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煤 第32章 第五章 (6)
    鄭四說到唐洪濤,又勾起宋長玉對唐洪濤的不滿和仇恨。唐洪濤原來也是個農村人,只不過後來當了官,才變成城裡人。唐洪濤升了官,發了財,把農村老婆甩掉,又娶了城裡人作老婆,憑什麼好處都讓他一個人得。唐洪濤自己得足了好處,卻容不得農村人得一點好處,欲把他宋長玉置於死地而後快。唐洪濤要是升了副局長,管的面會更寬,權力會更大,得到的好處也會更多,他得想辦法給唐洪濤上點兒爛眼的眼藥兒才好。上次他給礦務局組織部部長寫了信,沒有得到任何回音。大概因為他沒提出什麼證據,人家就不理他。他要是告唐洪濤在礦上私設小金庫,自己撈錢,恐怕還拿不出什麼證據。不行的話,他就製造出一個證據,並把證據抓在自己手裡,告一下唐洪濤試試。

    回到村裡,宋長玉對岳父說:「喬集礦有淘汰下來的小絞車,爸可以去要一個。爸既然認識唐洪濤,您又是村裡的支部書記,唐洪濤不能不考慮工農關係。」

    岳父說:「唐洪濤不一定會給。」

    「咱們可以不說要,說借。」

    「這個我知道。」

    見岳父還在猶豫,宋長玉說:「要不咱就花點錢,給唐洪濤塞點兒好處,我聽說唐洪濤吃這個。咱們花個三千兩千的,一萬塊錢的大頭兒就省下了。村裡要是錢不湊手,我去找人借點兒。」

    「這點錢村裡還拿得出。」

    為了讓岳父早點去找唐洪濤,宋長玉又說:「我聽說好幾個小煤礦都是請求大礦支援,大礦不僅支援小煤礦小型設備,把工程技術人員都派出來了。憑爸您的面子,一定馬到成功。只要您把小絞車借回來,咱們的人馬上就可以下井。」

    見岳父帶著磚瓦廠的拖拉機去喬集礦找唐洪濤,宋長玉覺得自己的計策幾乎成功了一半,心中不免暗暗有些激動。這個計策是他突然想起來的,稱得上一箭雙鵰。只要岳父依計而行,把計策落實成功,不但可以拉回小絞車,還造下了唐洪濤收受賄賂和私賣國家財產的證據,到那時候,他把證據往唐洪濤的上級單位一告,看唐洪濤怎麼逃脫!他相信,唐洪濤看重權力,別的人也看重權力;唐洪濤想陞官,別的人也想陞官,跟唐洪濤爭權的人肯定會有。如果他一個人告不倒唐洪濤,就打聽打聽,看看哪個副礦長或副書記跟唐洪濤有矛盾,就把證據提供給那些人,大家聯起手來,一塊兒把唐洪濤拉下馬。

    岳父回來了,拖拉機的拖斗裡是空的,沒有拉回小絞車。宋長玉問岳父:「您沒見到唐礦長嗎?」

    「見到了,唐礦長很熱情,說要跟有關部門說一下,讓咱們後天去拉小絞車。」

    宋長玉禁不住高興地說:「太好了!爸,還是您的面子大呀!要是我去,唐礦長准把我撅回來。」他最關心的是唐洪濤收了錢沒有,遂壓低聲音問:「唐礦長把錢收下了?」

    岳父點點頭。

    「您給他多少?是三千還是兩千?」

    岳父伸出了三個手指頭,又倏地把指頭收回,對宋長玉說:「不要對別人說。」

    宋長玉一語雙關地說:「這下就好辦了!」

    過了兩天,岳父果然把小絞車拉回來了,一同拉回來的還有滑輪、鋼絲繩,外帶一隻大號鐵質罐筒。把木頭井架支起來,把小絞車安裝好,宋長玉拿了一支手電筒和一把鐵掀,就要下井看看。明守福對下井是很恐懼的,他問宋長玉:「你先下嗎?我看讓別人先下吧?」

    宋長玉說:「我不下讓誰下呢?」

    來井口幫忙的是磚瓦廠的幾個人,明守福看到誰,誰就塌下了眼皮,看樣子沒一個人願意下。

    金鳳也到井口來了,眼巴巴地看著宋長玉,也不想讓宋長玉第一個下井。宋長玉是她的丈夫,在新落成的房子裡,她和宋長玉已經有了那種事,她不心疼自己的丈夫誰心疼呢!她問:「井下不會有什麼危險吧?」

    宋長玉說:「有沒有危險,只有下去看看才知道。」

    「萬一有危險怎麼辦呢?」金鳳的眼裡含了淚。

    宋長玉看到了金鳳眼裡的淚,他的眼睛也差點濕了,心中並升起一種類似悲壯的情感。吃不得苦中苦,做不成人上人。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我不下地獄,誰下地獄!這一連串詞意相關的詞他都想起來了。他必須帶頭下去,讓岳父看看,為了紅煤廠的經濟發展,他是義無反顧的,是奮不顧身的。同時,他要摸清這個煤井的底,親手掌握第一手資料。比如井下若是有珍寶的話,讓別人先把珍寶看到就不好了。他在井上另外拴了一根長繩,長繩上方繫了一個鈴鐺,告訴金鳳和井上的人,若需要停車,他就晃一下鈴;通知開車提升,他就晃亂鈴。宋長玉對煤井裡的狀況心裡也沒底,也很害怕。想想看,幾十年過去了,井上早已改朝換代,誰知井下會是什麼樣呢?他坐上罐筒,當罐筒徐徐放入井筒的一剎那,真有一種下地獄的感覺。罐筒在往下放,他的心卻像是在往上提,一直提到嗓子眼那裡,彷彿一不小心,那顆恐懼的心就會從嘴裡吐出來。為了防止出現那樣的事,他閉緊嘴巴,一口一口往下嚥吐沫。其實他嘴裡並沒有吐沫,往下滾動的是他的喉節,嚥下的是緊張的空氣。他怕什麼呢?不是怕井下曾經死過人,也不是怕井下氧氣不足,說來可笑,他怕的是井下萬一生存著蟒蛇。

    他小時候聽大人講,老家村東河邊那座廢棄的磚窯裡,盤踞著一條巨大的蟒蛇。有人看見蟒蛇出來到河邊喝水,身子粗得像布袋,頭大得像笆斗,兩隻眼睛像兩隻紅燈籠。蟒蛇的頭探進河裡,尾巴還在窯洞裡沒出來。蟒蛇到河裡喝一次水,半槽河水霎時間矮下去一尺。說蟒蛇吃起人來更不當回事,在半里地之外往肚子裡一吸,如吸下去一枚小肉丸兒。他還聽人說過,凡是一個洞子久棄不用,就很容易成為蟒蛇的窩。罐筒越往下放,涼氣就越大,如傳說中蟒蛇口裡呼出的氣體。他用手電筒照照井壁,那些又黑又圓又濕又亮的木頭無不像蟒蛇的身體。他跟自己打了一個賭,萬一井下有蟒蛇,萬一他被蟒蛇吃掉,怪他的命不好。要是不被蟒蛇吃掉呢,他就有可能當上礦長,從此大福大貴。他去鄭四的礦,聽罷鄭四自稱礦長,他心裡一動,受到很大啟發。鄭四能當礦長,他為什麼不能呢?鄭四是犯過罪的人,是身上有污點的人,這樣的人都能當礦長,而他走得正,站得正,身上清清白白,當礦長更沒問題。他不承認被喬集礦解除勞動合同就是什麼污點,那是不願意成為他老丈人的唐洪濤對他的污蔑和陷害。唐洪濤有什麼了不起的,他要是也當上礦長,在名義上和現在的唐洪濤就可以平起平坐。

    宋長玉賭贏了,他在井下沒遇到什麼蟒蛇,沒有被蟒蛇吞掉。既然老天爺讓他贏,紅煤廠礦的礦長他就當定了。井下的情況還算不錯,整個井筒沒有塌掉,還可以使用。他原來估計井底會有積水,但積水並不多,還沒有蓋過腳面。往巷道裡面走,積水沒有了。他在巷道中間看見一個荊條編的筐頭子,筐頭子上面拴著繩子,裡面盛著一些煤塊。他納悶筐頭子這長時間還沒漚爛,用腳尖一碰,筐頭子隨即解體,裡面的煤塊轟然攤成一地。他用鞋底碾了碾,別看荊條還是荊條的形狀,但早已朽成了碎末。那根繩子也是,早變成了繩子形狀的面面兒。再往裡走,就進不去了,因巷道塌得厲害,把巷道幾乎堵實了。讓宋長玉甚感欣喜的是,巷道上方塌下來的不是石頭,是煤。從上面運下一些坑木,把巷道清理支護一下,馬上就可以向上提煤,這事真是他媽的太便宜了。楊向榮成了槍下鬼,卻把便宜留給了他這個外鄉人,你看這事鬧的。

    晃了亂鈴回到井上,宋長玉肚子裡的欣喜一點也不露,只是搖頭。岳父問他井下情況怎麼樣,他說這口井封閉得時間太長了,下面的巷道都塌了,進不了工作面。

    岳父問:「你看有沒有可能挖出煤來?」

    宋長玉沒有從正面回答岳父的問題,卻說:「爸,要不您也下去看看吧?」宋長玉聽金鳳說過,金鳳的大爺爺,也就是明守福的親大伯,就是在這口煤井裡被砸死的,所以明守福從小就害怕下井,一聽說下井腿肚子就打哆嗦。明守福年輕時本來也有到國家大礦當工人的機會,因他害怕下井,就沒去當工人。宋長玉知道了岳父不敢下井,才提出讓岳父也下井看看。

    岳父說:「你看了就行了,我不用看了。」

    宋長玉跟岳父來到岳父家,對岳父說:「這口井想要出煤,村裡至少要投入五萬元,這裡面包括買坑木、礦燈、井下用的運輸工具等項用錢,還包括使用工人所需的工資。」

    岳父說:「村裡拿不出那麼多錢。」

    宋長玉說:「這樣的話,我就去銀行貸款。」

    「貸款需要有人擔保,還要有值錢的東西作抵押,你拿什麼作抵押?」

    「實在沒辦法,我就用新蓋的房子作抵押。」

    「房子是你和金鳳的共同財產,不能由你一個人說了算,要作抵押,得金鳳同意才行。」

    「金鳳肯定會同意,只要我幹的是正事,金鳳就會支持我。」

    岳父點了一顆煙,吸了兩口,問:「要是投進五萬塊錢的話,多長時間能收回來?」

    「我估計半年就可以收回來。」

    「你的意思是半年以後就可以賺錢?」

    「差不多吧。」

    「你有把握嗎?」

    宋長玉像是想了一會兒才說:「我考慮了一個方案,還不太成熟,說出來跟爸商量。這個礦還是以村裡的名義辦,屬集體所有,您是總負責人。但您的工作太忙了,辦煤礦事情肯定特別多,您不可能把主要精力放在煤礦上。您可以把辦礦的事委託給我,由我來承包。我跟村裡簽一個協議,半年之後,把村裡投入的錢還上;一年之後,礦上可以交給村裡十萬元利潤。」

    聽宋長玉這麼一說,並觀察了一下宋長玉有些發紅的臉色,明守福心裡有數了,判斷出井下的情況還不錯,起碼不像宋長玉說得那樣糟糕。他笑了笑,又笑了笑,說:「你這孩子,井下的情況你沒給我打埋伏吧?」

    宋長玉說:「爸,我這樣說您可能誤會了。其實我是冒很大風險的。我想過了,有風險我也要冒一下。沒有高風險,就不會有高回報。除了搞旅遊開發風險不大,辦煤礦肯定有風險。因為您是爸,把我當您自己的孩子看,我才對您說這個話。常言說一個女婿半個兒,我的父母不在這裡,我覺得您和媽跟我的親生父母差不多。在紅煤廠,我只有依靠您,只有托您的福。煤礦只要能賺錢,我不會讓您和媽缺錢花。一年之後,要是收入好,我另外再給您和媽五萬塊,算是孝敬二老的。」

    明守福說:「我也想了,這個煤礦讓別人干我還真不放心。扒著人頭數數,村裡除了你,也沒有這個能人。不過你要承包煤礦,這是個大事,不能這說包給你就包給你。我還要跟村裡其他幹部說一說,做做別的幹部的工作,如果大家都同意由你承包,事情就好辦了,誰想搗蛋也搗不成。我的意思你明白吧?」

    過了兩天,明守福通知宋長玉,說村裡已經研究過了,同意把煤礦包給宋長玉經營,讓宋長玉把協議拿出來吧。

    宋長玉所說的協議還在腦子裡,還沒有寫在紙面上,但他說,協議在家裡放著,他去取來。又說,協議只有一份,他還要再抄一份。回到家裡,他趕緊動手起草協議。根據他跟喬集礦簽訂勞動合同時留下的印象,他把紅煤廠村寫成甲方,作為承包人,他把自己寫成乙方,接著把甲方應該怎樣,乙方應該怎樣,各寫了好幾條。他給乙方擬定的第一個承包期為十年,強調此協議具有法律效力,雙方必須認真遵守協議各項條款,不得單方面中終止協議。

    他把協議拿給岳父看,岳父戴上老花鏡,一條一條看得很仔細。岳父把協議看完了,誇宋長玉行呀,問:「這些名堂你從哪兒學來的?」

    宋長玉沒說從哪兒學來的,說:「爸,您看有哪些條款需要修改,提出來,咱們再商量。」

    明守福當時沒在協議書上簽字,說:「你把協議留下吧,我讓會計也看看。」

    後來明守福把協議書改了三個地方:一、第一個承包期十年太長了,改為五年;二、村裡給煤礦的五萬元投入分期分批付給;三、不管煤礦是否盈利,半年之後,村裡投入的五萬元都要按時還清。一年之後,十萬元承包費必須按時交給村裡。以後的年份,每年應上交的承包費在頭年的基礎上遞增百分之十。

    這些改動,宋長玉基本同意。他跟岳父講了一點價錢,要求把第一個承包期增加一年,由五年改成六年。他跟喬集礦簽訂的第一個勞動合同期限就是五年,他覺得這個年限不夠吉利,而六年,有六順之意。岳父同意了他的要求。宋長玉還向岳父提了一個不在協議範圍內的要求,要求村裡給他選派一個得力的人,負責礦上的治安保衛工作。岳父認為這好辦,他把自己的侄子明志強推薦給宋長玉,說明志強是村裡的治安委員,負責礦上的保衛工作最合適不過。岳父說:「你記著每月給你志強哥開點工資就行了。」

    宋長玉說:「那是當然。」

    宋長玉跟岳父在岳父家簽協議時,岳母也在家,岳母說:「看你們爺兒倆,弄得還跟真的一樣。」

    明守福說:「不是真的還能是假的!你去弄兩個菜,我跟長玉喝兩盅。」
本站首頁 | 玄幻小說 | 武俠小說 | 都市小說 | 言情小說 | 收藏本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