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悔錄 第32章 身體(下) (1)
    何園長走了之後,我在嘴裡塞了一支煙。這時天已經暗了,閣樓裡的陰影開始成團成團地集結。我劃亮一根火柴,竟然沒往煙頭上點,直到手指被燒痛了才把火柴頭扔掉。接著,我又劃了一根,還是沒往煙頭上點,而是看著它在手裡燃燒。火苗一閃一閃的,一會紅一會綠,一會圓柱體,一會橢圓形……那幾天,我養成了劃火柴的習慣,劃了一盒又一盒,不是為了點煙,而是為了看火苗。後來,我乾脆拿火柴來賭博,在劃之前先默念:「如果燃了就跟張鬧結婚,如果劃不燃就娶小燕。」結果,大部分火柴都劃燃了,你不得不佩服那時的火柴質量上乘,極少偽劣產品。劃了幾盒,我覺得這不公平,就把前提改過來:「如果劃燃就跟小燕結婚,如果劃不燃就跟張鬧。」結果,百分之九十的火柴也劃燃了。當樓板上的空火柴盒越堆越高,當手指漸漸被熏黃,我才發現自己犯下了嚴重的錯誤,既然紙條已經抽對了張鬧,就不應該再拿火柴來賭博,哪怕是賭了也不應該亂修改前提,現在好啦,自己把自己搞亂了。

    到底是娶小燕或是張鬧?這成了我的首要問題。為此,我去問過趙萬年、趙大爺、陳白秀、方海棠、於發熱、榮光明、房子魚以及我初中的班主任「沒主義」等,他們百分之百地認為娶小燕才是我的唯一出路。趙大爺甚至把我從頭到腳摸了一遍,然後說:「少爺,你的身上什麼也不缺,就是缺良心!」這麼一致的態度,這麼高的百分比,這麼深刻的諷刺,不得不讓我重新考慮陸小燕。但是,上述同志都是打屁不怕臭,站著說話不腰疼的人,難免有隔靴搔癢的嫌疑,所以,這事我還想問一問於百家和小池,他們應該是最知情的了。

    一天晚上,我來到百家和小池的新居。他們的新居在百貨公司的宿舍大院,直套,裡面一間做臥室,外面一間做客廳。收音機上面的牆壁上還貼著褪色的「喜」字,右上角已經耷拉,「喜」字的旁邊掛著一幅油畫,畫面是一池幽藍的湖水。木沙發上面的牆壁上貼了三張電影海報,全是當時最紅的女演員,好像是陳沖、張瑜、劉曉慶什麼的。小池比原先又胖了一圈,百家還是那麼結實。我向他們請教到底是跟張還是跟陸?

    小池驚訝地:「這還用問嗎?當然是跟陸小燕啦。」

    百家說:「我要是你就跟張鬧。」

    小池說:「為什麼?」

    百家說:「漂亮唄。」

    小池說:「漂亮當不得飯吃,找老婆就得找個你生病了她比你還要著急的,這樣才能過一輩子。」

    百家說:「那也不能娶個醜八怪。一個人一輩子有多少時間呆在家裡、睡在床上?誰不願意抬頭低頭都看見個大美人?書上說了,只要天天看著漂亮的就能多活好幾歲。」

    「放屁。你沒看見書上說男人討了狐狸精會短命嗎?廣賢,漂亮的靠不住,萬一給你弄頂綠帽子,那你就死得快了。」

    百家說:「寧偷仙桃一口,不守爛梨一筐。」

    小池把指甲剪拍到桌上,盯住百家。

    百家趕緊解釋:「不是說你,我是給廣賢出主意。」

    小池說:「那你告訴我,誰是你的仙桃?」

    百家低下頭:「我可沒有仙桃。」

    小池說:「那你的爛梨不就是我嗎?」

    百家說:「我……我可沒這樣說。」

    小池說:「牛翹尾巴是拉屎,狗一抬腿是撒尿,你以為我不知道你的意思呀。」

    百家說:「好了好了,不跟你爭了。廣賢,你娶陸小燕得了,反正說真話討人嫌、逗人恨。」

    小池抓起一根木棍:「你不服氣是吧?」

    「這不是廣賢的事嗎?跟我有什麼關係呀?」

    「不是廣賢這事,我還不知道你是一副花花腸子,難怪天天晚上你不坐沙發,要搬張凳子坐我的對面,原來是看牆壁上的這些仙桃。我讓你看,讓你當壽星……」小池一邊罵一邊用棍子戳牆壁上的演員,演員們的頭髮掉下來,臉掉下來,最後連衣服也掉了下來。

    離開百貨公司大院,我基本上打定主意跟陸小燕了,但是我得找個理由拒絕張鬧,如果理由不充分,沒準會鬧出人命。我皺著眉頭想了幾個晚上,背著手走了幾條馬路,都沒找出一條最好的理由,於是,專程到杯山去找賈文平管教,管教就是管教,他一下就抓住了事物的本質:「這很簡單,你把球踢給張鬧不就得了。」

    我儘管踢過足球,卻不知道怎麼把球踢給張鬧,便彎腰給賈管教點了一支煙。他吸了幾口:「你就問她為什麼愛你?這一問,保證會問得她的嘴巴比乒乓球還大。」是呀!張鬧為什麼會愛我?我的腦細胞頓時活躍起來,像我這樣的身份,她會愛上我哪一點呢?鼻子,或者嘴巴?既然在小燕門口我想過這個問題,為什麼面對張鬧的時候我就犯傻了,不想了?難道愛情真的會使人變成木頭嗎?張鬧的條件比小燕高出來一大截,她跟我不在同一個階層,怎麼會愛我呢?

    我去得不是時候,早一天或者晚一天,早一小時或者晚一小時,也許就碰不上張鬧跳舞,就不會發生下面的事。那是十一月十九日的傍晚,我帶著滿肚子的話去找張鬧。門虛掩著,裡面傳來革命現代芭蕾舞劇《紅色娘子軍》的旋律,我推門進去,張鬧穿著一套黑色的緊身衣,白色的軟鞋,正在木地板上跳「吳瓊花」。由於空間的限制,她的動作幅度不是太大,但該躍起的地方照常躍起,該劈叉的地方照樣劈叉。我頭一次這麼近地看她跳,她的身段像……像什麼呢?說它像繩子吧它又沒軟下去,說它不像繩子吧它又軟得沒有骨頭,腳尖隨時可以踢過頭頂,額頭輕鬆彎到地板。

    她的手臂開始松得像滑行的蛇,力氣忽然一來就像變形金剛,一手勾在胸前,一手後指,再加上腳下的馬步,整一個昂首闊步的造型。她的胸口跟著她的動作顫動,時上時下,好像隨時都有可能跳出來。當樂曲委婉的時候,她的腳尖輕輕點著地板,碎步前行,小腿繃得緊緊的,大腿也繃緊了,臀部更不用說,把緊身褲撐薄了,撐鬆了,從布縫裡露出隱約的肉白。天哪!她竟然沒穿內褲。難道她在舞台上跳的時候也沒穿內褲嗎?這時,我才發現她的臀部特別翹,彷彿誰故意把它往後挪了幾厘米。我都快三十歲了,第一次發現人的身體不像木材,木材是越直越好,而身體則要挺,要翹,要成S形,越S形就越讓人心跳,越讓人喘不過氣。沒想到除了祖國的大好河山,還有這麼好看的身體,說真的,如果不是怕別人罵我作風不正派,我就要把身體放在思想的前面了。

    忽然,張鬧一個大跳,停在我面前,緊接著一抬腿,右腳擱上了我的左肩。汗香撲面而來,我再也沒法忍受,把她放倒在地板上,吻她的嘴,剝她的衣……不瞞你說,當時我一心想要她,想融化她,想把她變成我嘴裡的糖,腦子裡全是她的身體,什麼心靈美,什麼「為什麼要愛我」統統被扔出了窗口。我抓住她緊身衣的領口往兩邊扯,衣服的潛力真大,就像橡皮做的,竟然可以扯到她的兩邊膀子,這樣,撐大的領口從兩邊的膀子往下脫,她的上身像白玉米那樣被我剝了出來,胸前的兩坨往上一彈,就像是對被束縛的抗議。我盯住那兩座又嫩又白的小山,一頭埋下去,雙手還在往下剝她的衣服,很討厭,她穿的是上下連著的緊身衣,我剝起來速度不是太快,看看就要剝到她的臀部了,我忽然聽到一聲「救命」,像是當年張鬧的呼叫,也像是小燕的聲音。頓時,我害怕了,翻天躺在地板上。張鬧撲上來,吻我,蹭我,我竟然像一截干木頭紋絲不動。

    「好好的,你怎麼突然斷電了?」

    「我想結婚。」

    她解開我襯衣的第一顆紐扣:「明天我們就去領結婚證。」

    我捏住襯衣的領口:「不行,我們必須先結婚。」

    她把剝下去的衣服拉上來:「真是的,做不完的事今後你就別做。」

    你以為我不想做嗎?想死了!但是我有過十年慘痛的教訓,一次挨觸電,十年怕燈繩,再也不敢冒這個險了,眼巴巴地看著她披上外衣。假若我把她睡了,天也不會塌下來,地球照樣轉動,可惜,當時我還沒有完全瞭解社會,以為只要做那個事就得結婚,不知道社會已經開放了、進步了,允許一部分事情先做起來,然後再補辦手續,就像現在有了緊急避孕藥,男女可以先行房事再決定要不要孩子。避孕藥在七十二小時之內管用,給夫妻們騰出了後悔的時間,這哪是避孕藥呀,簡直就是後悔藥!科學家們為什麼不發明一種讓時間倒回去的藥呢?要是有,花多少錢我都買一顆來吃,重新回到那個傍晚,從摟著張鬧的那一刻開始,再來一遍,不害怕不猶豫,認認真真地跟她睡一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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