋長玉所希望聽到的叫法兒。

    外出採購東西,或是有人到礦上聯繫業務,宋長玉都是先給人家掏名片,說:「給,這是我的名片。」在喬集礦工作時,他曾想過用喬集礦的信簽和信封證明自己的身份,而現在使用名片作自我介紹,真是再好不過。他不知道名片這種形式是誰發明的,反正使用名片很合他的心思。跟一些人初次見面,他哪裡好意思上來就說他是礦長,可他又特別需要讓人知道他是礦長,那麼好嘛,這時名片的好處就體現出來了,他把名片往對方手裡一遞,什麼話都不用說,人家就知道了他的頭銜是礦長。其實這也是文字的力量,文字無聲勝有聲,在有些情況下,文字的力量是口頭說話的力量所不能代替的。他一次就印了三百張名片。在名片上,他的名字用的是楷體字,字印得很大,佔了整個名片的三分之一。

    以前給夏觀《礦工報》寫稿時,他特別渴望自己的名字變成印刷體出現在《礦工報》上,但願望沒能實現。現在,他的願望換了一種方式,出現在名片上了,而且一出現就是三百次。這是他的名字第一次以印刷體的形式出現,他越看越好看。看著看著,他的名片上似乎站起一個人來,這個人代表他,好像比他本人還要好看。名片上還有一股淡淡的香味,那是印製名片時使用了香水。這種香味也讓他覺得很好聞。有人接到名片時,還把礦長二字讀了出來,這使宋長玉覺得非常受用。他做夢也沒有想到,自己竟然也當上了礦長。怎麼著,唐洪濤是礦長,他現在也是礦長。煤礦雖然有大小之分,所有制性質雖然也有國家、集體和個體之分,但誰能否認他的煤礦也是煤礦,誰能否認他也是一家煤礦的礦長呢!

    宋長玉還把名片給了金鳳一張,讓金鳳聞聞香不香。金鳳放在鼻子上聞了聞,說挺香的。宋長玉說:「這就是我,你聞到名片上的香味,就等於聞到我的香味了。」

    金鳳說:「這不是你,你能摟著我睡覺,它能嗎!」

    他們買了大床,已搬到新房子裡去住。他們沒有舉行什麼婚禮,說是旅行結婚,兩個人到省城轉了一圈,並在城裡住了兩天,就算把結婚的儀式舉行過了。金鳳問過宋長玉,要不要回宋長玉的老家看看。宋長玉說現在太忙,等過年的時候再說吧。每晚每晚,宋長玉都把金鳳緊緊地摟在懷裡,問:「金鳳,金鳳,是你嗎?」金鳳說:「是我。」「夜裡我看不見你怎麼辦,你身上有什麼記號嗎?」「你要什麼記號?」「你身上長的有瘊子嗎?」金鳳想了想,沒想起自己身上有什麼瘊子,說:「我身上你都看了,也都摸了,有沒有瘊子你還不知道嗎?」宋長玉說:「那我得再檢查一遍。」金鳳把身子平展著,說:「你檢查吧,隨你的便。」宋長玉閉著眼,檢查了上邊,又檢查下邊,對金鳳說:「這回我檢查出來了,你身上一共有三個瘊子呢。」金鳳說:「你騙人,我身上有瘊子,我自己怎麼不知道!」宋長玉故意賣關子,說:「對了,人往往不瞭解自己。」「你得告訴我。」宋長玉捉了金鳳的手,把三個「瘊子」自上而下逐一數給金鳳:「一個,兩個,這是第三個。」數到第三個「瘊子」時,「瘊子」迅速發脹,金鳳有些受不了,說:「這不是瘊子,你壞,你壞……」

    親熱過後,金鳳問宋長玉:「你現在還想唐麗華嗎?」宋長玉說:「你老提唐麗華幹什麼?」金鳳在宋長玉懷裡撒嬌:「你說嘛,我就讓你說。」「你讓我說什麼?我說不想她,你不會相信;我要是說想她,你該吃醋了。」「你說實話嘛!」「你真讓我說?」「說吧,沒事兒。」宋長玉說:「在沒認識你之前,我是有點想她,一跟你好,我就不想她了。你這麼好,我還想她幹什麼!」「真的,你沒騙我吧?」「當然是真的,我騙你幹什麼!以後不許說騙不騙的,這個字眼兒太難聽了。」金鳳說:「你聽著,這一輩子你只許跟我好,不許跟別人好。」宋長玉沒說話。金鳳晃著他問:「我的話你聽見沒有?說話!」宋長玉說:「我覺得你的想法挺可笑的,除了你,誰會跟我好呢!」「那可不一定。」宋長玉把金鳳摟得更緊些,歎了一口氣說:「金鳳你記著我的話,你不但是我的愛人,還是我的恩人呢!」

    宋長玉不讓金鳳在橋頭賣票了,取得岳父的同意後,他讓金鳳到礦上當會計。金鳳有些畏難,說她可不會算帳。宋長玉說,當會計沒什麼難的,一學就會了。現在算帳又不用打算盤,是用電子計算器。把計算器上的數碼一摁,加減乘除都可以,而且準確得很。宋長玉又說:「什麼工作都需要學習,都是從不會到會。就說我吧,我以前沒當過礦長,現在也是在學中干,在干中學。有一句話我特別相信,世上無難事,只怕有心人。」

    只要不外出,宋長玉每天都要到井下看一看,要求工人一定要注意安全。有時他還和工人一塊兒幹活。他不像唐洪濤,到井下只是為了作作樣子,擺擺姿勢,好讓人家給他照相,登報紙。這裡是他自己的煤礦,支一根柱子,攉一掀煤,都是給自己幹的。他是真干,抄起攉煤的鐵掀,一會兒就幹得滿頭大汗。常常是,金鳳回家做好了飯,到礦上喊宋長玉回家吃飯,宋長玉還在井下沒上來。金鳳回家把飯熱了熱,再到礦上喊宋長玉,宋長玉仍沒有上來。乾脆,金鳳把飯菜裝了飯盒,提到礦上來了。宋長玉終於從井下上來了,他的臉還黑著,手還黑著,卻抓過飯就吃。金鳳讓他把手臉洗一下再吃,說煤粉子都落到飯裡去了。宋長玉說沒關係,權當給飯撒點黑胡椒面。他一邊吃,一邊誇老婆做的飯真好吃。有時正吃著飯,有電話來了。金鳳拿起電話,剛說「他正吃飯」,宋長玉就把電話要過來了,宋長玉說:「好的,好的,我現在就去!」電話那頭的人大概跟宋長玉開玩笑,問剛才接電話的是不是他的女秘書。宋長玉說:「什麼女秘書,我哪裡用得起女秘書!接電話的是我老婆,你不要開玩笑。」

    別看宋長玉這麼忙,有一件事他沒忘了做,他認為這件事對他來說十分重要。既然前面埋下了伏筆,他不能讓筆老是伏著,得做成文章,把伏筆的作用顯現出來。上高中時,他聽語文老師講過文章做法,有一種做法是說,文章開頭時寫到一把劍在鞘裡插著,到文章高潮處,就得把劍從劍鞘裡抽出來,給劍派上用場。按這個說法,他的「劍」也該出鞘了。他這次寫的信是舉報信,不再是申訴信。他沒有再把信寄給礦務局的組織部,而是寄給了礦務局的紀律檢查委員會。他知道了,黨員幹部犯了錯誤,都是由紀委查處。

    他還打聽出來了,一個幹部的貪污、受賄金額若超過兩千元以上,就要受到嚴肅查處。岳父送給唐洪濤的錢是三千元,肯定超過了受賄金額的上限。他的舉報信寫得很具體,哪月哪天紅煤廠的村支部書記明守福給唐洪濤送了三千元錢,哪月哪天唐洪濤就把價值超過萬元的礦用小絞車送給了明守福。他說他是明守福的女婿,現任紅煤廠煤礦的礦長,他完全可以證明這件事。作為舉報人,他在信上寫上了自己的真實姓名。他說,他是為了維護國家利益和人民財產不受損失才寫這封信的,他表示相信,黨的紀檢部門一定會對唐洪濤這樣的腐敗分子進行查處。如果唐洪濤在礦務局得不到查處,他將保留一個公民繼續向市、省等上級紀檢部門舉報的權利。

    舉報信寄出一段時間後,宋長玉就開始打聽有關喬集礦的情況,希望盡快聽到唐洪濤被撤職的消息。可是,半個月過去了,據說喬集礦的礦長還是唐洪濤。一個月也過去了,唐洪濤仍沒有倒掉。因為宋長玉手邊也有了電話,他打探消息是很方便的。他向誰打探消息呢?是向唐洪濤的兒子唐勝利。老子的職位有什麼變化,兒子一定會知道。他裝作對過去的事情不再計較,裝作跟唐勝利聊天,順便問到了唐勝利的爸爸:「你爸爸最近怎麼樣?還是那樣忙嗎?」

    唐勝利說:「他還是那樣,一天到晚瞎忙。」

    「聽說你爸爸快當副局長了,提前向他祝賀!」

    「沒有吧,我怎麼沒聽說!」

    「你是故意保密吧?」

    「沒有沒有,我真的不知道。」

    「你什麼時候到我們礦來看看,我隨時歡迎你,請你喝酒。」

    「我聽說你當上了礦長,可以呀,進步夠快的。」

    「我這個礦長跟你爸爸不能比,你爸領的是正規軍,我們不過是雜牌軍。」

    「雜牌軍有雜牌軍的優勢,我看現在的形勢是雜牌軍包圍正規軍,正規軍快要頂不住了。」

    「看來你對形勢很有研究,不愧是當記者的。」

    「有研究說不上,我們得到的信息不過多一些,說不定哪一天我也要下海。」

    「你開什麼玩笑,你端著國家的鐵飯碗,背後又有唐礦長那棵大樹,誰下海也輪不到你呀!」

    「誰都靠不住,靠誰都不如靠自己。我覺得你現在走的這條路就挺好。」

    再給唐勝利打電話,宋長玉聽唐勝利說了唐麗華的一些情況。唐麗華從市裡進修回來後,沒有再當護士,也沒有當醫生,而是到礦務局總醫院工會,當上了工會的副主席,級別是副科級。唐麗華已經結婚,她的丈夫是礦務局的團委書記,名字叫元金年,級別是正處級。他沒聽到什麼好消息,卻聽到了唐麗華嫁人的消息,這使他心裡湧出一種說不出來的味道,像是酸味兒,又像是苦味兒。他記起唐洪濤跟他說過,唐麗華已經有對象了,對象的名字叫元金年,還說了元金年當時的職務。當時他不相信唐洪濤的話,以為唐洪濤不過是拿元金年壓他。看來唐麗華還真的做了元金年的老婆,真他媽的沒辦法。他跟元金年當然沒法兒比,過去沒法兒比,現在也沒法兒比。元金年是團裡的書記,是正縣團級,他呢,雖說有了礦長的名份,什麼級也不級。人家是書記娶主席,主席嫁書記,當然很合適。宋長玉還聽唐勝利說到一個情況,使他一下子明白了其中的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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