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葉青讓張立本把馬百萬的外傷藥給捎回去,張立本接過藥開車走後,楊葉青很快吃完了熱湯麵,她將五元錢放在餐桌上,匆匆趕到火車站時火車剛剛進站,這是一列停車兩分鐘的車站,楊葉青剛登上車門開車的哨聲就響了。她走進車廂裡,車內旅客不多,找個靠窗的位置坐下了。楊葉青此時的心情很輕鬆,也許是資金的事有著落了,也許是看到牛心臉上的笑容了,也許是發現張立本走上正道了。她破例從售貨車上買了一瓶可樂,喝了一口,透過車窗朝外望去,路軌兩側的樹已見綠,朝陽坡上的積雪已經開始融化了。
牛肚和曲醫生跑進奚粉蓮家院時,兩個人已經累得上氣不接下氣了。她倆進屋時馬百萬已經將奚粉蓮卸下來了。曲醫生按著自縊的搶救程序,很快把奚粉蓮救活了,馬百萬見奚粉蓮呼出第一口氣,漸漸睜開雙眼時就轉身離去。快嘴喜鵲將奚粉蓮緊緊摟在懷中哭泣著說:「傻妹子呀!咋這麼想不開呀?!」
又有些人聞信跑來,都朝窗下圍過來。
快嘴喜鵲吵嚷著說:「要是惦記粉蓮妹子的,我替她感謝了!要是來看熱鬧的,就走吧!誰家沒有姐和妹咋的!修好積德吧!我求三老四少、七姑八姨們,可不能嚼舌根子呀!」
人們揣著各種各樣的心情漸漸散去了。
楊葉青在下班前趕到了市醫院。她走進院長辦公室時,方茜從寫字檯後站起來朝楊葉青笑著說:「你這傢伙我才幾天沒去呀?你就打上門來啦?!」
楊葉青一屁股坐在沙發上說:「支農不能五分鐘熱血!不能三天打魚兩天曬網!不能靠嘴支著!我可是從村裡鄉里縣裡一路馬拉松來到你這裡。」
方茜拿起杯子去倒水,說:「你拎多少頂大帽子來呀?卯勁朝我頭上扣吧!」
楊葉青笑著不搭腔。
方茜將水杯放在茶几上,說:「你要興師問罪,我可擊鼓喊冤啦!」
楊葉青笑了,她春節後還沒去看爸爸,想讓方茜陪她給老爸買點喜歡吃的東西。方茜罵楊葉青夜貓子進宅無事不來。這時,桌上電話鈴聲響了。方茜去接電話,電話中說些啥楊葉青沒去聽,方茜放下電話說曲大夫在金河鄉衛生醫院呢,奚粉蓮自殺搶救過來了,說是懷孕有三個多月了。鄉衛生院沒B超確診困難,患者精神狀態又不好,請求派車接到市醫院來。屯裡人風言風語的楊葉青也早有耳聞,奚粉蓮一天天顯懷她也看出來了,因為關係著馬百萬的事也不便多問,不知道為啥鬧到尋死上吊這一步。楊葉青催著方茜馬上派車去鄉衛生院接人,有些憂慮地說:「倆人處得好好的呀!又咋的啦?」
方茜說:「行啦!我的楊書記,男女之間的事誰能說得清?下午我把人接來你再深究根源吧!」
楊葉青不住地搖頭歎氣,覺著事情鬧到這種地步,不管是因何而起,論公論私自己也不能說沒有責任。
方茜說:「孤男寡女在一塊,乾柴移近烈火,無怪其燃!有什麼納悶的?走吧,走吧,我陪著你去逛街去買孝順老爸的禮品。」
楊葉青看著方茜說:「奚粉蓮的事攪得我心裡挺不是滋味的!懷孕就生唄!也不至於尋死上吊的呀?!」
方茜問:「你跟馬百萬不是挺好的嗎?咋讓奚粉蓮給插足了呢?」
楊葉青打了方茜一巴掌,說:「你瞎說啥呀?人家倆人年輕時候就是戀人。」
方茜說:「哦,重溫舊夢!他拿著那張舊船票又登上她的客船啦?」
楊葉青說:「沒有你說得那麼浪漫。奚粉蓮她媽硬把她嫁給本屯子的一個皮匠,馬百萬一直認為是奚粉蓮嫌貧愛富,心裡繫了個大疙瘩。不久皮匠就死了,奚粉蓮跟皮匠沒開懷,心裡一直有馬百萬,就投奔她姥姥馬大神搬到插樹嶺村裡來了。」
方茜知道楊葉青找她是為設計採石場爆破方案的事,這件事她已經交給裘實辦了,裘實在建築部門幹過,他認識這方面的技術人員。兩個人決定去給老爺子買完東西,打電話讓裘實過去。
晚飯,是在楊江淮家吃的,餐桌上擺滿佳餚、酒、飲料。楊葉青、方茜、楊江淮和徐莉萍已落座。楊葉青站起來給每個人倒酒。方茜捂著杯不喝酒要飲料,楊葉青非要給她倒酒,方茜向楊江淮求援,楊江淮笑著說葡萄酒少喝點沒事。裘實端著一大盤螃蟹,馬春端著一碗調料汁進來,她將調汁倒在盤中,盤中發出吱吱響聲。裘實讓楊江淮嘗嘗有沒有揚州風味?楊江淮挾一塊放進嘴裡嚼著,讚揚裘實的手藝不錯,馬春揭發裘實是照書本做的。裘實說馬春是廚房臥底。楊葉青拉著馬春坐在自己身邊,楊江淮說:「就缺夢生了。」
楊葉青說:「剛過完年就讓老師叫回去了。」
楊江淮問:「不是說報名去美國讀研究生嗎?」
楊葉青說:「夢生沒跟我提這件事呀!」
楊江淮說:「過春節時喬飛燕來拜年說的,她跟夢生兩人都去美國讀研究生,自費部分小喬她媽給拿。」
方茜說:「葉青,人家相中你兒子了!」
楊江淮說:「當時我就說啦,夢生的全部費用我出嘛。」
方茜認為是件大好事,建議楊葉青別捨不得兒子扯後腿,楊葉青說她高興還高興不過來呢!馬春低頭用筷子在碟中劃圈,裘實將馬春的情緒變化看在眼裡,舉起酒舉杯說祝姥爺健康長壽!人們這才扭轉了話題。
奚粉蓮被接到市醫院時,已經是晚上八點多鐘了。曲醫生將她送進婦產科,找來婦產科主任,會診後排除了懷孕的假相,診斷為「卵巢囊腫」。牛肚拿著B超報告單回到婦科病房,楊葉青早已經等在那裡了。當她得知奚粉蓮懷孕是一場虛驚時,心裡的一塊石頭落了地。方茜告訴楊葉青,卵巢囊腫需要動手術切除。楊葉青當時安排由牛肚在醫院護理奚粉蓮。
楊葉青掛念著劈山採石頭的事,第二天起早就趕回插樹嶺村了。當天就召開了村民大會。會議內容就一項,分配劈山採石頭的事。村裡冬天很少開村民大會,一是外邊冷室內地方小,二是一般的事就由村幹部分戶傳達了。因為劈山採石頭是全村總動員家家出勞力,所以每戶都要有人參加。村部屋裡、院內也都擠滿了人,就連張立本停在大門口的卡車上都坐著人。幾個孩子在車上爬上爬下地玩著。楊葉青讓把門和窗戶全打開,她就坐在靠窗戶的辦公桌旁講話。她向到會的村民們講,等技術員一到,劈山採石頭馬上就動工。種地前村裡勞力車馬和小四輪拖拉機全都投入到工地上去。
有人發現一輛警車朝村部開過來。因為前兩次警車進村都是來抓牛心的,這次不知道又要把誰抓走。警車在卡車旁邊停下,男女檢察官從車上走下來朝院門口走來,老蔫子迎上前聽完兩個人的話,趕忙進屋走到楊葉青跟前低聲說了幾句,楊葉青轉向馬百萬讓他說說分發種子的事,就跟老蔫子走出院外。男檢察官向楊葉青出示證件,楊葉青引著檢察官走到院子東邊。
院內屋內的村民朝這邊看著,交頭接耳地喳喳著。
檢察官說張立本涉嫌參與一件特大詐騙案,市檢察院決定拘留他。楊葉青心中沒底,張立本這匹沒籠頭的馬,闖下禍是可能的,參與詐騙案要有證據,村裡沒權干預司法工作,她讓老蔫子去把張立本叫來。老蔫子進屋,走到坐在炕邊上的張立本身旁,跟張立本說楊書記叫他。張立本跟著老蔫子一同走出院外。男檢察官走到張立本面前問:「你是張立本吧?」張立本看了楊葉青一眼,點點頭。男檢察官出示拘留證說:「你被拘留了!」
張立本意外地問:「抓我?!我咋的了?我犯啥法了?!」
會場內眾人將目光投向院外。
牛二損說:「我約摸他不是好得瑟嘛!」
二歪說:「犯啥事了呢?我去看看。」朝院外跑去。
警車押著張立本開走了。
眾人哄地一下馬蜂炸窩似的嗡嗡開了……
回到家裡,楊葉青坐在炕沿上久久發呆,張立本突然被抓走,對楊葉青確實是個意外。她有一種擔心,這種擔心是潛意識的,她一直在這種潛意識的擔心中不得安寧。她在思緒萬千中聽到自家院中有車輪聲。透過窗戶看見馬大趕車進院。老蔫子從車上下來走進屋。
楊葉青問:「水泵和炸藥都拉回來啦?」
老蔫子滿面愁容,低頭未語。
楊葉青沒有注意老蔫子的變化,順口說,「這麼快呀?」
老蔫子低聲說:「沒拉來。」
楊葉青問:「沒有貨?」
老蔫子說:「市檢察院把咱們的賬號封了,提不出款來。」
楊葉青問:「封了?!為啥呀?」
老蔫子說:「信用社說,是因為插樹嶺山莊的事。」
楊葉青焦急地說:「插樹嶺山莊,跟咱們有啥關係呀?」
老蔫子說:「鬧不明白,跟著吃掛頭水啦唄!」
楊葉青一時有點蒙了,她在屋中轉悠著,自言自語地叨念著什麼。老蔫子無奈地望著楊葉青。
村裡賬戶被查封的消息傳到牛得水的耳朵裡,他馬上去找馬百萬說:「當初她楊葉青說你賣插樹嶺不對,不合乎政策。這回可倒好,村上成了騙子的同案犯了!」馬百萬說:「我越琢磨越覺著不對勁,咱們和他們也沒訂合同?咋能扯到一塊去呢?跟咱們有啥關係呀?」
為了把事情弄明白,楊葉青立刻趕到鄉里,王助理說李鄉長去縣裡了,幹啥去了,他這個犯錯誤的幹部也不知道。楊葉青足足等了一天,才把李鄉長等回來。還沒等心急火燎的楊葉青把話說完呢,李寶田就攔住她的話告訴她,插樹嶺村是沒訂合同,可是馬百萬訂的那份賣插樹嶺的合同在人家檢察院手裡。那個叫林中壽的騙子就是拿著這份合同註冊的。楊葉青強調說她已經聲明這份合同作廢了,新的合作合同還沒訂呢。李寶田攤開雙手說,誰能證明你的那份合同作廢了?張立本和裘實他們是都在場,現在他們都有可能成為團伙詐騙的嫌疑人,自身都難保呢,不可能做證人了。此時,用六神無主這個詞放在楊葉青身上再合適不過了,村裡的賬封了,一分錢也拿不出來,修橋採石頭的事沒著落了,建水泵站抗旱的夢想破滅了,種子購不進來春耕無指望了,轉眼間所有的計劃都成泡影。看著楊葉青焦灼的神情,李寶田勸解她著急上火當不了錢花,他再去縣裡跑跑,找有關部門通融一下,看看能想個什麼辦法把插村嶺村擇出來。人在家中坐,禍從天外來,楊葉青最擔憂的是一時半會兒弄不出個頭緒來,插樹嶺村又得原地踏步走了。
楊江淮在報紙上看到一條報道,林中壽是個假冒港商的騙子,他用插樹嶺山莊作誘餌,在社會上非法集資八百多萬元席捲逃走。他把這張報紙遞給徐莉萍,指責她不該不聽他的勸告,摻和進這個假港商的詐騙案,坑害了那麼多人,自己也引火燒身了。徐莉萍拿著報紙的手抖動著,她抬頭看著楊江淮,憂怨地說:「燒也燒不到你身上!你兩袖清風修成正果了,你上你的天堂,我腐敗墮落罪大惡極,等著下地獄!」
楊江淮說:「我的話有錯嗎?你這又是何苦呢?」
徐莉萍抽泣著說:「就知道教訓人、埋怨人!一句安慰的話也沒有!林中壽腦瓜門上又沒貼著壞人的帖子,我知道他是騙子嗎?招商引資不是你們決策者一貫的主張嗎?」
楊江淮說:「問題不在於他是不是騙子,關鍵是在於我們有沒有一個清醒的頭腦!」
徐莉萍說:「你有頭腦!我都這樣了,也不打個電話,找人想想辦法!」
這時,電話鈴聲響了。
徐莉萍用紙巾擦眼淚,擤鼻涕,看了一眼電話。
楊江淮起身拿起話筒:「喂,我是楊江淮,啊,她在,等一下。」轉身將話筒遞給徐莉萍,「市紀檢委找你。」
徐莉萍睜大眼睛,正要去接電話時馬春推開門進來了。徐莉萍接過電話聽筒,看了馬春一眼,馬春當然也聽到了風聲,她不想讓兩位老人尷尬,借口說她回來拿點東西很快離開了。
馬春出門剛走到樓梯口,就接到了裘實的電話,讓她去大酒店咖啡吧,馬春走進酒店大廳時,裘實已經坐在圓桌前,他看著手中的高腳杯,歎了口氣。馬春用小勺攪著杯中咖啡,看了裘實一眼沒說什麼。她知道裘實將這些年賺的錢全都投進插樹嶺山莊了,現在卻成了取保候審的嫌疑犯。裘實抬起頭說:「張立本跟著我受騙上當,抓進去當替死鬼了!怪我!是我把他害了!」
馬春擔憂地問:「你打算咋辦?」
裘實低下頭說:「能咋辦?我都泥菩薩過河——自身難保呢!」他一口喝乾杯中咖啡說,「張哥要真被定罪,我頂去!」
馬春看著裘實,兩人無話。
楊葉青走在回村的路上,頭腦中不斷思考著,自己身陷困境,奚粉蓮雖然是絕路逢生,醜聞難免仍在傳播著。張立本被抓,村裡賬號被封了,眼前發生的一切,將這位上任不久的村支書逼入絕境……
二十四
楊江淮躺在臥室的床上,一種自責的內心苦惱折磨著他。自己兩袖清風一輩子,為女兒的事卻負疚半輩子。退下來後父女相知相認了,卻又出現了妻子的齷齪事。徐莉萍的事件雖然跟他無關,可畢竟是他的家人,作為本市的高官有失察之嫌。
馬春雖然早已經不做楊江淮家的保姆了,作為這個家庭的編外成員,又有楊葉青一層關係,她格外關心楊江淮的健康,除了關照老人家的飲食起居外,一天的三次服藥都由她來提醒,她端著水杯走進臥室關照楊江淮吃藥。楊江淮坐起來吃完藥就催促馬春快上班去。馬春說她今天休息,在家中陪著楊老。
傳來門鈴響聲,馬春走出臥室,走到門廳從貓眼門鏡往外看,問:「誰呀?」
門外有人應道:「市檢察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