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二損說：「我不要了。」放下袋子灰灰溜溜地走了。
馬百萬氣呼呼朝張立本說：「你自個家整出花戴雲子捲來，我也不管！你在屯子裡亂捅咕，那可不行！」
快嘴喜鵲聽著不順耳，說：「馬村長，你這麼五馬長槍的幹啥呀？立本咋的啦？」
馬百萬呵斥道：「你給我閉嘴！哪有你說話的地場？！」
快嘴喜鵲說：「喲！閉嘴！？我在自個家說話，差啥閉嘴呀！你別動不動就呵斥誰！」
金鳳拽了快嘴喜鵲衣袖一下說：「嫂子！」
快嘴喜鵲把手中的餃子皮往面板上一摔，說：「我不怕！還能把誰吃了咋的！蔫子回家都說了，你跟楊書記慪氣不參加會，這是人家會上定下來的！立本圖稀啥呀！幫村子裡幹這事那事的，自個少掙多少錢哪？少壓旁人三分點！」
「你！？」馬百萬干嘎巴嘴說不出話來，氣得紅頭漲臉，呼呼地喘著粗氣。
金鳳說：「馬村長，你別生氣，坐下消消火。我給你煮餃子去。」
馬百萬哼了一聲摔門出去，怒氣沖沖朝院外走。眾人望著馬百萬的背影，七言八語議論起來……
碾棚裡，毛驢拉著碾砣一圈一圈地轉著。
快嘴喜鵲在軋飼料。月芽跟幾個女孩在玩。二歪架著雙拐走過來。快嘴喜鵲掃碾盤，拿起笤帚疙瘩打驢屁股一下，一眼看見二歪，說：「喲，二歪呀！一個人在養魚池待著也不難受哇？」
二歪說：「待的倒不難受，就是下邊這東西夜裡有點不老實！」
快嘴喜鵲說：「是嗎？這好辦，剁下來扔到狗圈裡去！」
二歪嘻皮笑臉地說：「要剁，也得你下手剁呀！」
快嘴喜鵲說：「好哇！拿來，我剁！連根都不給你留！」她走上前去，拉住二歪，伸手就去解他的褲腰帶。
二歪貓著腰雙手護著胯襠，求饒說：「嫂子！嫂子！我告饒！我告饒！」
快嘴喜鵲說：「哼，啥樣的我沒見過！」放了手忙去掃被碾子軋下來的碎苞米。
二歪說：「那不咋的，嫂子是王母娘娘的捶棒石，見過大家什！」
快嘴喜鵲轉過身來說：「我讓你一個勁放嗤溜屁！」她搶過二歪的兩隻枴杖，拋到一邊去了。
「哎！哎哎！」二歪單腿蹦著坐在地上。
快嘴喜鵲說：「你爬著去撿吧！」
二歪說：「月芽，給叔叔撿回來。」
月芽剛要去撿，快嘴喜鵲說：「月芽，別給他撿！」
二歪自己站起來，走過去撿起枴杖說：「不給撿拉倒！少你那雞蛋還不做槽子糕！」將枴杖又架在腋窩下。
快嘴喜鵲瞪著兩眼看二歪，她立刻明白了，說：「啊？！好哇，二歪！架著兩個枴杖當引子來嚇唬人哪！好讓村上養你一輩子呀！看我不告訴馬村長的。」
二歪說：「怕他馬百萬牙長咬我的腳後跟哪？有張立本給我工錢，我二歪不勒他那套鬍子了！」
牛得水走過來，見快嘴喜鵲在碾棚裡，問：「咋軋這些飼料呢？」
快嘴喜鵲說：「狗食。得這個那個地填不老少東西呢！」
牛得水問：「養得咋樣呢？」
快嘴喜鵲說：「張立本給聯繫的，供不上流賣！當初你讓馬壯干就好啦。」
牛得水說：「可不是咋的！後悔藥哪買去！」轉回身見著二歪，問：「二歪，你不是給張立本看魚塘呢嗎？咋回來啦？」
二歪說：「啊，這兩天傷腿老疼！」他看了快嘴喜鵲一眼說：「找曲大夫拿點藥吃。」
牛得水看看二歪的腿，說：「那條腿還不太敢著地？」
二歪齜牙咧嘴地說：「嗯哪，一著地針扎火燎地疼！」又看了快嘴喜鵲一眼。
快嘴喜鵲撇撇嘴，發現牛得水看自己，忙接茬說：「可不是咋的，二歪的腿斷了好幾截，三年五年也好不了！不好好治治還不得癱巴到炕上啊！」
牛得水說：「哪能呢？」
二歪說：「叔，我給張立本看魚塘，村上再就不管我了，馬村長明明是打擊報復我！」
牛得水說：「淨說些沒影的話不是？」
二歪說：「那他——」看著快嘴喜鵲。
快嘴喜鵲朝牛得水那邊努努嘴，眨眨眼睛。
二歪說：「他馬村長不就是因為我跟奚粉蓮——」
二歪正要往下說，看見奚粉蓮走過來。奚粉蓮走到碾棚前，問牛得水第二批買羊的貸款名單是不是在他手上呢？牛得水掏出一張紙遞給奚粉蓮。快嘴喜鵲問她們家貸多少？奚粉蓮看看紙單說上面沒有她家的名。快嘴喜鵲說不對！咋能沒有呢？牛得水說她家那份讓給老倭瓜了。快嘴喜鵲一聽立刻翻臉了，埋怨馬村長也太能巧使喚人了。老蔫子成天跟個驢似的給村上干，讓上東不往西的，這不是拉完磨殺驢吃嘛！說著就要去找楊書記評理。牛得水告訴她是老蔫子自個不要的，說家裡養肉食犬忙活不過來。快嘴喜鵲說還有成子呢，挺大個小子在家待著幹啥呀？牛得水安慰快嘴喜鵲幾句，就向二歪招手朝村部走去。二歪架著雙拐跟在牛得水身後，他不知道牛得水叫他有啥事。說他是牛得水兒子的傳言，二歪也聽村中人風言風語地議論過。牛得水對他明裡暗裡處處關照，他心中也覺著十有八九是真的。
二歪爹死後不久，兩個有情人舊情復發，記得小時候牛得水每回去他家，他媽都讓他出去玩。這讓二歪認定牛得水真是他親爹，就是那次牛肚媽堵著他家的門罵他娘是養漢精。從那次後他娘就領著他去新疆姐姐家了。二歪在新疆待了三年，跟姐姐鬧意見又跑回來了。這個姐姐不是他娘的親閨女，是他爹頭一個媳婦生的，跟著男人在新疆建設兵團，早就來信讓他娘去幫著看孩子。這件事的起因是二歪娘讓牛肚媽給捉姦了。那天晌午，牛得水溜進二歪家，趕上二歪在炕上睡懶覺。兩個人就進了倉房，倉房地上堆滿了東西沒地方操作，二歪娘就趴在囤子上，牛得水在後邊隔山掏火。牛肚媽瞄著點影就跟到了二歪家，見二歪伸腿拉胯地在炕上打呼嚕，轉身出來時聽見倉房裡有哼叫聲，這時倉房裡兩個人正弄得入巷，二歪娘一有感覺就興奮地發出叫床的喊聲。牛肚媽拉開倉房門時，裡邊兩個人的褲子都堆在腳脖子上了。
牛得水和二歪走進村部，牛得水把一封信遞給二歪，他姐從新疆來信說娘要回來看他。這讓二歪非常高興，有十年沒見老娘的面了。
一輛麵包車在公路上行駛著。楊葉青、裘實和黃總坐在車裡。黃總在村部辦公室見到了馬百萬，這個村長給他的第一印象是守舊，目光短淺，沒有開拓精神。但他們在車裡說起馬百萬時，黃總只是說這位馬村長夠倔的了。楊葉青的解釋是窮鄉僻壤嘛，太封閉了，冷丁接受新事物還不太習慣。麵包車超越一輛毛驢車兩輛馬車，又超越一輛卡車疾駛著。
黃總和楊葉青談起了在插樹嶺建莊稼院飯莊的事，楊葉青認為現在不行，村裡的旅遊項目正在完善之中，時機還不成熟。黃總問兩年後村裡的生態溝、綠色食品基地能不能搞起來？楊葉青說也只能是初具規模。黃總打算盡快把莊稼院飯莊建起來，如果雙方能達成共識，他明年就搞飯莊的基建工程。談到飯莊工程時，楊葉青說：「黃總，你不怕擔風險？」
黃總說：「風險同機遇並存，機不可失呀！」
楊葉青贊成說：「你是位開拓者，咱們可以合作。」她讓裘實說說他的看法。
裘實說商人無利不起早，黃總經理怕插樹嶺村這塊肥肉會落到別人嘴裡，這叫先下手為強。楊葉青說跟精明人打交道，她的心眼就有些不夠用了。黃總說合作者風險共擔利益均沾，他向楊葉青提出個要求，用兩位教師換馬春一個人。楊葉青說馬春不屬於我，她只屬於她自己，她擁有絕對的自由。麵包車拐了一個大彎，風馳電掣般地飛奔著。楊葉青搭車去市裡，是去省林學院談插樹嶺建生態園的事。
張立本在大東溝建起了魚塘，養魚池塘的水是從流金河引進的。為了預防汛期塘水倒灌，在流金河與魚塘間築起一座壩，壩是藉著插樹嶺東餘脈伸出的丘陵築起的，丘陵上生長著茂密的灌木林，每到春夏秋三季鳥語花香。兩間石頭和磚瓦結構的房子坐落在魚塘南邊的開闊地上，幾棵高高的野生果樹點綴其間。石屋前那棵大櫻桃樹特別搶眼，串串櫻桃壓滿枝頭，遠遠望著快熟的櫻桃樹像粒粒鐄瑪瑙；成熟後又似串串紅珍珠。距房子不遠處是鴨子圈。張立本、金鳳和二歪三個人站在池塘邊看著。池塘中共放進二十萬尾魚苗。
金鳳拉回在池邊跑著的順子說：「順子，別瞎跑，掉進水裡淹死你！」張立本領著順子走到石屋前，拎起飼料桶回到池塘邊往水裡揚米糠。魚苗立刻浮現水面頂著水皮搶著吃飼料。張立本告訴二歪，一天撒兩遍魚食，早晨放鴨子前撒一遍，晚上把鴨子趕迴圈後再撒一遍。金鳳擔心鴨子放進去吃魚苗。張立本說鴨子一下水，魚苗全都沉底了吃不著。張立本和金鳳要走時順子不走，他要跟二歪在這裡玩。他們把順子留給二歪就回家了。
走到自家門口時，見五嬸子和四驢子媳婦一大群人站在院外。金鳳忙將眾人讓進屋裡。張立本忙著給眾人發錢，他先把賣榛子核桃的錢遞給四驢子媳婦，四驢子媳婦樂哈哈接過錢：「讓你為大傢伙分神，可咋謝你呢！」
張立本笑嘻嘻地說：「跟我睡宿覺吧！」
四驢子媳婦說：「行啊！你問金鳳幹不幹？」
眾女人大笑。
金鳳嗔怪地瞪了張立本一眼，說：「沒個正形！別沒大沒小的，打我這論你還得叫老姨呢！」
張立本說：「老姨長得太勾人了！」
眾女人又是一陣大笑。
張立本又把零錢遞給四驢子媳婦說：「給，還有一元捌角錢。」
四驢子媳婦說：「幹啥釘是釘卯是卯的！」接過零錢。
五嬸子說：「哪回不這樣？人家立本就是掛心咱們。算回錢來立馬全給大伙。」
眾女人也都點頭說：「可不是咋的。」
張立本給每個人都算了賬付了錢，告訴她們市裡大飯店要小根蒜和曲荬菜婆婆丁比豬肉還貴。不怕錢咬手的就趕緊去野地山上挖去，有多少要多少。五嬸子說那玩意兒滿野甸子都是。金鳳給會吸煙的遞煙，不吸煙的抓幾塊糖。眾女人嚷嚷著都要去挖野菜。
午飯後，張立本接到四海大酒店餐飲部的電話，說他們急需幾隻肉食狗。在老蔫子狗圈裝上幾隻肥狗，張立本就開車直奔市裡。
金鳳在院子裡往晾衣桿上搭衣服。二歪急急走進院說：「金鳳，壞菜了！」
金鳳嚇了一跳，忙問：「啥事呀？你咋不拄拐啦？！」
二歪說：「我早就可以不用拄拐啦！是裝給村幹部看的。剛才一嚇，我哪有心裝啦！」
金鳳說：「一驚一乍的！咋的啦？」
二歪說：「養魚池裡的魚苗子快讓鴨子給吃沒啦！」
「啊？！」金鳳吃驚地瞪大眼睛。
二歪告訴她，頭晌他把鴨子放進池塘裡，就領著順子抓蟈蟈去了。等他回來就聽鴨子在池塘裡辟哩撲咚地扎猛子。到跟前一看，壞了！這些個鴨子都在水裡追著小魚崽子吃呢！嗉子都吃得鼓溜溜的。金鳳著急地說：「我的媽呀！坑死人啦！你把鴨子圈起來沒有哇？」
二歪說咋攆也攆不上來，鴨子不上岸他才跑來報信的。金鳳忽然想起順子，她看看二歪身後，問「順子呢？！」
二歪因為著急把順子忘了，金鳳問順子時他才緩過神來說：「順子，在，在魚塘石屋裡呢！」
金鳳立刻為順子擔起心來，埋怨二歪不該把孩子一個人扔下。她忙往身上擦擦手，解下圍裙扔在窗台上，轉身就朝院外跑去。跑到大東溝時，遠遠地就看到鴨子在池塘中游著，不時呷呷呱呱地叫著。金鳳上氣不接下氣地跑到養魚池塘，焦急地四下望著，喊叫著：「順子！順子——」她又跑進石屋喊：「順子！順子！」
屋內無人，金鳳大驚，轉身出來奔向魚塘。順子的鞋扔在距池塘不遠處。金鳳急瘋了，嚇傻了，她聲嘶力竭地呼喊著：「順子！順子——」驚恐地四下搜尋著，不住嘴地呼喊：「順子！順子呀！我的順子呀！順子——」金鳳揀起順子的一隻小鞋，瞪著吃驚的眼睛望著池塘，十分恐懼地叨咕著：「順子——」坐在池塘邊上大哭起來，雙手拍著地叨咕著：「我可不能活啦！」
二歪站在池塘邊，他也嚇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