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大走到車前,馬春指指他穿的皮襖,馬大會意脫下皮襖扔給牛肚。馬趴蛋和牛得水互相看看。張立本啟動車,按了兩聲喇叭開著汽車向村外飛奔而去。
村部辦公室裡坐著村幹部和幾個村民,他們正在研究魚塘承包和建柳編廠房的事。張立本是三戶承包戶之一,他去市裡剛回來正在家裡吃飯呢。老倭瓜想承包手頭錢不夠,出去張羅錢沒在家。楊葉青的意見是不能犯急性病,養魚池誰想承包,合乎條件的都可以。柳編廠房緩一緩再蓋。
這時,張立本推門進來,他看了馬百萬一眼笑了,問:「醒酒了?」
馬百萬說:「你小子沒啥好下水!」
張立本說:「你們看看,是不是拿好心當成驢肝肺了?行!我的酒就當餵狗了!」又瞅了瞅牛得水和老蔫子,忙解釋說,「你們二位可不算在內呀!」
牛得水說:「都說是喜酒不醉人,昨晚可真有點喝多了,現在這腦瓜仁子還嗡嗡響呢!」
張立本說:「昨下晚這頓不算喜酒,是我特意招待兩位村長的。我姨夫和蔫子哥是陪客的。」
楊葉青問張立本打算包多少畝魚塘。張立本說他養台汽車跑運輸,包多了金鳳也整不過來,就包二十畝。牛得水認為二十畝也不算少了。張立本提出他要包大東溝上邊那一片水面。牛得水說那地場是好引水也方便,就是太遠了點,怕金鳳照看不過來。張立本說他跟二歪商量了,在池塘邊蓋間房子,讓二歪住在那給看著。馬百萬接薦說:「我可是醜話說在頭嘍!二歪上你那去給你幹活,往後他吃喝,村裡可就一分錢不管了!」
張立本說:「行,有啥呀!十個二歪我也養得起!再說,他又不是去吃閒飯的!」
楊葉青制止說:「立本,又走板了!」
張立本說:「不是我走板!是他馬村長掐半拉眼珠子看不上二歪!人家咋的了?!不就是因為二歪——」
楊葉青連忙說:「立本!」
牛得水說:「該合計啥合計合計得啦,越說話越多不是?」
張立本說:「我就是看不慣老騎在旁人脖梗上屙屎!」
馬百萬說:「張立本,你他媽的是不是給臉不要臉?」
張立本說:「在你眼睛裡我早就是個不要臉的人了。你能把我怎麼樣?開除人籍?」
楊葉青說:「立本!」
馬百萬說:「趁輛破車美得不知道老大貴姓啦!?池塘不包給你了!」
張立本說:「你一個人說了也不算!不抵狗放屁!」
馬百萬騰地站起來,指著張立本的鼻子說:「你看我說了算不算!池塘要是包給你,我馬百萬就是大姑娘養的!」
張立本說:「這池塘我還真就包定了!我要是包不到手,就他媽的頭朝下走出插樹嶺村!」
馬百萬和張立本兩人互不相讓,楊葉青只好當機立斷休會。她心裡想,兩個人見面就掐架,難道真是一個槽子上拴不了兩頭叫驢?!
二十八
張立本開著汽車在村路上行駛著,金鳳和奚粉蓮坐在駕駛室裡,他們到各編筐戶家裡收筐,汽車上已經裝了一些筐。車在老蔫子家門前停住,金鳳和奚粉蓮下車走進院裡進屋。
老蔫子家地下堆著一堆編好的花籃。金鳳在點著花籃數,奚粉蓮在記數。快嘴喜鵲說白天狗圈那邊離不開人,她全仗貪黑編,說眼睛熬得像個猴腚似的!她用袖子蹭一下眼角說:「他嬸,你看有不行的你就往出甩。」
奚粉蓮說:「你也太要強了,掙多少是多呀?你家肉食狗都出一圈了沒少掙啦!」
快嘴喜鵲說:「楊書記起五更爬半夜地手把著手教新花樣,咱還能打退堂鼓哇?」
奚粉蓮拿個花筐說:「看你手藝多好哇!這花邊比我擰的可強百套。」
快嘴喜鵲說:「看你說的,日本人要的那路小淺筐,誰也沒你編得好哇!」
她們說說嘮嘮地看筐,在奚粉蓮點筐數時,快嘴喜鵲把金鳳拉到一邊說了一陣悄悄話。把筐裝上車又去下一家編筐戶。汽車在大愣家門前停下,大愣媳婦抱著一堆筐走到車前,金鳳拿過筐看看說:「這舊樣子的筐暫時先不收了。」
大愣媳婦說:「咋的呢?白編啦?」
金鳳告訴她外貿不要,她不能白編,等張立本有工夫給聯繫上買主再來拉。汽車就開走了,一戶一戶地收筐,金鳳和奚粉蓮不時地下車點數裝車。二禿子扛著口袋從屋裡出來,他要捎袋子蘑菇上市裡去賣。金鳳說車上裝不下了下回再捎吧。張立本打開口袋看看花臉蘑不錯,四海大酒店正要這種蘑菇,抬頭朝車上看看,讓二禿子上車把筐倒騰倒騰,挪出個空地場把蘑菇放上了。
在四海大酒店客房部,馬春坐在辦公桌前寫辭職報告。寫完後簽上名,拿著走進總經理辦公室。黃總看完馬春的辭職報告放在一邊,用商量的口氣跟她說不願意出任公關部主任,可以改任客房部經理,月薪還是三千元,獎金除外,待遇也優厚。這個職位是很多人都想得到的,讓馬春再想想不要這麼輕易就放棄了。馬春對黃總的挽留表示感謝,但還是決定辭職回家鄉去辦學。黃總知道馬春不是水漲船高,對薪水待遇方面有什麼要求,便說這事不要急,好好想一想,三天後再答覆他。女秘書進來報告省報記者站來電話,聯繫採訪馬春小姐的事。黃總告訴馬春,她請假回家這幾天,天天有記者要求來採訪,勸馬春不要和人生的機遇失之交臂。
遞上辭職報告的第二天早晨,馬春來到沙龍公園。一輪紅日在湖對岸冉冉升起。到處是晨練的人們在活動。望江樓下聚集著激情歌曲大家唱的人群,唱的是《我們走在大路上》。不愧為叫激情歌曲大家唱,男女混唱的歌聲穿越百年古樹在公園上空迴盪著。馬春在林間小路上走著,幾個上學的孩子迎面跑過來,連蹦帶跳地追逐著。馬春向孩子們投去追逐的目光,那目光中閃爍著一種欣慰、一種追求、一種失落,一種茫然……
湖邊,草青柳綠,垂柳搖曳著湖水。馬春扶著欄杆極目遠望,沉思著,思謀著去與留的人生抉擇。
湖面上,幾隻水鳥在飛翔。
傳來手機鈴聲,馬春掏出手機看看又揣起來,她依然在沉思著。電話是裘實打來的,他在公園門口等著馬春。馬春走出公園,見裘實的車停在花鳥魚市門前,她走過去坐進車裡。裘實告訴她黃老闆從昨天下午到今天早晨,給他打了十二次電話。
馬春知道黃總是想通過裘實留住她。馬春問裘實她該怎麼辦。
裘實一本正經地看著馬春,馬春看看自己身上沒發現什麼異常,就問你幹嗎這麼看著我,像瞻仰遺容似的!嚇人!裘實說:「這人吧,只要經記者們一包裝,立馬就增值!眼下在你們老總眼睛裡,你就是一塊金字招牌,一棵搖錢樹,一隻釣魚的金鉤。」
「瞎說!」馬春抿著嘴笑。
裘實說:「我不是瞎說,你們黃總是誰呀?雁過拔毛的手!他那肚子裡裝的都是從客人身上刮下來的油!」
馬春說:「你這麼說,我看有些片面。人家主要是有經營頭腦,是講究科學管理的企業家。」
裘實說:「你說得也有道理。不過,我這肚子裡可提抗議了!咱們早餐吃啥好?」
馬春說:「豆腐腦,吊爐餅。」
裘實說:「好主意!」
裘實在永和豆漿樓門前找不到停車位了,他將車拐到樓西停下,跟馬春一起走進餐廳。
裘實點完早餐後說:「你實在要掛甲歸田,黃總也有一條退路,在插樹嶺搞個莊稼院飯莊。」
馬春說:「誰能上那去吃飯哪?」
裘實說:「這就是你說的企業家頭腦!經營者的眼光!黃總看準了農村旅遊業要有個大發展。」
馬春問:「上我們那背旮旯子地場去旅遊?」
裘實說:「別小瞧你的家鄉,前山後水,自然條件不賴!再說,修上橋能跑汽車就不背了。現在人們嚮往返樸歸真,嚮往綠色,喜歡荒山野嶺的自然環境!」
馬春說:「我回村教學,跟搞飯莊有什麼關係?」
裘實說:「人家黃總可以用四名教師把你換下來,讓你來當莊稼院飯莊的總經理。這就叫人才投資!」
馬春微笑著說:「我算啥人才呀!」
裘實說:「黃總能就著現在的熱乎勁,把你炒得大紅大紫!炒成名人!」
馬春沒有說什麼,她慢慢嚼著吊爐餅,透過玻璃窗看窗外。行人來去匆匆,一群穿著校服的小學生走過去。
裘實說:「我的錢全退回來了!」
「嗯,啊?」馬春心猿意馬沒有聽清裘實說的話,便問,「你說啥?」
裘實順著馬春視線朝外看一眼,說:「我讓林中壽騙去的錢,公安部門全給我追回來了。」
馬春說:「這可是大喜事,你打算拿這筆錢幹啥?」
裘實說:「我說要往插樹嶺村投資,你不會相信吧?」
馬春看著裘實,笑了。
裘實說:「馬春你說,我堂堂的裘實,咋能讓個假港商騙個嘀溜轉呢?」他看著馬春又說:「也不奇怪,智者千慮,必有一失,何況我裘實乎。」
馬春已經吃完了,她看著喝豆腐腦的裘實,心裡很感謝他這個朋友。
裘實抬起頭發現馬春看自己,說:「馬春,我頭一回發現你這麼欣賞我。」
馬春說:「別這麼自我感覺良好,我是有件事想告訴你。」
裘實說:「這表明你對我的信任。」
馬春很嚴肅地說:「裘實,我對你的信任,超過對自己的信任。真的!」
裘實說:「這氣氛太嚴肅啦!這麼嚴肅的談話,我的心跳有點加快。」
馬春說:「同學時代還不覺咋樣,這段時間的相處使我體驗到,你是個難得的好人。」
裘實說:「你這好人定位的後邊,肯定還有弦外之音。」
馬春有些拗口地說:「韓夢生把他跟我的關係向青姑姑說了。他們全家都希望我倆將關係確定下來。」
裘實說:「這是個不幸的消息,對我的打擊太大了!」
馬春說:「裘實,你聽我說嘛!」
裘實說:「馬春,你不必解釋什麼。愛與不愛,是你的選擇,你不選擇我,我也無怨無悔。我知道,和韓夢生的競爭,我處於劣勢。但,只要你一天沒跟韓夢生結婚,我就有機會。就是結了婚不是還有個第三者插足嘛!」
馬春說:「你又胡說——」
突然,窗外有咚咚敲窗戶聲。裘實扭頭望窗外,發現窗外一位交警在向他示意。
裘實說:「壞了!我違章停車了。」
張立本除了把屯裡的山貨、土產品運到市裡去賣,也帶回一些農業信息、致富信息。他剛剛和市裡一家外資超市簽了一份種植甜、黏苞米的農產品定單,種子由超市提供,青苞米由超市收購。這兩天,金鳳家有男女村民出出進進,出來的人個個挾著、拎著、扛著口袋。
屋裡,金鳳和快嘴喜鵲坐在炕上包餃子。張立本在地下秤苞米種子。五嬸子掙著口袋問:「這是黏苞米還是甜苞米?」
張立本說:「你不是要甜苞米種嗎?白的就是甜的,黃的就是粘的。」
牛二損拿個面袋說:「我要黏的。」
張立本說:「都記住,這個苞米可不能跟旁的苞米種到一塊,串了種就白搭了。」
五嬸子問:「算算多少錢哪?」
金鳳說:「你還不知道呢呀?現在不要錢,等賣了苞米再給。」
五嬸子說:「是啊?立本咋淨整些個可心的事呢!」
牛二損說:「可不是咋的!」
張立本說:「我給你們找的便宜事多啦!二叔,小心點呀!別說到秋我訛上你們!」
牛二損說:「那哪能呢!你可是沒少給大伙辦事!喜鵲把貂的飼料填加劑給我,給貂養得呀,那毛管珵明瓦亮的!」他看了快嘴喜鵲一眼說,「到現在我還沒給你錢呢!長得都不小了,可咋就不配對呢?」
張立本說:「明個找找技術人,我再給你問問。」
牛二損說:「那敢情好!立本,可千萬拿二叔這事當回事呀!」
快嘴喜鵲說:「二叔,我那貂籠子可不能白給你呀!」
屋裡正嘮得熱鬧,門彭的一聲被推開,馬百萬怒氣沖沖進屋問:「張立本,你這是幹啥呢?」
張立本說:「你不是看見了,我這不倒騰苞米種子賣呢嗎?」
馬百萬說:「張立本,我可告訴你,這村子裡該種啥,不該種啥,可不是你張立本說了算!」
窗戶玻璃上印滿著許多張臉。張立本指指窗戶說:「你問問這些人,哪個是我硬掐脖讓他們來的?」
牛二損背起袋子,要悄悄地溜走,馬百萬喊了一聲:「牛二損,你給我站住!」
牛二損一腳門裡一腳門外站住。五嬸子拎著袋子擠出去。馬百萬指著牛二損說:「我可告訴你,你是監外執行犯,跟著張立本瞎攪和,小心我再把你送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