奚粉蓮覺著有很多目光注視著他倆,忙站起身,紅著臉,朝石頭堆走去。
四驢子和二禿子在半山腰上用撬棍將大石頭撬起,石頭晃動開始往下滾動了。奚粉蓮思緒紛雜地向前走去,她頭上正是大石頭滾落的地方。四驢子發現了奚粉蓮,大喊:「別往前走了!別往前走——」
山腳下眾人看見這種情況大驚失色。
奚粉蓮抬頭見滾下來的大石頭,她嚇蒙了,原地驚呆了。在這千鈞一髮之際,二歪狂奔過去,用力推開奚粉蓮。奚粉蓮趔趄著撲倒在地。瞬間碎石粉塵飛濺,響起石頭落地的轟鳴聲。二歪的一隻腿壓在巨石下。
眾人驚呼:「二歪——」紛紛朝出事地點跑去。
二歪這一勇敢行動,雖然說不上是英雄救美人,也算他人生當中的一個亮點,足以改變人們對他的看法。老蔫子拿來門板,跟馬大一起將二歪抬到門板上,二歪面色蒼白,不停地嗷嗷叫著。
眾人圍著二歪,七嘴八舌地說著。奚粉蓮站在一旁,面對受傷的二歪心情複雜。
馬百萬說:「牛肚,扎撒個手幹啥?快看看咋整啊!」
牛肚急著說:「曲大夫他們都回家了,我懂啥呀?我知道咋整嗎?」
馬百萬說:「你咋學的?廢物!」
牛肚咕噥著說:「剛學那麼兩天?還沒咋教外傷啥的呢,這不是硬拿鴨子上架嗎!」
馬百萬說:「你就不會給他先打一針,止止疼?」
牛肚爭辯著說:「不是剛打完嗎?」
張立本開著大卡車過來停下。楊葉青和張立本從車上下來。楊葉青一溜小跑奔了過來問:「咋樣啊」
牛肚說:「腿砸斷了!也給止血了,也給打止痛針了,別的我也不會啥呀?!」
楊葉青忙向眾人吩咐著:「快把他抬上車!」
二歪哭泣著說:「楊書記,我算完了,殘廢了!」
張立本蹲在二歪頭頂處說:「兄弟,行!英雄救美人!」
馬百萬瞪張立本一眼說:「都啥節骨眼了,還他媽的扯犢子?放沒味的屁!」
張立本說:「誰敢說二歪不是英雄,我他媽的扇他嘴巴子。」他站起身來說,「還唱啥呀兒喲哇?快往車上抬人哪!」
楊葉青問馬百萬說:「上縣醫院還是市醫院?」
馬百萬沒好眼神地看了張立本一眼說:「你決定吧。」
牛得水畢竟是心裡著急,好賴是自己的骨血,就說:「道遠近都差不哪去,還是上市醫院靠勺不是?」
楊葉青說:「行。來,大伙輕點抬。」
有人爬上車廂,有人抬著二歪。二歪不停地叫喊著。張立本說:「等一下。」他放下一側車箱板。
快嘴喜鵲說:「多涼啊!鋪上點啥呢?」
奚粉蓮忙拿起送飯驢車上的被子說:「鋪這床被吧。」
馬百萬沒好眼神地看了奚粉蓮一眼。
快嘴喜鵲說:「蔫子,推我一把。」她登著輪胎朝車上爬。
張立本把快嘴喜鵲推上車說:「你這屁股旁人不興碰咋的!」
快嘴喜鵲罵道:「沒正形!」
眾人嘻笑著,因為是二歪受傷,擱在旁人身上也不能這麼閒鬧。
馬百萬不知道該把氣撒到誰身上,就扯著嗓門嚷:「快抬!愛笑回家笑去!都喝小老婆尿啦?」
快嘴喜鵲在車廂裡鋪被。眾人朝車廂上抬二歪。張立本問誰跟他去?楊葉青讓牛肚去,因為醫院裡的人牛肚認識得多。她吩咐牛肚路上照顧好二歪。牛得水說還得再跟個男的去,解個手啥的方便。楊葉青問馬百萬派誰去合適?馬百萬想了一下說讓老蔫子跟去吧,沒個主事的不中。楊葉青說:「粉蓮,給帶點錢。」
奚粉蓮說:「家裡沒多少錢了。」
張立本說:「快上車吧!我先給墊上,回來報銷吧。」他鑽進駕駛室,牛肚和老蔫子登上車廂。張立本推開車門伸出頭來說:「上邊用不著倆人,牛肚,你先下來坐駕駛室裡。」
牛肚下來鑽進駕駛室。眾人目送著汽車開走……
二十六
小草在大東溝的朝陽坡上鋪滿綠絨絨的毛毯,一棵粗大的柳樹枝椏上鑽出了毛毛狗,兩隻喜鵲叼來干樹枝築新巢。不遠處有鳥兒在枝頭跳躍、鳴叫著。兩隻喜鵲飛來飛去,它們喳喳地叫著,許是切磋構巢的工期,抑或是暢想春意帶來的快樂!
楚漢成坐在樹下勾畫草圖。春天的氣息讓他覺著神清氣爽。和楊葉青的重逢讓他拾回了許多往事。插樹嶺像塊磁石一樣吸引著他。韓夢生蹲在溝幫上,拿根樹棍挖掘著一枝發芽長葉的蒲公英,他小心地挖下那枝蒲公英拿給楚漢成看。楚漢成看看說:「向陽花木早逢春嘛!陽坡春來早哇。」幾天的實地考察,他認為這裡能開發一條相當棒的生態溝,可以搞涵蓋農林牧多元化的立體農業。地形地貌、土質水源等自然環境得天獨厚。如果開發得好,這個村子前景非常可觀!韓夢生最關心的是這裡能不能做速生柳實驗基地,聽了很興奮!
楚漢成決定再去小東溝看看,兩個人一前一後地朝東走去。韓夢生引著楚漢成走在野外的小路上,看見遠處的鄉路有一輛大汽車飛奔而過,車上裝著木料,韓夢生認出來那是張立本的汽車。
這輛汽車在牛得水家院外停下。馬春叫出馬趴蛋和馬壯從車上往下卸木料。張立本在車廂裡朝下遞,馬春、馬壯和馬趴蛋朝院裡搬,他們將木料堆在窗戶下。馬春說:「立本哥要卸在房場那,我說不行,丟了咋整?」
馬趴蛋說:「那可不咋的!這紅松打窗戶門沒比的。」
張立本說:「春兒她們酒店總經理幫著買的,青一色六零方子,幹啥都成材料。」
馬趴蛋眉開眼笑地看著馬春說:「這丫頭,能事!打一小就闖愣!見著啥人都敢說話!」
牛得水夾著點葫蘆走來說:「馬春回來啦?」
馬春說:「叔。種地啦?」
牛得水問:「買的門窗料哇?」
馬趴蛋說:「可不是咋的,看這丫頭張羅的!」
牛得水問:「肚子沒回來?」
馬春說:「回來啦,在修橋工地那下的車。」她從駕駛室裡拿出一包東西,遞給牛得水說:「這是牛肚給你買的!」
牛得水說:「這丫頭,花那些個閒錢幹啥?香了嘴,臭著屁股,用錢的地場多啦!」
馬春說:「看叔說的,姑娘孝順嘛,應該的。」
牛得水問二歪咋樣啦?張立本說腿斷了兩節,接上了。打的石膏點滴消炎呢。牛得水剛要問馬春啥時候走?就聽馬春哎喲一聲,把一根木方子扔在地上看著手指頭。張立本忙問:「扎刺了?」馬春掐著手指點點頭。張立本從車上跳下來拉過馬春的手看著,發現了一根木刺就用指甲掐住拔下來。馬趴蛋走過來心疼地問扎得深不深?牛得水看了張立本一眼說:「這是咋說的呢?細皮嫩肉的。」
馬春笑笑說沒事了。馬壯揀起馬春扔的那根木方子朝院裡走,張立本叫住他問有個好事他幹不幹?馬壯停住腳看看牛得水。張立本說他認識個朝鮮飯店的老闆,要搞個肉食狗飼養基地,這種狗長得快三個月就能吃肉,有多少人家收多少。馬壯撓撓腦袋說,怕拿不出那些錢掂底。張立本知道馬壯手裡有一筆蓋電磨房的錢,他說現在各戶沒有多少糧食來磨,就先別整電磨了。馬壯又看了牛得水一眼,牛得水搖搖頭說他看不準行,說完就進屋了。張立本提醒馬壯想好了別錯了主意,這是一本萬利的事,他要不干老蔫子和四驢子抻脖子等著呢!馬壯看看馬趴蛋。馬趴蛋說晚上跟你老丈人細合計合計再說吧!
楚漢成跟著韓夢生來到小東溝,小東溝和大東溝隔著一條丘陵帶,一側是灌木叢,下邊是一條寬闊的溝壑。韓夢生和楚漢成往溝底下走去,韓夢生向楚漢成介紹他知道的大東溝和小東溝地形地貌。
遠處,楊葉青和李寶田朝這邊走來。
李寶田走到楚漢成跟前說:「聽葉青說,成天吃苞米面大餅子土豆湯,把你這大科學家給克郎夠嗆吧?」
楚漢成說:「城裡粗糧飯店火著哪,玉米面比白面都貴。」
李寶田說:「不管咋說,這裡條件太差了!」
楚漢成說蠻不錯的,他看看楊葉青兩個人都開心地笑了。李寶田讚揚科技下鄉,說插樹嶺村有希望了。楊葉青說:「漢成,李鄉長想請你給我們講講生態農業方面的知識。」
楚漢成說:「當然可以。」
李寶田說:「我對你的速生柳也非常感興趣。」
楚漢成說:「那好,這也可以介紹一下。」
楊葉青說:「村上人差不多都在工地上,在那講講,人也集中。」
楚漢成說:「行,時間由你們安排。」
楊葉青說她回工地一趟,安排講演的事,等一會兒讓張立本來車接他們回村吃午飯。楊葉青走後,李寶田請楚漢成先給他講講速生柳,兩個人坐在溝上一棵小樹旁聊起來。
楊葉青回到工地時,眾人在休息,有的坐在工棚裡,有的坐在石砬子前石頭上。吸煙的,下五道的,閒嘮的。山腰上,四驢子和二禿子在裝炮。馬百萬在山下朝山腰上的四驢子問還差幾個沒裝完呢?四驢子說全裝完了他們馬上就下去。
馬百萬回身走到鐵匠爐棚前,朝裡看看問小鐵匠還有多少釬子沒捻了?小鐵匠告訴他還有四五根,明天用保準趕趟。
楊葉青跟馬百萬安排完楚漢成講演的事,就急忙去找張立本開車接李鄉長和楚漢成他們回村。
四驢子和二禿子走到馬百萬身邊剛要說話,馬趴蛋過來說:「四驢子,把剩下的炸藥、雷管都如數交回來。」
四驢子說:「在二禿子那呢。」轉身向馬百萬說,「村長,頓頓鹹菜條子,苦熬甘修的,炸點魚吃咋樣?」
馬百萬看了四驢子一眼沒吱聲。
四驢子說:「那我們可去炸啦?」
馬百萬說:「你和二禿子都沒事了,炸去吧。」
二禿子正要把兩卷炸藥一盤導火索交給馬趴蛋。四驢子說:「別交了,再領兩卷,炸魚去!」
二禿子說:「這可挺好,解解饞!」
幾個村民都互相傳著說:「村長讓炸魚去了!」
馬趴蛋說:「楊葉青交待過,炸藥啥的可不能亂動!」
馬百萬說:「讓他們拿去吧。」
馬趴蛋說:「還是跟楊葉青說一聲吧?」
馬百萬說:「她支派不了我!」
馬趴蛋直愣愣地看著馬百萬,有些左右為難,一時不知道咋辦好了。
馬百萬說:「再給他們拿兩卷炸藥!」
馬趴蛋問:「哪,誰摁手印呢?」
馬百萬黑著臉說:「我!」
四驢子朝馬趴蛋翻了翻眼珠子說:「老爺子,拿去吧!」
馬趴蛋為難地看看馬百萬。
馬百萬不耐煩地說:「拿去!拿去!」
馬趴蛋無奈地去給拿了炸藥,找馬百萬摁手印時,馬百萬拉著臉說他正忙呢,等會兒再說。四驢子把炸藥交給二禿子,他自己扛著冰镩子和抄羅子,兩人樂顛顛朝流金河走去。馬趴蛋越想越覺著不對勁,他心裡想,刨去不該亂動炸藥不說,炸魚也是犯說頭的事,就急匆匆地離開工地找楊葉青去了。半路上正好迎著張立本的汽車。楊葉青讓車停下問:「大哥,急急忙忙地幹啥去呀?上車吧。」
馬趴蛋看了一眼車上,他見除了鄉長還有個生人,就朝楊葉青擺擺手說:「你下來,有點事。」
楊葉青從車上下來。馬趴蛋把楊葉青拉到一邊,小聲說了馬百萬批炸藥去炸魚的事。楊葉青朝河套方向看看,走到車前說:「李鄉長,你先陪著楚教授回屯裡去,我這邊有點事一會兒就回去。」
汽車開走後,楊葉青說:「大哥,走,上河套去。」
馬趴蛋遲疑一下說:「我就不去了。」
楊葉青看看馬趴蛋,很快領悟了他的意思,說:「也好,那你就回工地去吧。」
馬趴蛋走了兩步又回身囑咐說:「她青姑哇,百萬說一不二地慣了,也別硬擰脖梗。」
楊葉青說:「我知道。」就朝河套走去。
河套是流金河的俗稱,流金河經由插樹嶺地段有很多名,老河口,嘎牙臥子,野鴨圈,王八汀,二十八車。這些名都有來頭,有的是年深日久形成的,像老河口。有的是某種水族類聚集在那裡,像嘎牙臥子和王八汀是因那裡嘎牙魚和甲魚特別多。插樹嶺下艄甩彎灘因為水流緩慢小魚蝦多,大群野鴨子落在水上覓食,村民們就起名叫野鴨圈。二十八車也有一段故事,老倭瓜太爺輩哥仨個個是好魚把式,家中有大船,有幾十丈長的呆河網。接連兩年河水氾濫捕不到魚,哥仨決定扣船歇網不打魚了。就在扣船歇網的前夜,呆河網脹包了,兩根拖網的主桿被裝滿魚的呆河網拉得咯咯響,眼看就要自己冒主桿了。老大下令起網,老二老三駕著大木船到下游網尾壺接魚。網壺繩剛一解開,呼啦一聲,鯉魚、草根、鰲花、胖頭魚把船塞個滿滿登登。這才剛接個網頭,老二老三趕緊紮緊網尾壺。老大趕快叫車拉魚,足足拉了二十八車魚。這地方從此得名二十八車。四驢子和二禿子來到二十八車岸邊,二禿子用塑料布包上炸藥。四驢子尋找爆炸點。
楊葉青在荒路上一路小跑直奔流金河,她穿過樹林,跨過壕溝,繞過一堆墳包時被樹茬絆倒褲子刮破了,手劃出血了。爬起來一瘸一拐地朝前走著,她希望自己能在四驢子他們點炸藥前趕到。離二十八車河岸不遠時,見四驢子和二禿子從河套下爬上岸連滾帶爬地跑上來。
楊葉青大喊:「四驢子——」
四驢子和二禿子趴在地上。
轟的一聲悶響。河套處一股巨大的水柱向空中噴去。
楊葉青愣在原地,好久她才又向前邁動著雙腳。
河面上飄浮著一層白花花大大小小的死魚。四驢子和二禿子扎撒著雙手站在河邊上。楊葉青惋惜地看著河中的死魚說:「你們這一炮,連魚子魚孫都炸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