插樹嶺 第56章 第六章 (5)
    牛得水說:「這你可掂量好,人家打井隊立馬就進村子了,沒電線桿子擱啥往水泵房拉線哪?這個婁子是咱們捅的,你願意伸著嘴巴子讓楊葉青打?!」

    馬百萬低頭琢磨著。

    牛得水掏出煙袋,裝上一袋煙,點燃,抽著。

    馬百萬抬起頭問:「你看這事咋整好?」

    牛得水說:「我也打不準定盤星。」

    馬百萬說:「看看,一到叫勁的時候你就拉松套!」

    牛得水說:「准主意還得你拿不是?」

    馬百萬橫瞪牛得水一眼,用拳頭砸著桌子說:「借!」

    服務員和顧客都嚇一跳,瞪著眼睛看著馬百萬和牛得水兩人走出店門。服務員看著門外說:「沒喝酒就醉啦?毛病!」

    兩個人又拐彎抹角地回到高利貸家,孫萬年說要不是看在牛得水的面子上,五分利他也不抬了,向馬百萬說:「想好嘍,我這可不是找不到主的買賣!借不借?」

    牛得水連聲說:「借借借!」

    孫萬年看了馬百萬一眼說:「來借錢的人多了,信不實的我還不借呢!」又跟馬百萬說,「你是掌包的,這話得你說,到底借不借!」

    馬百萬打心眼裡看不上眼前這個人,扭著脖子說:「不借來幹啥?」

    孫萬年說:「那就寫張六萬元的借據吧。」將筆和紙遞給馬百萬。

    牛得水說:「我倆不會寫,你寫吧,我倆摁手印中不?」

    孫萬年說:「好寫,現成的。把借錢數跟歸還錢的日子填上就行。」他拿起筆寫完後,拿過印色盒遞給馬百萬說:「在借錢人這摁個手印。」

    馬百萬拿過來看了看,猶猶豫豫地摁上手印。

    孫萬年說:「牛大哥,你在保人這塊也摁個手印吧。」

    牛得水也就摁了手印。孫萬年拿出錢,遞給牛得水:「點點,三萬塊。」

    牛得水接過錢,在口中蘸點唾沫數著說:「不是假錢就中。」

    孫萬年說:「剛從銀行取回來的。你們可看好了,出門我可就不管了。」

    牛得水數完錢遞給馬百萬。馬百萬分一半給牛得水說:「咱倆分著帶。」

    孫萬年說:「擱好了!街上小偷多。」

    馬百萬和牛得水兩人解開褲腰帶,往褲衩裡裝錢。孫萬年說:「加小心,別讓小姐給摸去了。」

    馬百萬說:「扯呢!哪有那份閒心!」

    馬百萬和牛得水從孫萬年家出來,兩個人小心躲閃著從身邊走過的行人。走了一段路,馬百萬將牛得水拉進一個小胡同低聲說他倆不能帶這些錢住店,乾脆去把電線桿子買了淨心。兩人來到線材廠院內堆著水泥電桿的地方。馬百萬在地上四下找東西,撿起一塊石頭拿回來,在電柱桿上用力砸著。保管員走過來制止,牛得水說打算買電線桿子,看看成色,不是假貨就放心了。保管員把兩人領到辦公室說這倆老鄉要買電線桿子。營業員問買高壓桿還是低壓桿?馬百萬說莊稼人不懂得什麼高壓低壓的,就是水泵房用的。營業員說那是低壓桿,你們需要多少根呢?牛得水從兜裡掏出材料單遞上去,營業員拿過計算器核完單子說:「等把款轉來,你們就可以提貨了。」

    馬百萬說:「我們交現金,統共多少錢?」

    營業員:「二萬六。」

    馬百萬看了牛得水一眼說:「這個騙子真該千刀萬剮,假貨比真貨還貴五千多塊!」

    營業員笑笑說:「老鄉,圖小便宜吃大虧!現在騙子多,這些材料還得上正規單位來買,現在這些物資都敞開供應,用啥中間人呢?」

    牛得水說:「我們擼鋤桿的老莊,心眼實不是?後悔藥哪買去?」

    營業員說:「花錢買個教訓吧。」

    馬百萬說:「我他媽的就是挖地三尺,也非得把這個騙子逮著不可!」

    營業員說:「交款吧,二萬六仟元整。」

    馬百萬說:「不是帶交送嗎?」

    營業員說:「送貨上門還得交三百。對門空車配貨的便宜,論根算。你們得有人押車領路。」

    馬百萬和牛得水背過身子,他倆解開褲腰帶掏出錢,營業員點錢驗鈔,開完票遞給馬百萬,再三囑咐把收據和提貨單收好。

    就在這天上午,楊葉青在信用社辦完了貨款手續,跟隨李寶田回到鄉政府。李寶田交待楊葉青把買電線桿子的款給轉過去,他到線路材料廠找胡經理把事給辦了。楊葉青惦記村裡項目款的事,讓李鄉長到縣裡千萬去開發辦給催促一下。她再三強調,資金不到位,插樹嶺修橋修路工程就開不了工,這回項目款要是再沒有著落,她就親自去縣裡找,非弄個水落石出不可。李寶田心裡知道這筆項目款的貓膩,這其中有絲絲絡絡的關係纏繞著,這些事他不便跟楊葉青講。

    馬百萬和牛得水從線材廠出來,找個小旅館住下了。牛得水要去看牛心,馬百萬說上回來時他和奚粉蓮去看過了,牛心在監獄伙房裡幹得不錯,吃得肥頭大耳的。見牛得水要走,就從兜裡掏出二十塊錢說給牛心買點啥,牛得水執意不收,兩個人推讓一番牛得水也就收下錢去看兒子了。

    旅館斜對門是百貨商店,馬百萬趁牛得水去看牛心的功夫決定去商店看看,進了商店就走向賣香皂櫃檯前,看看各種各樣的香皂,包裝紅紅綠綠花裡胡哨的,就說:「同志,買塊胰子。」女服務員看了馬百萬一眼,走過來問買啥牌的。馬百萬抻著脖子看貨架上的香皂一時拿不定主意。女服務員拿出一塊香皂說這種牌子的挺好。馬百萬問多少錢,服務員告訴他五元。馬百萬問有沒有再賤點的,服務員又拿出一塊三元錢的。馬百萬拿起來聞聞,覺著也有香味就掏錢付了款。他揣起香皂就來到布匹櫃檯,用手摸索著各式各樣的花布。一位身穿花布棉襖的中年婦女走過來。馬百萬盯盯地看著中年婦女身上的花棉襖。中年婦女回頭見馬百萬看自己,就瞪了他一眼扭身離去。馬百萬趕了幾步向中年婦女喊:「哎,同志——」

    中年婦女停步回頭用疑問的目光看著馬百萬,警惕地問:「什麼事?」

    馬百萬指著中年女人的棉襖問:「做你這樣的棉襖得多少花布?」

    中年婦女上下打量著馬百萬,說:「你問服務員去。」

    馬百萬討了個沒趣,就返回櫃檯,在服務員指導下買了一塊花布。馬百萬走出商店蹲在一處地攤前挑發卡,發卡的樣數很多,又一時挑花了眼。身邊也有女孩在挑選發卡,他吸取了在商店裡被中年女人冷淡的教訓,沒敢向女孩咨詢。走來兩個青年人蹲在馬百萬兩側挑東西。馬百萬選中一個發卡看著,琢磨著這個發卡戴在奚粉蓮頭上的效果。

    牛得水走進監獄登記室。

    登記員問:「看誰?「

    牛得水說:「看我兒子。」

    登記員問:「你兒子是誰呀?」

    牛得水說:「啊,他叫牛心。」

    登記員敲打電腦鍵盤說:「出獄啦!」

    牛得水愣住了,說:「不能啊,沒到日子呢!」

    登記員又敲幾下鍵盤說:「假釋啦!」

    「假釋?」牛得水不明白什麼叫假釋,仍然站著不走。

    登記員解釋說:「金河鄉來人給辦的手續,讓他回家了。」

    牛得水猶猶豫豫轉身朝門外走去,剛推開門又轉回身問:「同志,啥時候放的人呢?」

    登記員說:「昨天。」

    牛得水坐在門外台階上,皺著眉頭眨巴著眼睛琢磨著,照獄警的說法就是讓他出來了,鄉里怎麼就開恩了呢?是誰這麼有德性呢?老牛家該時來運轉啦?昨晚那個夢應驗啦?一夜大風大雪牛得水沒怎麼睡實成。這是牛肝出生那年落下的毛病。那天,外邊是大煙炮,狂風鬼哭狼嗥似地吼。馬棚裡老騍馬正要下馬駒。牛心他媽在屋裡疼得爹一聲媽一聲號叫著,牛得水蹲在馬槽子旁看著馬屁股使勁。屋子裡牛肝這邊落草了,馬棚裡小馬駒也露出了頭和兩隻前腿。牛得水剛要去拉,馬棚「轟隆」一聲被大雪壓趴架了。馬槽子救了牛得水的命。騍馬砸癱了,小馬駒砸死了。從此,每當大風雪天牛得水就睡不著覺。就在雞叫頭遍時,他似睡非睡時做了個夢。夢見他在流金河叉青時,用抄羅子撈上一條小鯉魚,那小鯉魚竟張口說話了,管他叫聲爹,懇求放了它。當時牛得水想:都說金翅鯉魚是龍子龍孫,它管我叫爹我不就是龍王了?就把小鯉魚放了。他自己竟也長出了犄角長出了鱗,長出了長長的尾巴在水中游起來。牛得水想:我是不是像魏征夢中斬龍頭一樣,我夢中放生了小鯉魚,龍子龍孫報恩了?一個獄警走上台階。牛得水站起來張了張嘴,獄警看了他一眼推門進屋了。牛得水看看關上的門,轉身走下台階,緩步朝街上走去。

    馬百萬回到旅館後,把花布疊好放在床上,花布上面擺著一塊香皂、一瓶洗髮水、兩個發卡。他盤腿坐在床上,拿出一盒煙卷,打開抽出一支煙點燃,很愜意地吸著。第一次和奚粉蓮住旅館的情景又出現在他的腦間,就如過電影一樣一幕幕在眼前閃過。馬百萬嚥了口唾沫,喉結上下滾動著。

    拎著暖瓶進屋送水的女服務員幻化成了奚粉蓮,馬百萬晃晃頭眨了眨眼睛,看背影分明就是奚粉蓮。女服務員將暖瓶放在桌子上轉身離去,馬百萬剛要叫她,走廊裡響起咳嗽聲,聽出是牛得水的聲音。馬百萬趕忙將花布收拾起來,裝進塑料袋裡塞到行李下面。

    成子往大門外的糞堆上倒糞土。二歪走過來,他抻著脖子朝奚粉蓮院子裡看看,又朝老蔫子家院子裡看看,走到成子身邊叫一聲:「成子。」

    成子歪著脖子問:「幹啥?」

    二歪問:「誰在奚粉蓮家呢?」

    成子說:「那誰知道哇!你不會自個進去看看。」

    二歪拐回到奚粉蓮家院門口看看,貓叫春似的唱著:「想情郎想得我,茶飯懶咽,盼情郎盼得我肝腸斷哪——」

    奚粉蓮正在屋中落淚,聽見二歪癩狗嚎門的叫聲,滿腔氣憤,一肚子噁心。她忙下地正要去閂門,二歪已經推開門,將頭伸進來。奚粉蓮大怒大喊:「滾!滾!!滾!!!你害死我啦!滾哪!出去!」

    二歪站在門檻外邊愣住了。

    奚粉蓮大哭著喊:「快滾哪!」

    馬百萬回村沒回家就直奔奚粉蓮家來了。他拎著包剛進院,就聽見奚粉蓮的哭罵聲。他趕忙緊走幾步來到房門前,二歪從屋裡跑出來,從馬百萬身邊跑出院門。馬百萬站在院子裡,看著二歪在村路上狂奔的背影,大惑不解地朝屋裡看看,走過去推門進屋。

    奚粉蓮聽到外屋門響,以為二歪又返回來了,大吼:「滾!」

    馬百萬推開裡屋房門,奚粉蓮一愣,急忙背過身去擦淚水。

    馬百萬愣在屋門前問:「這是咋的了?」

    奚粉蓮努力鎮定自己,攏了攏頭髮轉過身來,說:「這個死二歪,沒臉沒皮的真恨人!」

    馬百萬說:「咋氣成這樣呢?」

    奚粉蓮極力掩飾著說:「他有啥正形?不唚人話唄!」又強作笑臉問,「啥時候回來的?」

    馬百萬說:「剛到。」放下手中包袱,回頭看看窗外說,「這小子又短收拾了!」

    奚粉蓮問:「還沒吃飯呢吧?」

    馬百萬「嗯」了一聲。

    奚粉蓮下地說:「現成的碴子粥在鍋裡焐著呢,我去切點鹹蘿蔔絲,煎倆雞子。」

    馬百萬說:「還不咋餓呢。」他打開包拿出花布說:「扯了幾尺布。」

    奚粉蓮抿著嘴問:「扯布幹啥呀?」

    馬百萬拎起塊花布抖落開,說:「留著做鞋面子。」

    奚粉蓮撲哧一聲笑了,說:「做多少鞋呀,買這老些布?逗死人了,這花花布能做鞋面子嗎?」

    馬百萬說:「牛得水說做個棉襖面花布衫啥的也中。」

    奚粉蓮低下頭會心一笑,拿起洗髮液問:「這是啥呀?」

    馬百萬說:「洗頭用的。」

    奚粉蓮說:「有鹼,有酸菜水啥的,用這麼高貴的東西不白瞎了?」

    馬百萬說:「街頭上女人都用這玩意兒,人家別的屯子裡也都用上了。」

    奚粉蓮說:「多餘曠費這錢。」

    馬百萬想起了剛才的事,就問:「二歪這小子倒是咋的了?」

    奚粉蓮說:「啊,他能咋的呀?沒正經的唄!讓我給罵跑了。」她溜了馬百萬一眼。

    馬百萬罵道:「這個王八犢子!敢上這來想高口味?我非扒了他皮不解!」

    奚粉蓮說:「拉倒吧。搭扯他幹啥呀!讓人家說三道四的。」走到馬百萬身邊,拿把掃帚給馬百萬打掃身上灰塵,說:「得了,別跟著生閒氣了。」多情地望著馬百萬,偎進馬百萬懷裡,「有你這麼疼我,不管咋的我也知足了。」

    馬百萬緊緊地摟著奚粉蓮,胡茬子扎得她癢癢的,馬百萬的嘴剛要朝奚粉蓮香腮上轉過去,就聽楊葉青在院子裡喊:「馬村長在這嗎?」

    兩個人急忙分開,馬百萬坐正了身子。

    奚粉蓮應著:「在這呢。」她忙回身推門出去迎接楊葉青。

    楊葉青說:「二歪這個耳報神,沒他不知道的事。」

    馬百萬解釋說他正想找她說說去縣城的事,楊葉青看了奚粉蓮一眼,歉意地笑笑說事情挺急的,要不哪能腚跟腚地攆這來。她剛從鄉里回來,辦了貸款又讓信用社把錢給材料廠轉過去了,電線桿子980元一根,共計買了三十根,她掏出轉款收據票子遞給奚粉蓮,奚粉蓮接過收據,打開一個小木箱子放進裡面。

    馬百萬聽了楊葉青的話,看著奚粉蓮放起來的轉款收據愣住了,像被釘子釘在原地。

    楊葉青說:「人家給送貨上門,答應明天就送來。」

    馬百萬張大嘴巴,瞪著眼睛,干嘎巴嘴說不出話來。

    楊葉青沒有注意到馬百萬的情緒變化,說:「今天把勞力安排一下,明天送貨車來了,就直接按著各個坑的位置卸桿子,省著還得再倒騰一遍。」

    馬百萬的臉扭歪著,額角上往下淌汗珠子。楊葉青這才發現馬百萬的異常,擔心地問:「你咋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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