插樹嶺 第57章 第六章 (6)
    馬百萬說:「壞了!」

    楊葉青不解地問:「你說啥?」

    馬百萬拍著大腿說:「壞了!壞了!!壞了!!!」

    楊葉青還以為馬百萬怕她又上當買了假貨呢,就說:「放心吧!我親自跟廠長通的電話,李鄉長打的保票。人家是國營單位,質量實行三包,不論出啥婁子,他們都全部包賠。這回絕出不了問題。」

    馬百萬的臉憋成青紫色,嘴唇哆嗦著說:「你出不了問題,我這出差頭啦!」

    楊葉青問:「咋的啦?」

    馬百萬還是那句話:「壞了!」

    奚粉蓮不知道兩人之間發生的繞脖子事,愣愣地看著馬百萬和楊葉青。楊葉青追問到底咋回事。馬百萬這才把他跟牛得水去縣裡沒找到騙子,從高利貸人手中抬的錢,也在線材廠買了電線桿子,雇了車,牛得水正押車往回走的事一五一十地說了一遍。聽了馬百萬的話,就如同十冬臘月在腦瓜頂上澆下一盆冷水,從腳後跟一直涼到心口窩,楊葉青半晌沒說出話來,那真是一口吞進二十五隻老鼠——百爪撓心。她知道抬錢是驢打滾的利,根本還不起。馬百萬見楊葉青滿臉脹紅,知道這場禍惹得不小,就說:「那咋整?我,我捅的窟窿我自個堵去!」

    楊葉青用很不滿的口氣說:「別甩鋼條啦!你就是磨碎骨頭渣子當眼藥賣,也還不起這驢打滾的高利貸!這麼大個事咋也得合計合計呀!在你們眼裡,我這騍馬上不了陣是不是?」

    馬百萬溜了奚粉蓮一眼,覺著楊葉青不給他面子,就頂了一句說:「你這說的是啥話?你自個買電線桿子跟誰合計了?別老壓旁人三分點!」

    奚粉蓮不安地看看馬百萬,又看看楊葉青。見馬百萬正看自己,就向他搖搖頭,見楊葉青目光掃過來又忙朝她笑笑。

    張立本一直在城市和鄉村之間來回跑,收山貨拉凍魚笨雞和活牛羊。這天,他買了兩隻瘦肉型種豬崽給金鳳送去,讓她養著還答應按時給送飼料。金鳳坐在地下剁豬食菜,心裡想著張立本。順子拿著玩具汽車圍著鍋台玩。金鳳看看刀刃,朝門外喊老扁。老扁從院裡應著進屋,金鳳舉著菜刀說這刀鈍的,騎個十里八里地都不驏屁股!老扁拿起磨石,接過刀就坐在地上磨起刀來。順子將小汽車推到磨石前,蹲下看老扁磨刀。

    二歪門外喊:「金鳳在家沒?」他推開門,伸進脖子說,「牛肚讓你去領治粗脖根的藥丸去!」

    金鳳抬頭看看二歪問:「不都是她挨家挨戶給送嗎?」

    二歪說:「曲大夫和小姚都回市裡去了,牛肚一個人忙不過來。」

    金鳳說:「你給我捎來不得啦?」

    二歪說:「人家牛肚說還有別的事,讓你快點去呢。」

    金鳳進屋拿出頭巾邊圍邊跟二歪走了。順子抓老扁手裡的刀柄,老扁摸摸順子後腦勺說:「別動,拉手!」

    順子要撒尿,老扁順手把刀放在鍋台上,抱起順子發現孩子已經尿褲子了,就扒下順子的褲子,用手撥弄一下順子的小雞雞,說:「打燈籠吧。」就聽馬趴蛋在院外喊:「老扁,牛把草垛都豁翻啦!」

    老扁跑出門,見幾頭牛在草垛上吃草,趕忙跑出大門外去趕牛。屋裡,順子走到鍋台邊拿起刀,趔趔趄趄地走到磨石前蹲下在磨石上學著老扁的樣子磨刀。

    老扁攆走牛回到屋裡時,被眼前的情景嚇了一跳,順子哭叫著躺倒在血泊中。老扁用皮襖裹起順子抱著就往外跑,跑到村部時順子因流血太多已經沒有哭聲了。金鳳嚇癱在地上,牛肚看了傷口,憑她學到的一點知識,斷定順子的傷口是割斷了動脈,她立刻從大腿根處扎上止血帶,說快上衛生院。老扁跟頭把式地找到馬大,套上爬犁,金鳳和老扁抱著順子,牛肚坐在爬犁後邊直奔鄉衛生院。

    牛心在鄉里一家飯館當廚師,他聽說順子出事了急忙趕過來,老扁滿臉淚水,往地上擤了攤鼻涕說:「這孩子要真有個好歹的我還能活了嗎?」

    牛肚扶著金鳳披頭撒發地從手術室出來,一把抓住老扁哭起來:「老扁呀,這可咋整啊?!」

    老扁瘋了似的往屋闖:「咋的了?順子咋的了!?」

    醫生在門口攔住老扁:「你是孩子爸爸吧?」

    老扁說:「是啊,孩子咋的啦?!」

    醫生說:「孩子失血過多,不馬上輸血就有生命危險!咱們鄉衛生院沒有血庫,把孩子送縣裡又怕來不及——」

    老扁伸出胳膊說:「抽我的,我給車老闆子輸血時驗過,是O型的,誰都能使,只要能救活我兒子,把我血抽乾了也中。」

    插樹嶺村火燒眉毛的著急事全趕到一塊了。就在鄉衛生院搶救順子時,牛得水押著拉水泥電桿的大卡車正往回走呢。他坐在司機身旁,耷拉著頭在打瞌睡。司機問他在什麼地方下公路,問了三遍,牛得水才睡眼朦朧地抬起頭,望了一眼窗外說早著呢,咋也得後半晌能到,話音剛落又打起鼾聲。

    在鄉長辦公室裡,足足折騰了一夜,天還沒亮李寶田就把電話打到胡廠長家裡,聽著那邊打著哈欠接電話,就將電線桿子弄插皮了的事如此這般地說了一遍,末了著急地說:「我說胡廠長,你一定要通知司機立刻返回縣裡。什麼?咋能沒法通知呢?司機總得有手機吧?都沒有?喂,你這個廠長怎麼回事?都什麼年代了,你咋不給司機配上通訊工具呢?我說胡廠長,你派車去追回來嘛。追不上了?」他捂著話筒,看了一眼坐在身邊抬臉看著他的楊葉青和馬百萬,做了個無可奈何的手勢。

    楊葉青焦急萬分地從椅子上站起來說:「李鄉長,無論如何得請他們幫忙啊!我們可買不起兩份電線桿子呀!不然,欠下這筆高利貸,插樹嶺村就永遠別想翻身了!」

    李寶田對著話筒說:「喂!胡廠長啊,我的胡老弟!這個插樹嶺村是個窮村子,幫扶對象!不是塊肥肉哇?不信哪,等下次開縣委擴大會議時,我提個意見,你們廠做這個屯子的支援對口單位,咋樣?饒了你呀?嘿嘿,這叫啥話呢?啥?除非坐直升飛機攆?胡廠長,我可沒心思跟你閒逗——」

    馬百萬突然想起個辦法,就說:「李鄉長,你看這樣行不,我坐馬爬犁去截住汽車,雪路爬犁快。」

    李寶田覺著這辦法行,就說:「喂,胡廠長,等會兒我再去電話吧。」他放下電話聽筒說:「就按馬村長說的辦,你說呢,楊書記?」

    楊葉青點點頭,馬百萬立刻起身去找馬大。他走出鄉政府大門,見馬爬犁停在電線桿子旁,馬大雙手捂著肚子蹲在電線桿子下。李寶田和楊葉青也隨後跟出來,李寶田琢磨著,按著胡廠長說的時間推算,馬百萬的爬犁趕到三道鎮差不多就能堵著汽車。馬百萬走到馬大身邊急著問馬大咋的啦?馬大說肚子裡擰腸刮肚地痛。馬百萬朝走過來的楊葉青看了一眼,皺著眉頭想漏房子偏遇連陰雨,事情頭上馬大又出事了。

    李寶田和馬百萬攙起馬大去鄉醫院,楊葉青急急忙忙走在前邊,在醫院走廊裡遇見了牛肚,這才知道金鳳家也出事了。楊葉青讓李寶田和馬百萬扶著馬大去急診檢查,她問牛肚出啥事了。牛肚說順子玩刀割破了動脈,孩子眼看不行了必須馬上輸血!她和金鳳的血型都不對,只能抽老扁一個人的血了。老扁嘴拜年似的懇求大夫多抽他的血,能救活順子就是把血抽乾了也行!牛肚正說著老扁臉色蒼白地走過來,楊葉青讓他坐下好好休息休息,回家時金鳳給燉點雞湯補補身子。老扁坐在走廊凳子上說也沒那麼嬌貴,只要順子得救從他身上往下割幾斤肉也行。老扁的話讓楊葉青好感動,她紅著眼圈急忙去觀察室看順子。功夫不大牛肚跑回來告訴老扁順子沒事了,睡覺呢。

    馬大得的是急性闌尾炎必須馬上手術。這可難壞了馬百萬,他從急診室出來一眼看見了老扁,他不知道老扁抽血的事,就讓老扁跟他去縣道上截住牛得水押運的大汽車。老扁遲疑一下,馬百萬的話讓他摸不著頭腦,問事情挺急咋的?馬百萬頭也沒回說火上房的事你說急不急!?老扁有點為難,馬大家的馬太龍性他倒是能降住了,只是惦記著順子。馬百萬見老扁猶豫著,這個急脾氣又要發火,就說:「別囉唆了!快去套爬犁吧!」

    老扁知道馬大家的馬眼差,看著馬百萬急三火四的樣子也沒敢說啥,就跟著馬百萬走了。

    楊葉青看順子娘倆睡得挺香,醫生說補上血就沒事了,她惦著水泥桿的事,也就跟李寶田去趕火車了,他倆這邊剛上火車,老扁趕著馬車在路上已經跑出有十幾里地了。這條公路上的來往車輛不太多,馬百萬坐在爬犁上,伸著脖子不錯眼珠地察看著開過來的每一輛貨車。老扁連嚇帶累,又剛剛抽了五百多毫升血,確實很疲勞,他用力眨眨眼睛,用手拍拍腦門。就在老扁覺著自己頭腦發暈,有點挑不起眼皮的節骨眼上,一輛汽車從後邊開來,很快接近爬犁,不斷發出超車的鳴笛聲。馬被超車的轟鳴聲驚得朝路的一邊躲避奔跑。老扁努力地控制著韁繩……

    在老扁趕爬犁在公路上遇到險情時,楊葉青和李寶田已經趕到縣城了,坐在線路材料廠廠長辦公室的沙發上了。胡廠長說:「李鄉長,不是我駁你的面子,我們沒收到你們信用社的匯款,就給你們提貨出庫了。現在,你們不但要退貨,還要拿回貨款。這不是有點難為人嗎?」

    李寶田說:「他們村長借的是高利貸,得趕緊給人家還上。要不,壓在這麼窮村子的肩上,不是雪上加霜嗎?」

    楊葉青懇求著說:「胡廠長,你幫幫忙吧!」

    胡廠長表示支農他們責無旁貸。等車回來,信用社的款進賬後,扣除運費辦完退貨手續就把款退還給他們。這時候電話鈴響了,電話是胡廠長他們司機打來的,對方告訴胡廠長,插樹嶺村的馬爬犁在公路上出車禍了,車老闆子當場死亡,受傷的村長已經送到醫院了。聽到這個消息楊葉青目瞪口呆,一屁股跌坐在沙發上。

    當天傍晚,人們從車上抬下老扁的屍體。金鳳瘋了似的跑出來,抱住老扁撕心裂肺地痛哭著。人們圍住金鳳勸說著,金鳳跪在雪地上不肯起來。快嘴喜鵲和幾個村婦將金鳳攙進屋去。院門口圍著一堆人,他們都在聽二歪講著老扁出事的經過。二歪比比畫畫地說:「聽說呀,老扁趕著爬犁朝前跑,馬村長散開二目四下觀瞧,不放過一輛大卡車。他們正朝前飛跑著,就聽後邊嗖的一聲,開過來一輛大卡車,馬大家的馬本來就龍性,還眼差,這馬一驚就朝溝邊敗道。正這工夫,迎面又開來一輛大拖車,知道啥是大拖車嗎?」他搖頭晃腦,自鳴得意地咧著嘴說,「大拖車就是在大卡車後面再掛著個大拖鬥!可比拖拉機的拖斗大老鼻子了!你們想想,冰雪覆蓋著的馬路那麼滑,那大拖車能剎住車嗎?說時遲那時快,就聽『嘎吱』一聲,連人帶馬全碾進車轆轱底下去了!『撲哧』一聲老扁的腦瓜子當時就軋扁了,白花花的腦漿噴了一地呀!」

    四驢子媳婦立刻緊閉雙眼說:「我的媽呀!嘖嘖嘖!」

    二歪又接著說:「馬村長可是撿了一條命啊!他還不知道咋回事呢,就悠的一聲給甩到路溝裡去了!」

    馬趴蛋走過來說:「二歪,老扁出了這樣橫事,你就別添油加醋地瞎白話啦!」

    二歪說:「誰瞎白話了?楊書記親口說的。你不是也聽著了嗎?」

    馬趴蛋進院趕忙進屋去看金鳳。人們像似沒聽夠,仍然看著二歪的嘴。二歪得意地看了大夥一眼,說:「那敗家的馬,太龍性!上回把楊書記摔傷了,不也差一點沒把我也摔死嗎?」

    屋裡,金鳳坐在炕上哭得要死要活。快嘴喜鵲坐在她身邊流淚。順子腰上紮著孝帶子,瞪大兩隻眼睛吃驚地看著屋裡的人。楊葉青跟老蔫子說,讓縣交通隊和鄉里來的人先等一會兒,她馬上就去,說完拉起金鳳的手說:「交通大隊說,肇事那頭肯定得賠償!賠償多少都有規定。老扁是為了村裡出的事,村裡也要負責任的。」

    金鳳摟著順子,哭訴著:「老扁呀,你把順子救活了,你咋就死了呢?你苦奔苦曳地為了這個家呀!你都是為我和順子呀!我,我真對不起你呀——」她歷數著老扁種種辛勞痛哭不止。

    楊葉青又勸道:「金鳳,別哭了,看嚇著孩子。」

    快嘴喜鵲說:「可不是咋的,咋勸也不進鹽醬呢!都兩三頓啥也沒吃了!這哪行呢?你要再有個好歹的,順子可咋整呢?!」說著自己也不住地擦著眼淚。

    楊葉青說:「金鳳,我和蔫子商量過了,是打口棺材還是火化,就聽你一句話。」

    金鳳抽泣著說:「人都沒了,大哥咋說咋是吧。」又大哭不止,「別把老扁就這麼擱在外邊凍著啊!」她起身朝門外奔去。

    快嘴喜鵲忙拉住說:「妹子!他嬸——」

    楊葉青擦了一下淌出來的眼淚說:「金鳳啊,金鳳,你大哥都安排好啦。」她突然用手指摁住太陽穴。

    金鳳撕扯著自己的頭髮,頓足捶胸撞頭號哭。

    楊葉青用手摁著太陽穴,喘著粗氣跟快嘴喜鵲說:「喜鵲,你好好勸勸金鳳,我先走了,鄉里縣裡的人都等著我呢。」

    快嘴喜鵲應著,拉起金鳳的手泣聲相勸。楊葉青看看金鳳歎口氣,叮囑著說:「喜鵲哇,你是嫂子,關上門一家親!老扁出了這橫事,金鳳年輕,你就過來跟著做幾天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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