插樹嶺 第45章 第五章 (3)
    馬春將她對老人的瞭解一五一十地跟韓夢生說了,她告訴韓夢生他姥爺十分悔恨自己當年的做法,對女兒的思念使他病情一天天地加重。老人現在唯一的希望,是在有生之年,能得到自己女兒的諒解。韓夢生知道媽媽不可能原諒姥爺,她的心早都涼透了,不然怎麼會在老河口苦熬這麼多年?馬春懇切地說:「夢生,你怎麼能這麼糊塗!他可是你的親姥爺呀!老一輩人的恩恩怨怨,裡面的原因很多,咱們只能幫助化解才對呀!我就不信,萬一他老人家有個好歹,你媽會不傷心?你會無動於衷?血濃於水,你知道嗎?」

    韓夢生無言以對,低頭不語。

    馬春說:「那天,在特護室門口,你沒跟他說話,對你姥爺的打擊太重了!你知道他有多傷心嗎?他在昏迷中還一直喊著你和青姑姑的名字。你真的一點都不可憐重病在床的姥爺嗎?」

    韓夢生極度痛苦地將頭轉向一邊。馬春說:「在這個世界上,除了你奶奶,你和青姑姑可就這麼一個親人啦!韓夢生——你如果能去看看他,那是買不來的良藥,老人的病一定會轉危為安的!」

    韓夢生痛苦地說:「我能不想見我的姥爺嗎?可,我怎麼面對我的母親?」

    這時,方茜走過來,她聽到了他們兩個人的談活,很親切地跟韓夢生說:「放心吧!夢生,等你媽媽醒過來,工作由我和馬春來做。」

    韓夢生站起身叫聲「方姨」,就低下頭用面巾紙擦去淚痕。

    方茜說:「阿姨告訴你們一個好消息,今天給你媽做腦電圖檢查,醫生們有個可喜的發現,病灶區的腦細胞有漸進復甦的圖像。」

    韓夢生拉住方茜的手說:「我媽能夠恢復,不會有後遺症,是嗎?方姨!」

    方茜點點頭:「有這種可能!」

    「太好了,這消息也會給楊老帶來好運的!」馬春說非常高興,她提議去看韓夢生老爺。

    楊江淮住在高幹病房,他躺在病床上,一側胳膊上正在輸液,床頭邊放著心臟監視儀。徐莉萍坐在床邊削蘋果皮,說:「你呀,又在閻王爺門前轉了一圈。你們父女倆的事,總是對我守口如瓶。我呢,又不好多問。可你也不能老壓在心上折騰個要死要活的呀!」

    楊江淮閉目不語,那天韓夢生對他那種漠視的態度,在他悔過的天秤上又加了一隻砝碼。這只砝碼壓得他喘不過氣來。和韓夢生相遇時那種難堪尷尬局面他沒有跟徐莉萍講。徐莉萍抬頭看了楊江淮一眼,說:「當初咱倆組成家庭時,你就約法三章,不叫我介入你和葉青之間的事。可你總是大白天發愣,夜裡失眠,能不讓我惦記嗎?」

    楊江淮說:「莉萍,我心煩!你不要說了。」

    徐莉萍說:「好,不說了!不說呢,我心裡也憋屈!從你離休後,眼睛就沒離開過葉青那張照片。哪回犯病不是因為葉青引起的?」

    病床上,楊江淮突然摁著前胸喘息著,又昏厥過去。徐莉萍忙摁急救鈴按鈕,進來的是馬春和韓夢生,醫生和護士隨即跑進來。醫生聽診後吩咐護士立即給氧氣,護士將氧氣罩扣在楊江淮的嘴上。韓夢生愣在楊江淮的床前,一時手足無措,心如刀絞。

    牛肚跟著裘實從站口走出來。裘實在前邊走著,牛肚慢慢地跟在他後邊。他們走到站前廣場路旁,裘實招手攔住一輛出租車,見牛肚站在不遠處看著他,他向牛肚招招手,牛肚遲疑地走過來。裘實拉開車門說:「上車吧。」

    牛肚朝車裡看看不安地問:「幹啥呀!?」

    裘實說:「你不是要回家嗎?快上車吧。咱們先去醫院。」

    牛肚猶豫地上了車,出租車一直開到市醫院,在那裡牛肚見到了馬春,兩個人自然是述說一番離別之情和彼此的狀況。馬春又領著牛肚去見牛肺。姐倆見面不由傷感抱頭痛哭,述說了離別後姊妹倆的遭遇和思念。

    回村後,牛肚和牛得水父女見面,悲喜交加,牛肚跪在地上聲淚俱下,她沒想到還能活著回到插樹嶺村,還能見到爹。牛得水說了一聲「冤家」,又是一把辛酸淚。父女兩人哭得悲悲切切,失去親人之痛痛徹心脾,牛肚見屋內到處是亡母的遺物,見景生情,想起媽媽的死因是她離家出走所致,更是哭得肝腸寸斷。在牛家父女倆哭得天昏地暗時,進來一個人,讓牛家父女只好收起悲哀,擦去淚水。這個人名叫馬賽花,也是個寡婦,比奚粉蓮大十幾歲,人長得也有些姿色,只是到了人老珠黃,沒有了當年的風采。寡婦門前事非多,平日閉門不出,在家中糊藥盒。兒子在市裡一家藥廠打工,藥盒就是兒子給她攬的活。兩年前兒子死於一次車禍,肇事車逃逸,扔下了孤苦伶仃的傷心人。廠子照顧她的生活,繼續收她的藥盒。

    這段時間,有事沒事的馬賽花常來走動。今天來時,她不知道牛肚回來了。見到牛肚時拉過她的手,眼圈就紅了,說你娘命薄沒福,看這如花似玉的閨女。兩人歎息一陣,落了些淚,馬賽花便起身說:「二損要請客,我妹子不會整菜讓我過去幫忙。」說著就走了。

    原來,牛二損請的正是牛得水,還有個他遠方的表弟陳永海。在牛二損家裡,他告訴陳永海,大哥牛得水那裡都說好了,就是馬村長不見兔子不撒鷹,非要親眼見著電線和電線桿子不解。陳永海讓牛二損放心,說他小舅子公司院裡剛拉來電線桿子和電線,都在院裡堆著呢,到時候領他們看看不就行了。牛二損怕露餡,千叮嚀萬囑咐地別整漏兜了。牛二損決定過幾天就領著他們一塊去。

    陳永海說:「越快越好哇!夜長夢多。」

    牛二損說:「我給你們引見上,就把身子抽出來,省得往後該拿我是問了!」

    陳永海說:「你就放心吧,玩這些個土包子,那不是小菜一碟嘛!我給他畫個圈夠他走半年了。」

    牛二損說:「這我信!沒有彎彎肚子你也不敢吃鐮刀頭哇!」他拿起煙盒,抽出一支遞給陳永海,自己叼起一支。陳永海打著打火機點燃煙,兩個人的頭湊到一起低聲嘀咕起來。

    牛得水在牛二損家酒足飯飽後,用笤帚蘼剔著牙,走進馬百萬家門。馬百萬坐在炕沿上,摳出鞋墊,放在炕頭上烙著。

    牛得水進屋問:「啥時候從市裡回來的?楊書記咋樣啦?」

    馬百萬說:「沒事了。」

    牛得水說:「沒落下啥毛病就中。」

    馬百萬說:「買材料的事得張羅了。」

    牛得水說:「這不剛從老二家來嘛。他辦的事你不是信不實嗎?咱啥時候去看呀?」

    馬百萬問:「你說呢?」

    牛得水說:「明個去咋樣?」

    馬百萬說:「中,帶腳送貨的事跟他們說了嗎?」

    牛得水說:「他答應了,不過人家可得要現錢。」

    馬百萬說:「買東西能不給人家錢嗎?我讓出納員帶著。」

    牛得水說:「我算計著可少花老鼻子錢了!」

    馬百萬說:「要不是圖希他們的東西便宜,非要他的幹啥!」

    牛得水說:「咱不是怕摸不準地場嗎!又怕花大頭錢,人家王助理跟老二又沾親帶故的,他給介紹的,那還有個冒?」

    馬百萬說:「我可得醜話說到頭裡,咱們把錢交了,立馬就得把貨送來,禿嚕反仗的可不中。」

    牛得水說:「這事,你們見了面就當面鑼對面鼓地敲唄,我不就是給你們牽個線嗎?」

    馬百萬看看牛得水,也沒說啥,他心裡有點不落底。

    老蔫子全家坐在炕上吃飯。二歪坐在炕沿邊上,他胳膊上吊著又髒又黑的繃帶,臉上的幾處擦傷已結痂,正添油加醋地講那天馬驚人傷的事呢。他說:「真他媽的邪性啦!我只覺著眼前嗖的一道白光,就啥也不知道了!這玩意兒咋說呢?你說不靈吧,偏偏楊書記摔成那樣!」

    快嘴喜鵲問:「聽說馬村長看楊書記回來了,也不知道咋樣了?」

    二歪說:「夠嗆!這輩子八成得炕屙炕尿用人喂啦!」

    快嘴喜鵲說:「哎呀媽呀!真咋的?」

    二歪站起來,看著飯盆說:「我喝碗米湯,渴了。」說著就走到桌前,拿起快嘴喜鵲剛放下的飯碗,就去盛米湯。胳膊上掉下一段繃帶,粘在米湯盆邊上。月牙看著咧咧嘴,快嘴喜鵲頓時皺起眉頭,推二歪一把說:「這是幹啥呀?瞅瞅哇!都掉進盆裡啦!噁心死人啦!那胳膊是折骨頭還是斷筋啦?吊著好看咋的?」

    老蔫子說:「你嫂子吃完了,你就坐下吃點吧。」

    月芽問:「你咋老上人家來吃呢?!自個沒家呀?」

    二歪說:「月芽,別跟你媽學,那麼厲害幹啥?長大了找不到婆家!叔吃一個餅子就中。」

    成子剛要拿大餅子,看盆裡只剩兩個,伸手拿了一個下地就跑去牽羊了。快嘴喜鵲罵道:「嗆風喝冷的,吃完再去,餓死鬼托生的!」說著瞪了二歪一眼。

    二歪咬了一口餅子,覺著不是滋味,就說:「嫂子不樂意,我就不吃了。」將餅子放在飯桌子上。

    快嘴喜鵲說:「你那狗爪子抓的,誰吃呀?」

    二歪又拿起餅子說:「哪,我還得把它吃了?」

    快嘴喜鵲狠叨叨地說:「撒泡尿浸死得啦!」

    二歪嘿嘿笑著說:「嫂子現在就撒泡尿,我一個猛子就紮下去。」

    月芽撲哧笑出了聲。快嘴喜鵲用手指點月芽頭一下,說:「快塞吧!」

    二歪狼吞虎嚥地吃著。快嘴喜鵲一轉身說:「月芽,吃完了快下地收拾。」

    二歪一個餅子還沒吃完,月芽已經把碗筷鹹菜醬都撿下去了。二歪只好從桌上下來,干噎著大餅子邊走邊說:「走啦!不吃下眼食啦!」

    快嘴喜鵲朝走出門的二歪呸地吐了一口。

    二歪出了老蔫子家的大門,就拐進奚粉蓮家的大門,一隻大公雞正在追趕著一隻母雞,母雞跑了一段路就趴在窗台下,公雞跳上去,叼著母雞頭上的一撮毛做愛,下來時扇動著翅膀圍著母雞舞了半圈,又以王者的身份弓起脖子啼鳴,這一切程序幹完之後就又咕咕叫著去討好另一隻雞妾。二歪罵了一句「流氓!強姦犯!」。他剛要拉開奚粉蓮家的房門走進去,發現馬百萬從東邊走來,就忙躲到西房山下的茅房裡。二歪從茅房虛掩著的門縫往外看,見馬百萬走到大門口朝老蔫子家看看,就拐進奚粉蓮家院裡直接進屋了。

    馬百萬進屋見奚粉蓮坐在地上洗衣裳,說:「才從市裡回來就忙活?」

    奚粉蓮忙站起來,在圍裙上擦著手說:「這些天在醫院渾身打地滾,灰土驢子似的。」從櫃裡拿出一盒煙,遞給馬百萬問:「沒吃飯呢吧?」

    馬百萬說:「啊,在鍋裡熱著呢。」

    奚粉蓮說:「在這吃吧,我去擀點麵條。」

    馬百萬說:「就那麼丁點面,留著過年包餃子吧!」

    奚粉蓮說:「包餃子的面有,你坐著抽煙,說話就擀完。」

    馬百萬說:「不用。你明天去鄉信用社把錢取出來。」

    奚粉蓮問:「取多少?」

    馬百萬說:「取五萬吧。」

    奚粉蓮說:「取那麼多錢?我一個人可不敢拿!」

    馬百萬說:「我也去,咱倆一塊去,就手連買電線桿子、電線啥的。」說著就轉身要走。

    奚粉蓮站在門口說:「我家的碗咋就不能端呢?」

    馬百萬說:「我回去燒燒炕,兩三天沒進煙火了。」

    二歪蹲在窗外聽聲,不時伸頭朝屋裡看一眼,又趕忙將頭縮回來。二歪腦瓜裡突然冒出個怪念頭,屋裡八成要演一出公雞追趕母雞的張生會鶯鶯了。他又怕真的會演這齣戲,二歪從內心裡排斥旁的男人親近奚粉蓮。

    在房門響的一霎那,二歪狗一樣地四腳落地躥進茅房裡。他藏在茅房牆旮旯,聽到了隔牆快嘴喜鵲在她家茅房撒尿的嘩嘩聲。馬百萬推門出來時,牆那邊的嘩嘩聲也停了,奚粉蓮跟著送出大門口,問:「明個咱們啥時候走哇?」

    馬百萬說:「趕早,天亮就走。」

    快嘴喜鵲邊紮著褲腰帶邊快步走到大門口。馬百萬走出院門時,快嘴喜鵲朝前走了兩步說:「喲,村長啊?」

    馬百萬嗯了一聲,低頭朝村部走去。

    快嘴喜鵲看著馬百萬的背影,又朝奚粉蓮看了一眼,問:「你們要上哪去呀?」

    奚粉蓮說:「啊,去鄉里。」轉身進院了。

    快嘴喜鵲還在看著遠去的馬百萬。

    二歪從後邊悄悄走過來問:「給誰打眼呢?」

    快嘴喜鵲嚇得一激靈:「哎呀媽呀,嚇我一跳!」

    二歪也跟著她看馬百萬的背影,又轉回身看看快嘴喜鵲。

    快嘴喜鵲朝遠去的馬百萬努努嘴,又轉身朝奚粉蓮院裡揚揚下巴頦。

    二歪心裡想,你還有我二歪聽得清楚看得準?嘴裡唱著二人轉:「王二姐恍恍忽忽我看見了人一個,好一是二哥哥他轉回家門——前看他是我的二哥張廷秀,後看他是我的二哥張相公——」他倒背著手又走進奚粉蓮的院子裡。

    快嘴喜鵲「呸」了一口說:「撿剩吃去啦?!量你也沒那章程!」她轉身進了自己家的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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