插樹嶺 第72章 第七章 (9)
    張立本在灶棚內給牛心和幫廚人點煙。

    牛得水探頭問:「立本呀,楊書記他們呢?」

    張立本說:「在屋呢,這就來了。」

    牛得水說:「沒找著座的快找好座呀!一會兒就開席。」

    楊葉青和金鳳從屋裡出來。

    人群轟的一下子吵嚷起來:「看,看看!嘿——」這個說:「金鳳拾輟得可真帶勁呀!」那個說:「新媳婦真好看哪!」

    馬春、牛肚和奚粉蓮隨後也跟出來。馬春端著茶盤,茶盤裡放著兩個酒盅。牛肚拿著酒瓶子。

    奚粉蓮朝五嬸子坐著的女人桌走去。楊葉青把她拉住。指指馬百萬坐的桌子,拉著奚粉蓮坐在身邊。牛得水看了她們一眼,心裡明白楊葉青的意思,就站起身說:「開席吧,撈忙的先上著菜,請楊書記講兩句話。」

    幾個姑娘、小伙子往各桌子上端菜。

    楊葉青站起來滿面笑容地說:「剛才,作為證婚人,我給兩位新人發了結婚證,祝他們白頭偕老,夫妻恩愛,日子紅火!大家都急著喝喜酒,我也沒啥說的了,大家吃好喝好!」

    牛得水說:「立本,金鳳給各桌滿酒吧!」

    張立本說:「我先說兩句,我張立本過去沒少干對不起大傢伙的事,在你們眼裡我也不是塊好餅!你們大伙給我點了一把火,我也不記恨,過去的事就算拉屁倒!金鳳昨個跟我說,以前咱倆脊樑骨都讓人家給戳出大窟窿來了,往後可咋整呢?我說,楊書記沒少掰餅說餡地開導我,朝市裡跑也沒少見大世面,我這個倒插門的當家的,讓你給管住了,咱們走正道了,誰閒著沒事啦,還戳咱脊樑骨幹啥?」

    二歪架著雙拐站起來,朝前走了兩步說:「你倒插門,可就不能叫當家的了,當家的是人家金鳳啦!」

    眾人一陣笑鬧。奚粉蓮也笑了。馬百萬瞪了二歪一眼。

    四驢子從院外進來,坐在二歪的凳子上。

    張立本說:「街頭上特別時興怕媳婦,我張立本也趕趕時髦,嘗嘗怕媳婦是個啥滋味!咱插樹嶺村窮啊,人窮志短!往後有奔頭了,咱憑力氣過好日子。有楊書記領著,大傢伙都能有富的那一天!老少爺們有用著我張立本的地場,吱個聲,就算把我當人看啦!只要我能辦到的事,頭拱地也去辦!來,金鳳!給大伙倒酒。」

    張立本和金鳳給各桌倒酒,馬春和牛肚跟隨著。

    二歪轉身見四驢子坐了自己的座位說:「起來,下蛋不咋樣,占窩倒挺快騰!起來!這是我的座。」一些人的目光轉向他們。四驢子笑嘻嘻地說:「是你的座你叫它答應!」

    二歪拉著四驢子說:「起來,自個找地場去。」

    四驢子說:「你嘴巴子上抹石灰白吃白喝的,湊合站著吃一口得了!」

    張立本說:「二歪過來!這兒有座!」指著馬百萬坐著的桌子。

    二歪朝馬百萬看了一眼,猶猶豫豫的沒動身。

    張立本說:「過來呀!過來,過來!這不閒兩個凳子呢嗎?」指著馬趴蛋身邊的凳子說:「挨著我姨夫坐。」

    二歪架著雙拐朝座位走來。

    馬百萬朝二歪翻著眼珠子說:「一邊去!」

    二歪停住了腳步,雙眼閃著進退兩難的神情。

    張立本拉過二歪,將他摁在座位上說:「坐這喝酒。」

    馬百萬鐵青著臉,眉頭擰個大疙瘩,凶神惡煞似的看著二歪。二歪半站半坐地回頭看看張立本。

    楊葉青說:「坐下吧,二歪。」

    二歪坐下,剛拿起筷子。

    馬百萬將筷子啪地一摔。

    二歪一驚,筷子掉在地上。眾人目光轉過來,聚焦在這張桌子上。

    張立本過來說:「馬村長,二歪是來喝我的喜酒。今天桌面上可不論官大官小,不能誰比誰低氣。你村長的威風別在我這耍!」

    馬百萬騰地站起來虎著臉說:「張立本,你說啥?!」

    張立本說:「就是剛才的話!犯啥說道是咋的?!」

    金鳳忙過來,拉一下張立本說:「馬村長,別生氣,坐下喝酒!」

    楊葉青說:「百萬,咱是來喝喜酒的。」

    牛得水說:「壓壓火,這是何苦呢!」

    馬趴蛋說:「可不是咋的,立本說話沒大沒小的慣了,你別往心裡去。立本,過來,你兩口子給馬村長倒酒!」

    張立本說:「哎,聽我姨夫的。」說著給馬百萬倒上酒,再給奚粉蓮倒上酒。

    二歪低著頭,斜眼溜著馬百萬和奚粉蓮。奚粉蓮也很不自在地拿眼睛瞅瞅馬百萬和二歪。馬百萬猛地站起來,碰得桌上的碟子碗筷酒瓶酒盅東倒西歪,稀里嘩啦。他絆倒凳子抽身朝大門口走去。

    牛得水急忙追去喊:「哎!百萬!馬村長——」

    楊葉青也喊了兩聲,馬百萬頭也沒回走了。

    馬百萬滿腦瓜官司回到家裡,看啥啥不順眼,用一口吃下二十五隻老鼠——百爪撓心這句歇後語形容馬百萬此時此刻的心境再合適不過了。楊葉青隨後跟進來,見他一頭紮在炕上,也沒說啥,見炕梢扔件衣服,順手拿起來剛要疊上,見衣服上邊兩個兜都綻線了,就去找針線。

    馬百萬仰臥在炕上,眉頭緊皺圓睜二目,呼呼地喘著粗氣。他從小氣性就大,出生後整夜哭泣,他爹找人用黃紙寫幾張皇貼貼在顯眼處,上寫:

    天皇皇

    地皇皇

    我家有個吵夜郎

    行路君子念三遍,

    一覺睡到大天亮

    不知是插樹嶺村識字的少,還是皇貼瞎扯蛋,根本不靈,馬百萬照樣哭,惹著一點就哭個沒完沒了。結果兩個卵子一大一小,他媽媽說是哭成了氣卵子。

    房簷上的木桿掛著一排苞米棒子,是馬百萬留的苞米種子,風吹苞米葉發出嗡嗡的響聲。這聲音也讓馬百萬心煩意亂。他又坐起來,溜了楊葉青一眼,氣呼呼地坐在炕頭上,扭著脖子,臉朝窗戶。

    楊葉青縫完衣服兜,咬斷線,將衣服放在一邊。她看了一眼馬百萬說:「不管咋說吧,當著全屯子老老少少的面,一甩袖子走了,總不太好。」

    馬百萬說:「他張立本是個什麼東西?當著那老些人的面,給我三七疙瘩話聽,他眼睛裡還有我這個村長嗎?!」

    楊葉青說:「細想想,也挑不出張立本有啥不對的地場,二歪去喝喜酒,他給找個座位,礙你啥事呢?」

    馬百萬說:「我看見二歪,氣就不打一處來!」

    楊葉青說:「你是村長,心裡得能容人!」

    馬百萬頭上立刻暴起青筋,抬高嗓門說:「我啥地場不容人了?咱們打盆說盆,打罐論罐,別核桃栗子一塊數!」

    楊葉青說:「看看,又朝旁處想了吧?」

    馬百萬又扭過頭去,看著窗外。

    楊葉青說:「金鳳兩口子請你晚上過去喝酒。」

    馬百萬說:「我不去!」

    楊葉青說:「人家那可是敬酒哇!」

    馬百萬說:「我就不吃他的敬酒,看他張立本咋罰我?還能把插樹嶺村給攪黃嘍?」

    楊葉青站起身來說:「你在氣頭上,我說啥你也聽不進去。讓金鳳送點酒菜來,你總不能為這點事絕食吧?」

    馬百萬說:「我不喝他們的酒!」

    楊葉青說:「百萬哪!咱可不能傷了金鳳的心哪!當初,老扁要不是給咱們去截車能死嗎?」

    馬百萬看了楊葉青一眼,低下頭。

    金鳳家院裡桌凳已搬走人去院空。透過明亮的窗戶,屋內人頭晃動笑語歡聲。楊葉青從馬百萬家出來,走到金鳳家院門外停步,她朝裡邊看看,走兩步又停下。馬大從屋裡走出來。楊葉青叫住他說,她就不進去了,讓馬大告訴金鳳,晚上給馬百萬送一桌子席過去,說完就回家了。

    楊葉青走進東屋見牛肚在洗頭,告訴她明天去市醫院報到。馬春把一聽可樂給楊葉青說:「給我爹拿來的,我爹說啥也不喝,說是苦了巴唧的不好喝!」楊葉青接過可樂,拉馬春坐在身邊喜愛地打量著問:「明天就走哇?」馬春說:「嗯哪,跟牛肚一塊走。青姑姑,你啥時候去呀?姥爺又想你啦!」

    楊葉青說:「春兒,我也挺為難的!徐阿姨判二緩三待在家裡,整天愁眉苦臉的,我在他們家連話都不好說。」

    馬春說:「也是。」

    楊葉青說:「檢察院搜去那張存單又給退回來了。」她看了馬春一眼說,「我爸說了,他同意我把這筆錢給你蓋校舍,說錢花在教育上隨他的心願!」

    馬春說:「青姑姑,我這次回去,就跟總經理提出辭職。」

    楊葉青拉起馬春的手說:「春兒,我知道,你在那裡幹得也挺不錯的,聽說上電視了,可惜我沒看見。是回來還是留在市裡,你自己權衡。你覺得在市裡有發展,姑姑決不勉強你!」馬春說:「青姑姑,我回來!」

    楊葉青說:「春兒,你過西屋來。」

    牛肚說:「有啥悄悄話怕人家聽啊?我偏去聽!」

    楊葉青說:「合計合計給你找個麻子臉女婿!」

    牛肚說:「青姑姑就是向著馬春,偏心眼兒!」走上前掐馬春一把。

    「哎喲!」馬春叫著朝牛肚背上捶了一拳頭。

    三人開心地笑著,心情不同,笑容各異。

    金鳳給馬百萬送來了豐盛的酒菜,她讓張立本找來牛得水、馬趴蛋和老蔫子陪著馬百萬喝酒。這工夫五個人已經喝趴下三個了。張立本和馬百萬誰也不服誰,還坐在炕桌前對飲。老蔫子坐在桌子堵頭上低頭打瞌睡,長長的口水掛在嘴角上。牛得水和馬趴蛋橫躺在炕上打呼嚕。

    張立本跟馬百萬碰一下杯,舌頭發硬地嗚啦著:「來,喝!你別跟我一般見識!我這嘴沒把門的,說話淨沖人肺管子!」

    馬百萬吐字不清地說:「我不是生你的氣!二歪他媽的——」回頭看了一眼鼾聲如雷的牛得水,一擺手說,「他們全不行,廢物點心,沒量!」又推了老蔫子一把說,「喝,喝呀!」

    老蔫子抬起頭,口水掉在炕桌上,他睡眼朦朧地看看馬百萬說:「喝——」又低下頭睡了。

    馬百萬指著老蔫子說:「熊包!喝那麼一點酒算個啥呀?」抓起酒瓶子朝杯裡倒酒,手哆嗦著對不准杯子口,酒全倒灑在桌子上。

    張立本端起酒杯說:「別生二歪的氣!你宰相肚子能行船,他那熊樣!死了再脫生一回也爭不過你!干眼饞!」他舉舉杯子說,「來,干!」

    馬百萬剛要端酒,打個嗝說:「干個屁呀!快回家吧,別讓人家金鳳在家守,守空房。」

    張立本抻著脖子,嘴巴湊到馬百萬耳邊,壓低聲音說:「沒事,這些天哪天也沒閒,閒著,調,調著樣玩——」

    馬百萬指著張立本笑了,罵道:「你,你小子是,是頭叫驢!」

    張立本說:「你也不是啥,啥正經物!要是想娘,娘們,今晚就上奚粉蓮家去!別讓二歪再給占,佔了窩。」

    馬百萬瞪著一雙醉眼,說:「他敢!我整,整死他!」他舉起拳頭用力砸著桌子。

    桌子上的碗碟杯子被震得跳起來,酒瓶子震倒。

    牛得水驚醒,坐起問:「啊,啊?咋的了?」

    張立本說:「馬村長跟二歪爭風吃,吃醋呢!」

    馬百萬指著張立本罵道:「放——屁!你他媽不,不說人話!」

    老蔫子抬起頭,懵懵懂懂地看著馬百萬和張立本。

    酒瓶中淌出的酒順著桌面流向桌邊,滴滴嗒嗒地落在馬趴蛋的臉上嘴角上。馬趴蛋睡夢中巴咂著嘴。

    大清早,一隻公雞領著幾隻母雞覓食。

    張立本拎著桶出來,打開汽車前蓋,往水箱裡加水。車廂內已經坐著一些男女村民,有人還往車上遞口袋,有人朝車上爬。馬春和牛肚出門,張立本拎著東西跟著出來。馬趴蛋、牛得水、馬大、馬壯和牛肺都來送行。馬春剛要進駕駛室,抬頭朝車廂上看看,發現五嬸子在上邊坐著,就讓五嬸下來坐在駕駛室裡。五嬸子不肯下來,馬春伸手拉著五嬸子說:「快下去坐吧。」

    張立本看了馬春一眼。五嬸子被馬春拉下來,推進駕駛室。牛肚蹬著輪胎剛朝車上爬,就被馬春拽下來。馬春讓她也跟五嬸子坐在駕駛室裡。牛肚說:「你不坐咋讓我坐呢?」她爬上車廂,馬春也爬上車廂。張立本讓她倆下來一個,馬春發現車廂裡坐著五保戶馬老頭,就說:「四爺,你坐駕駛室去。」

    老馬頭說:「不用,我半路就下車。」

    牛肚說:「下去吧,四爺。」

    馬春和牛肚將老人扶下車。張立本把羽絨大衣扔給馬春問:「還有誰沒來?」

    眾人說:「沒人啦,開車吧。」

    馬春向馬趴蛋說:「爹,進屋吧!」

    牛肚也說讓她爹牛得水進屋。牛得水囑咐牛肚到醫院跟人家大夫好好學。馬趴蛋戀戀不捨地看著馬春。張立本進駕駛室。馬春朝車下馬大低聲叫:「大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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