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金鳳聞聲一驚，這一聲像是從池塘中發出來的，又像是由天上發出來的，她四處尋找著，她不顧一切要跳下池塘去救兒子。二歪一下拽住她，指著石屋的方向說：「順子好像在那邊喊——」
石屋旁堆著一些飼料麻袋和筐等家什，順子躺在麻袋中間睡著了，剛才金鳳的哭喊聲吵醒了他。金鳳奔過去抱起順子貼在臉上，淚水止不住地流淌著，述說著：「順子呀！媽的心肝寶貝！你可把媽嚇死啦！」
二歪說：「我的親娘祖奶奶！嚇得我真魂都出竅了！」他擦去頭上的冷汗。
攤上眼前這麼大個事，張立本又沒在家，聽說楊葉青去省城了，金鳳想她只能厚著臉皮去找馬百萬了。金鳳進屋時，馬百萬正坐在炕沿上絮鞋墊。她把鴨子吃魚苗的事說完後，馬百萬仍不慌不忙地穿鞋，沒抬眼皮說：「淨能整些花花點子！還能把黃皮子跟小雞擱一塊堆？！哼！咋樣？我早就說不行吧？你去找楊書記吧！」
金鳳說：「楊書記也沒在家呀！」
馬百萬拽過笸籮邊捲煙邊說：「你去找你喜鵲嫂子呀，她啥章程都有！」
金鳳知道馬百萬還在為在她家跟快嘴喜鵲口角的事耿耿於懷，懇求著說：「馬村長，你大人不見小人怪！立本沒在家，我都要急死啦！」
馬百萬用打火機點著煙，吸了一口說：「他沒在家又不是我讓出去的，你找我幹啥？」
金鳳說：「你不是村長嘛！」
馬百萬說：「我是村長嗎？！你們翅膀都硬了！眼睛裡還有我嗎？整個破車得瑟歡脫了！我不管！」
金鳳低下頭，推門出去。
看著金鳳沮喪地走出門去，馬百萬也叼著煙走出家門。路上遇見馬大趕車迎面過來。馬百萬攔住馬大，讓馬大開著他的三輪車上鄉里去，請李鄉長到農技站給問問，魚塘裡鴨子吃魚咋個治法？囑咐他快去快回來越快越好。馬大很為難自己拙嘴笨腮地說不好，推說還是派別人去吧。兩個人正在說話見二歪騎馬跑過來，馬百萬吃驚地看著二歪，心想這小子不是架著雙拐嘛，咋能騎馬呢？就吼叫一聲：「二歪？！」
二歪理也沒理他，自顧騎馬跑過去。
馬百萬扯著嗓門高喊：「二歪，你給我滾下來！」
二歪回頭說：「你在家看笑話吧！我得去鄉里求救了。」他打馬飛奔而去。
二歪坐在李鄉長辦公室椅子上，抻長脖子看著李寶田打電話。李寶田在電話裡問農技站技術員，池塘裡撒的魚苗讓鴨子給吃了咋辦？那邊問多大的魚苗？李寶田告訴他們是大魚苗。那邊技術員問鴨子咋進去的？李寶田給他們解釋說，張立本家搞的是那種立體生態養殖，就是水上養鴨子，水下養魚，魚吃鴨子糞便。讓農技站技員馬上去一趟幫處理一下。二歪不眨眼地望著李寶田。李寶田放下電話說：「池塘裡養鴨子，魚苗必須要長過二寸長才能往裡放呢！像你們這麼養，多少魚苗夠喂鴨子的呀？」
二歪說：「可不是咋的，張立本淨裝明公！」
李寶田說：「我派技術員跟你去看看，你們可以訂下技術合作合同。咋個養法由他們指導，出了問題他們得負責包賠。」
二歪說：「那敢情好啦！」
李寶田說：「我跟後屋食堂說一聲，吃了午飯再走吧。」
二歪連連擺手說：「不中不中！火上房的事，立馬走！」
李寶田有些意外地看著二歪說：「今天是肉餡包子！」
「是嗎？」二歪嚥了一口口水，說，「不中！御宴也不能吃！走走走！」
技術員騎著自行車在前邊走。二歪騎馬在後邊追。馬百萬駕駛三輪車迎面開來，在技術員身邊停下問明情況，知道也是為養魚的事，就說：「那就抹回去吧！」技術員爬上車，馬百萬將自行車遞給技術員。二歪要把馬拴在車後邊，馬百萬用搖柄搖車，車發動了他沒理二歪就上車了。二歪趕忙說他也坐車回去，屁股都驏了。馬百萬說了一聲：「扯犢子呢！馬能跟上嗎？」開車走了。
二歪愣愣地看著遠去的三輪車拖拉機，罵了一句。
二歪娘回來三天了，二歪只在家住了一宿就回魚場了。牛得水已經來三四趟了，屯親們都圍前圍後地跟二歪娘親熱，馬賽花更是不離左右，不時用話語試探二歪娘的口風，一隻眼睛盯著牛得水的動靜，讓牛得水沒有單獨在一塊的機會。這天吃完晚飯，趁著馬賽花去她妹子家了，牛得水來到二歪家，二歪娘拿出新疆葡萄乾，兩個人親親熱熱嘮著離別的思念。一直嘮到小半夜，牛得水沒有走的意思。兩個人躺在炕上，又嘮起了二歪的婚事，二歪娘說二歪是賊卵子，雞雞又短，也不知道行不行？牛得水說過些日子他帶二歪去醫院看看。說到這裡就把手伸過去。二歪娘往牛得水身邊靠靠，問：「還行嗎？」
牛得水說：「能扛兩升谷糠邁過門檻就能行。」
兩個人忙活了半天，牛得水的物件就是不硬，咋整也不入巷，二歪娘就用手撫摸著。牛得水覺著這隻手很軟乎，不像牛肚媽的手粗糙得拉肉。二歪娘問：「牛肚媽沒了，你能讓我填房嗎？」
牛得水思慮半天說：「走一步看一步吧！」
結果二歪娘沒做上填房，牛得水沒法向孩子們開口，他過不了屯中人口水這一關。不久，二歪娘又被新疆的女兒接走了。
秋天，張立本的魚場就是魚滿池塘躍水面，天天鴨蛋裝滿筐了。這裡所說的秋天，已經是楊葉青任村支書後第二個秋天了。從春到秋比用嘴說用筆寫都快，一張嘴一閉嘴，一動筆就春華秋實了。楊葉青著實嘗到了春華秋實的滋味。她走在村路上有種別樣的感覺。碾棚已建成磚瓦結構的電磨房。碾盤和碾砣已被堆在電磨房房山頭上。村子變樣了。
流金河中，陽光燦爛，河水閃著金波，一隻漁船在撒網。岸邊野花開放。大東溝速生柳茂盛茁壯。沼澤地上幾隻丹頂鶴在翩翩起舞。
藍天下，一隻百靈鳥在歌唱。
一座大橋橫跨流金河兩岸，橋樁上刻著「流金橋」三個大字。橋上有汽車馬車行人往來。插樹嶺下，大神樹旁立著一座石碑，上刻碑文。這些地方這些景點楊葉青去過無數次了，為了這些，為了正在進行中的那些，為了將要做的那些，她流過淚，流過汗，流過血……
耳邊響起國歌樂曲，楊葉青知道學校在進行升旗儀式。遠遠望著旗桿頂端五星紅旗迎風招展，她全身的血液沸騰了。這種感覺她在隨大串聯學生在北京天安門前等待毛主席接見時有過。她知道，此刻馬春和一男一女兩位教師，正站在學生隊伍的後邊。
楊葉青路過馬趴蛋家三間磚瓦結構的房屋時，抬頭見院門上方店牌上寫著「馬家食雜店」。楊葉青沒有進去，她急著去柳編廠。
馬趴蛋家的食雜店門開在東頭。屋裡擺著櫃檯貨架子，牛肺抱著孩子在貨架前擺放著商品。二歪穿著一身新衣服和四驢子、二禿子和大愣四個人有的坐在窗台上，有的坐在凳子上，有的靠在櫃檯邊上喝酒。小方桌上放著一袋花生米，四個人互相傳著酒杯。二歪喝一口酒，往嘴裡扔一粒花生米說：「聽楊書記說要海選村幹部啦！」
四驢子問：「二歪，啥叫海選吶？」
二歪說：「你真老趕，海選都不懂？！」
二禿子說：「是上海邊上去選吧，咱這也沒海呀！」
二歪說：「別裝明公了！你們知道啥叫大海撈針嗎？海選就是撈著誰是誰！」
四驢子說：「照你這麼一說，就是樂意選誰就選誰唄！」
二歪說：「那可不咋的。」
奚粉蓮進屋，走到櫃檯前，說：「肺子，給我拿瓶酒。」
二歪一本正經地坐著，又想要站起來獻慇勤。
牛肺問：「要啥酒哇？」
奚粉蓮朝貨架子上看看，指著一瓶酒說：「那是啥酒哇？」
二歪說：「『我愛你』，這酒是名牌，好喝！」
牛肺說：「這酒名叫得麻癢人！是我立本哥給進的，可好喝啦。」
奚粉蓮說：「就拿它吧！」付錢後拿酒出去了。
四驢子嘿嘿笑著。
二歪杵了四驢子一杵子，說：「笑啥呀？！」
四驢子說：「奚粉蓮拿酒愛馬村長去啦。」
二歪說：「馬村長他別想了，那酒是給我買的。」
牛肺說：「別嘮沒影的嗑了。」
二歪喝了口酒，把杯子遞給四驢子說：「啥叫沒影的嗑？插樹嶺村裡還有逃出我二歪眼睛的事？」他拿根香腸咬了一口說：「當初，我說馬壯准跟牛肺，咋樣？這不孩子都生了？」點上一支煙說，「馬壯和牛肺這對成了還不算數，插樹嶺村還能成四對！你們信不信吧？」
四驢子說：「你說說，都哪四對？」
二歪說：「要是我說對了，不能白說。」
大愣問：「哪還咋的呢？」
二歪說：「咋的！你們得請我喝兩頓酒！」
四驢子說：「中，你說吧！兩頓酒算個屁！」
二歪說：「光酒行嗎？還得有下酒菜。」
四驢子說：「行，牛肺櫃檯裡的下酒菜任你挑。」
二歪看了牛肺一眼說：「馬春跟韓夢生，牛肚跟馬大，馬百萬跟楊葉青。」
四驢子說：「去去去，淨瞎扯！人家馬春跟裘實挺好的嘛！再說，韓夢生早就跟喬飛燕好上了。」
二歪說：「這你們就不知道了吧？那個喬飛燕嫁給美國人了。韓夢生留在林學院給楚教授當徒弟啦，專門研究立體農業生態食品啥的，跟馬春還有個不成的？」
二禿子說：「你說四對，還差一對呢？」
二歪拍拍胸脯說：「我跟奚粉蓮呀！」
四驢子將喝進嘴裡的一口酒笑得全噴了出來。眾人笑得前仰後合。
柳編廠廠房建在老知青點的舊址。紅磚圍牆。廠大門旁邊掛著「插樹嶺柳編葦編廠」的牌子。五嬸子從廠房抱出印有花籃圖案的包裝箱，裝在門口的手推車上，車上已經裝滿。馬趴蛋進院，五嬸子說等他半天了，花籃要入庫車間著急領葦編的料呢。馬趴蛋忙從褲腰帶上解下鑰匙問要多少箱，五嬸子說五十箱讓他點好數。馬趴蛋說入庫再點。五嬸子推著推車，馬趴蛋跟在後頭。馬趴蛋問：「領啥料哇？」
五嬸子說：「紫色葦子。」
馬趴蛋說：「這種葦子可金貴了，不能瞎禍害！幹啥用啊？！」
五嬸子說：「圖紙在車上呢，你自己看吧。」
車上兩個箱子夾空間，插著一卷圖紙，馬趴蛋緊走兩步，抽出來展開看看，說：「這是啥玩意？大王八？！誰畫的這缺德物？」
五嬸子說：「是托人家裘實找人設計的，說日本人樂意買。」
馬趴蛋說：「拿一邊去！又是哪個兔崽子沒事閒逗！」
五嬸子認真地說：「誰敢閒逗你呀！金鳳廠長讓整的。」
馬趴蛋說：「這不罵人呢嗎？皇上二大爺也不中，等會兒我找金鳳問問去。」
這時，金鳳和馬春邊說著話邊朝這走來。馬趴蛋正站在庫房門口，他抬頭看見她們倆就叫住金鳳。金鳳站住問：「啥事呀？叔！」
馬趴蛋抖開圖紙問：「這是誰搗的蛋？」
金鳳走過去接過圖紙看看笑了。馬春也走過來，看一眼圖紙說：「爹，這批貨是出口日本的，在日本人眼中烏龜可是個長壽吉祥物哇！這是人家客戶點名要的烏龜長壽壁掛簾樣品。」
馬趴蛋說：「這事鬧的！走，領料去。」嘴裡咕噥著：「真是啥蹊蹺事都有，還有得意王八的！」
金鳳和馬春望著走去的馬趴蛋笑著。金鳳和馬春說：「你說的事行，學生們來勞動就投葦子吧。」
馬春說：「下午我就讓老師帶過來。」
馬春和金鳳兩個人正嘮著，楊葉青走進廠子大門，她來通知金鳳去市裡開產品交流會，見馬春也在，就讓她順便通知黨員開會。
在村部辦公室，牆上貼著插樹嶺村遠景規劃圖、村務公開表等圖表和幹部職責範圍。村裡的幾名黨員在開會。楊葉青說：「我簡單總結一下吧，咱們今天支部會上，黨員們對民主海選村委會的事，都發表了自己的意見和看法。馬春回去根據記錄，把大家的意見整理出來。下面咱們來討論一下張立本的入黨申請吧。」
馬百萬說：「討論啥呀！他過去那些臭事，誰不知道哇？要是他那樣人能入黨，全村子人就都夠黨員啦！」
馬春說：「咱也不能總翻老賬，抓住過去的事不放。」
牛肚說：「我看人家就不錯，誰家有事都跑前跑後的。」
五嬸子說：「發家致富全村頭一份，人家兩口子還把魚塘讓給了四驢子！」
馬百萬說：「我還是那句話，是狗改不了吃屎的！我不同意！」
老蔫子說：「向情向不了理，這一年多，立本為村裡出多少力！誰心裡沒個小九九哇！讓二歪跟著他跑車，歸弄得也像個人似的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