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話鈴響了。裘實抓起電話接聽,他聽出了來電話的人是韓夢生,先是用諷刺口吻噢了一聲,又怪聲怪氣地說:「我知道你是韓夢生,我是誰?我是裘子!廢話少說,她倆都在,你快回來吧!這裡需要消防隊!」沒等喬飛燕接過電話他就將話筒撂下了。喬飛燕吃驚的目光看著裘實。
馬春把做好的飯菜用保溫飯盒裝好拿出來,招呼裘實和她一塊去給楊江淮送飯,喬飛燕也只好暫時休戰,說她去姨家就跟著他倆一塊出門離去。
馬春從醫院回來後,幾乎徹夜未眠,她用不停地幹活來消磨時間,先擦走廊地腳線瓷磚,又擦地板收拾衛生間。天快亮時,馬春仰靠在沙發上打了個盹兒,夢見韓夢生和喬飛燕雙雙飛往美國。一陣敲門聲將她驚醒。馬春睜開眼睛已是早晨八點了。韓夢生是趕早車回來的,馬春告訴韓夢生喬飛燕上她姨家去了,並說喬飛燕說他知道她姨家住在哪裡。韓夢生說:「這個喬飛燕,跑這幹啥來啦?」
馬春看了韓夢生一眼問:「你真的不知道她來幹啥嗎?」
韓夢生說:「我一直跟楚教授搞速生柳的催芽試驗呢,根本不知道她來呀。聽楚教授說喬飛燕去電話告訴我姥爺住院了,我往這打電話裘實又搞得我一頭霧水,到底咋回事呀?」
馬春看著韓夢生,眼窩中已經有些濕潤,心裡千頭萬緒不知道從何說起。
韓夢生急著問:「姥爺到底咋的啦?」
馬春告訴他姥爺沒事啦,方院長已經把姥爺安排在康復中心住了。韓夢生不知道喬飛燕和馬春昨天發生了什麼事,他也不瞭解馬春此時的心情。這些天白天晚上跟著楚漢成忙,連澡都顧不上洗,他決定先洗個澡,飯後去看姥爺。在韓夢生洗澡時馬春已經做好飯,她將飯菜擺在桌子上等著韓夢生吃飯。韓夢生邊梳頭邊走進飯廳,看看桌上的菜高興地說:「酸菜粉?這是我媽的專利呀!」拿起筷子夾口菜放進嘴裡,說:「好吃好吃!馬春,你受我媽的真傳了?」
馬春會心地笑笑,盛一碗米飯遞給韓夢生,自己也坐下,兩個人默默地吃飯。韓夢生看了馬春一眼說:「馬春,喬飛燕說啥話你別往心去,她那人就那樣,在家裡是個寵兒,我行我素慣了。」
馬春盯盯地看著韓夢生說:「喬飛燕的話也有她的道理。大學剛畢業,就有出國讀研的機會是很難得的。」韓夢生要想解釋這件事,被馬春攔住了,她說:「夢生,你聽我把話說完。我拒絕喬飛燕讓我給你寫信的要求,我覺得那是對我人格的污辱。咱倆的關係,春節時我已經跟你說得非常清楚了。」她留戀的雙眸中閃動著柔情的目光,忍住哽咽說,「我也不會忘記我們曾有過的那些美好時光。」
韓夢生認真地問:「我們真的不能相愛了?」
馬春說:「我怕會是一場悲劇。」
韓夢生激動、渴求的語氣說:「你太悲觀啦!我們在事業和愛情上都會成功的。四年的大學生活,我無時無刻不在想念著你!我反覆讀著你的每封來信,字裡行間你給了我深深的愛。後來,你突然終止了給我寫信,我不知道是為什麼?收不到信的日子裡,我冥思苦想徹夜不眠。當我知道事情的真相時,我為你被逼婚所受的煎熬而痛心,真不知道那段日子你是怎麼挺過來的。」
馬春的心被打動了,眼中飽含著淚水。
韓夢生說:「春節時你說的那番話真的刺痛我了,我不知道你為什麼會那樣?我不相信你會捨棄我們多年的感情去愛裘實,我百思不得其解。媽媽問我眼圈為什麼紅腫,我無言以對。」
馬春終於忍不住了,淚水滾落下來,她急忙站起身走到窗台前,任淚水在臉上流淌著。
韓夢生拿著面巾紙走到馬春身邊說:「別這樣,馬春,請你相信我!我心裡一直在愛著你。」他給馬春擦眼淚。
馬春的心在狂跳,血往頭上湧,她撲在韓夢生身上。韓夢生擁抱著馬春,兩個情竇初開的戀人緊緊抱在一起,久久地親吻著,顫抖著,正當他兩個人一步步地退到沙發前時,門鈴響了。韓夢生將馬春扶坐在沙發上,在她腦門上親了個熱烈的吻就走去開門。裘實在門外喊:「我是信使。」
韓夢生打開門讓裘實進屋。馬春從沙發上站起身。裘實注視馬春一眼,說:「韓夢生,我怎麼成了你的信使啦?」
韓夢生看看馬春說:「你少跟我陰陽怪氣的。」
裘實掏出封信晃晃說:「你不收我就給人家退回去了。」
馬春和韓夢生都注視著那封信。
裘實說:「今天早晨,喬飛燕把這封信送去,求我必須在今天交給韓夢生。」他把信遞給韓夢生說,「本人遵守諾言,準時送到。馬春,人家看信,咱倆迴避一下吧。」
馬春穿上外衣說:「我得上班去了。」她拎起背兜,說:「韓夢生,等一會兒你去看姥爺時,把粥帶去吧。」
裘實說:「我跟你一塊走。」
兩個人說走卻都沒有走,他們等著韓夢生看那封信的反應。
韓夢生拆開信看完立刻眉頭鎖起,手在顫抖,抬頭看看掛鐘。此時,馬春已去開門,她回頭看了韓夢生一眼。韓夢生說:「馬春,你等等,我得馬上趕回冰城去。」
裘實說:「噢!原來是封雞毛信。」
韓夢生匆忙穿衣服說:「詳情回來再告訴你們。」他說完就急急忙忙往外走,邊走邊說,「馬春,我得趕火車,來不及看姥爺了,送飯的事麻煩你了。」邊說邊匆匆出門。
馬春拿起保溫飯盒跟著裘實從樓內走出來時,見韓夢生攔住一輛出租車,他拉開車門轉身向馬春說:「馬春,相信我!」說完鑽進車內關上車門車開走了。
裘實詭秘地說:「問君能有幾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東流!」馬春看了裘實一眼,裘實意味深長地笑笑。
馬壯在牛得水家院內給他家做木匠活,窗台上立著做好的門窗。牛肺出來往晾衣繩上搭洗完的衣服說:「壯子,歇會兒再干吧!」
馬壯說:「爹急得火冒鑽天的,說老找宿住也不是個事呀!沒個房子就沒個家,種地前咋也得把房子蓋上。」
牛肺說:「扒開眼睛就沒失閒,累個好歹的哪多哪少?」
楊葉青走進院子說:「連窗戶框門框都打出來啦,夠快的呀!」
牛肺說:「起早貪黑地幹,都快把他累死啦!」
馬壯說:「我尋思等修橋一開工,還不得用木匠嗎?先把家裡活搶著幹出來。」
牛肺拉開門說:「進屋吧青姑姑。」
楊葉青跟著牛肺往屋裡走,回頭叫馬壯也進屋。
東屋地下放著洗衣盆,牛肺告訴楊葉青這些衣服有她爹的,有馬壯他爹的,還有大哥的。馬壯進屋問有事呀?楊葉青問他們要承包電磨,啥時候蓋電磨房?馬壯看牛肺一眼。牛肺說:「原先說把碾子挪了就在那蓋。我爹說那可不中,青龍白虎的臥子不能佔!」
楊葉青問:「壯子,為啥要把電磨房蓋在那呢?」
馬壯說新變壓器架在碾棚旁邊,電工說拉動力線省不少錢呢。磨房擱在屯子當腰東西街都能夠上。楊葉青問蓋電磨房,他們手頭錢夠嗎?還差啥沒整齊呢?馬壯告訴楊葉青房木和磚啥的都沒整呢,原先立本哥說他張羅給拉,現在他出事了,他爹正抓瞎呢!蓋電磨房的錢差不多夠了。楊葉青又問了些電磨的事,說她要到打井現場去看看就走了。
村頭,有一口深眼井已經完工,井上仍立著打井架子。有幾個電工正收拾東西。牛二損和二歪幾個村民圍著閒看。老蔫子和馬大幾個村民在往馬車上裝打井用過的木桿繩子。二歪抻著脖子問:「電工師傅們咋不干啦?」
牛二損說:「打耗子還得有個油紙捻呢!扎唬一溜十三招,這回癟茄子了吧?」見楊葉青和馬百萬走來牛二損立刻閉上嘴。
楊葉青問:「水咋樣?」
老蔫子說:「挺好喝的。」
楊葉青又問:「沒有澀味吧?」
老蔫子把一團繩子扔到車上說:「沒有。」
楊葉青朝打井隊的人走過去問:「師傅,你們全回去呀?」
電工說:「嗯哪!頭兒們說等你們啥時候買來水泵,啥時候安變壓器,給個信再來。」
楊葉青說:「變壓器的電線桿子還得埋在碾棚那裡。」
老蔫子看了馬百萬一眼。牛得水故意咳嗽兩聲給馬百萬遞個信過去。馬百萬看了牛得水一眼說:「不中!碾子不能挪窩,青龍白虎的臥子不能亂占。」
楊葉青說:「你咋還信這個呢!」
馬百萬說:「這是祖祖輩輩傳下來的規矩。要是把碾子給挪了,硬把變壓器和電磨房擱在那塊,大傢伙心裡老犯膈應!何苦的呢?」
牛得水幫腔說:「楊書記,你是不知道哇,咱們這碾子出過說道。」
楊葉青問:「啥說道?」
眾人都圍過來。
牛得水就講了一段他家當年挪碾子發生的事:
那是牛得水太爺當家的時候,要把碾子挪到自己家門口去。大伙把碾盤抬到大門外時,天已經晌午了。人們就進屋吃晌飯。突然有人喊一聲:「看哪!碾盤咋自個走了?!」大伙跑出去一看,可不是咋的!只見碾盤離地面不高,飄飄悠悠快走回到碾棚那兒了。人們跑到跟前蹲下身子一看,碾盤下面有無數只小爪子駝著碾盤走呢!這時有個愣頭青喊了一聲「是黃皮子駝著碾盤走呢!」他這句話剛說出口,就聽呱唧一聲,磨盤實迫迫地落地了,幾百隻小黃皮子全壓死了。老人們說這種事不能說破,說破了著報應。牛得水家當年就死了七口人,還著了一場大火,燒了個溜光。
牛得水說挪碾子是他太爺的主意,他太爺是嘴上長疔死的。現在要是非得用那個地場不可的話,就得殺豬宰羊祭奠才行。楊葉青說不用祭奠,挪碾子是她的主意,她不怕死!馬百萬張了張嘴,沒說出話來。牛得水自言自語地叨念著說老ど令也不一定全靈,現在是共產黨坐天下,邪不壓正啊。老蔫子說也不見起能有啥事。馬百萬瞪了牛得水一眼,又看看老蔫子。楊葉青覺得當著兩位村長的面應該把話講清楚,說修橋的錢出了點差頭,也不是她推卸責任,是真假不了是假真不了!牛得水打圓場說她也別往心裡去,屯裡人多嘴雜瞎起哄!鬧了歸齊定盤星還她村支書打。馬百萬又看了牛得水一眼說:「眼目前急的是這橋到底能不能修了。谷雨一出溜可就到了!也該說道說道種地的事了!大眼瞪小眼地唱呀哎喲,也不是個曲子!」
楊葉青說:「修橋是板上釘釘的事了!」
馬百萬問:「錢擱哪出?」
楊葉青說:「我去想辦法。走,咱們回村部去研究吧。」
馬百萬跟著楊葉青一前一後地往村裡走去,楊葉青轉身看了馬百萬一眼說:「抽空去看看奚粉蓮。」
馬百萬說:「我沒那閒工夫!」
楊葉青說:「你這人咋這樣?」
馬百萬抬頭看了楊葉青一眼沒吭聲。
楊葉青說:「你把人家傷得太狠啦!還等人家給你服軟來咋的?」
馬百萬說:「我看不看的能頂啥用!」
楊葉青說:「你說頂啥用?」嗔怪的眼神,「去看看吧!」
馬百萬遲疑著放慢了腳步。楊葉青催他馬上就去。馬百萬猶豫一下轉身朝奚粉蓮家的方向走去。楊葉青望著馬百萬走去的身影,她也說不清楚此時此刻自己是個啥心情。
快嘴喜鵲在大門外抱柴火。馬百萬走來發現快嘴喜鵲遲疑地放慢腳步,快嘴喜鵲忙打招呼說:「馬村長啊。」她朝奚粉蓮院子裡看了一眼,說,「奚粉蓮回來啦在屋呢。」
馬百萬本來是來看奚粉蓮的,快嘴喜鵲這麼一說,他卻冒出一句:「我找蔫子有事。」
快嘴喜鵲笑著說:「蔫子他們不是都跟你在深眼井那呢嗎?」
「啊,是嘛。」馬百萬朝奚粉蓮院裡溜了一眼,轉身離去。
老蔫子把井架子等物品送到村部倉庫後,就按著楊葉青的安排給編筐戶送柳條。老蔫子和馬大往車上裝柳條。牛得水走過來問:「蔫子,先給誰送?」
老蔫子說:「先送金鳳的吧。」
電工指揮幾個村民在碾棚旁豎電線桿子。月芽和一群孩子在一邊看熱鬧。二歪蹲在碾棚牆豁子下,他兩個眼角堆滿眼眵,一臉霉氣,四驢子說:「哎,二歪!咋霜打的茄子——蔫了?」
二禿子說:「他不是霜打的茄子,是完事的老二,蔫啦!」
眾人哈哈大笑。
二歪沒抬頭罵道:「****,你少放呲溜屁!」
馬大趕車從屯西過來,老蔫子跟在車後邊問:「四驢子,你屋裡的在家呢吧?」
四驢子說:「不在家,她敢上哪臊去?」
老蔫子說:「過晌就給你們送。」
四驢子問:「編一個筐多少錢哪?我媳婦尿性!人家會整帶花邊的小花筐。」
老蔫子說:「先編著,到時候一塊堆定價錢。」
馬百萬迎面走來說:「馬大,我的三輪車沒油了,下午套車送我去汽車站。」
二歪聽到馬百萬的聲音吃了一驚,忙站起身鑽進碾棚裡,貓腰跟在驢屁股後邊轉到牆角處躲起來。馬百萬走後二歪才鑽出來。
四驢子說:「哎,二歪,一見著馬村長就避貓鼠似的,你到底撈著奚粉蓮沒有哇?」
二歪說:「借個膽子我也不敢哪。」
二禿子問:「你沒跟她在一鋪炕上睡?」
二歪說:「睡是睡了,沒敢上手。」
四驢子說:「熊包!」
馬大趕車來到金鳳家院外停下,老蔫子朝屋裡喊金鳳。金鳳推門出來,她面容憔悴,頭髮也有些零亂,沙啞著嗓子說:「大哥,進屋裡吧。」
老蔫子說:「不啦,還得給別人家送呢。你這是八十捆。」他卸完柳條子,朝院裡看一眼說:「豬沒喂的就上家裡取去。」
金鳳說:「夠,成子送來的還有不少呢!」
馬大和老蔫子卸完柳條趕車走了。金鳳望著走去的車呆愣了一會兒,就哈腰往院中抱柳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