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葉青說她沒趕上車,張立本捎來信說港商臨時有事,簽合同的事改期了。奚粉蓮就把村裡來一位楚教授,夢生管他叫老師,說是一塊下鄉的,跟夢生他們去大東溝了,那位教授還說從大東溝直接去市裡趕飛機去開會,跟楊葉青說了一遍。聽了奚粉蓮的話楊葉青著急了,她知道奚粉蓮說的這個人準是楚漢成,今天無論如何要見到他。楊葉青正著急怎麼去大東溝,抬頭看見了二歪,她吩咐二歪快去讓馬村長把三輪車開來。二歪應著撒腿就往馬百萬家跑去,一口氣跑到馬百萬家,見院子裡沒有三輪車。原來,路上三輪車右輪胎就撒氣了,回來後馬百萬直接開到老倭瓜家補輪胎去了。二歪決定去馬趴蛋家套馬爬犁,跑進院子見馬趴蛋家的馬拴在院中,問馬大呢?馬趴蛋正在馬棚裡起糞,說馬大感冒了,躺在炕頭髮汗呢。二歪就牽馬自己去套爬犁,馬趴蛋告訴他那馬眼生,連自己都不敢使。二歪說他使過,套上馬拿起鞭子趕著爬犁跑出院門。
在大東溝,韓夢生帶領楚漢成溝上溝下走一圈,楚漢成蹲在地上用刨錘刨凍土,刨下幾塊裝進塑料袋裡,問:「這裡像這樣的溝有多少?」
韓夢生說:「西邊有一條,東邊有兩條。」
楚漢成問:「這條溝有多長?」
韓夢生因為要畫圖已經丈量過了,就說:「這條溝北連插樹嶺,南接流金河,十多里地。」
楚漢成說:「溝底溝上都可以用來種速生柳條。溝東南邊那片地正是風口,速生柳要能試種成功的話,當年就能長成防風林帶。」
韓夢生說:「要形成速生柳林網帶,三年就能改變這裡的氣候環境。」
楚漢成看了一眼手錶,已是十點半了,決定馬上去市裡。溝很深很陡,走到溝口還有很長一段路,楚漢成著急就要爬上來,韓夢生伸手拉住楚漢成,把他拉上溝沿。他們上車,車沿著溝沿開走了。
二歪趕著馬爬犁跑出村口,直奔大東溝跑去。楊葉青坐在爬犁上被顛得東倒西歪。爬犁剛進溝口,他們就看見了遠處的汽車已經朝前開走,楊葉青擦去睫毛上的霜雪,朝前邊望著擔憂地問:「能追上嗎?」
二歪說:「你瞧好吧!」他用鞭子抽打著馬,這匹馬很龍性,馬大從來沒有這麼用鞭子抽過它,馬有些發脾氣了,「鐺鐺」,尥兩個蹶子躥跳著飛跑起來。
汽車在荒路上馳騁著,揚起一路雪粉。汽車與爬犁的距離越來越遠……
二歪焦急地拚命用力鞭打著馬,馬更加不聽控制了,它竟然離開溝沿的雪路奔向坡路。坡路北側是茂密的樹林子,南側是陡峭的深溝。馬拉著爬犁鑽進林中狂奔。二歪慌了手腳,他拚命地緊勒著馬,大喊:「吁!吁!吁……」
突然林邊閃出一棵禿禿的樹樁子,馬在狂奔時錯將樹樁子看成怪物,頓時驚了。馬仰天長嘯,四蹄生風,將爬犁拉飛了,二歪手腳朝天躺在爬犁上,楊葉青緊緊抱住爬犁橫樑顛得前仰後合東倒西歪。爬犁猛地撞在一棵大樹上,楊葉青和二歪都同時被甩了出去。楊葉青的頭撞在樹上,又被彈進溝裡。二歪被高高地甩起後落在林中。馬爬犁被撞碎,木架子在空中旋轉著四散……
楊葉青躺在雪地上,白雪被血染紅。林中雪地上,躺著二歪。
驚馬拉著破碎的爬犁殘架狂奔了一大段路之後就慢慢停下了。
十八
手術室的門關閉著,門上方亮著「手術中」的紅燈。
馬春、張立本、馬百萬和奚粉蓮在手術室門外走廊裡等待著,臉上都是焦灼不安的神情。馬春擦著淚水走到手術室門前,側耳聽著。手術室門推開了,馬春被撞了個趔趄。護士走了出來,馬春剛要問楊葉青的情況,護士根本未停步匆匆離去。張立本緊跟護士走了幾步,又停下,回頭看了看馬春。馬百萬眉頭鎖了個大疙瘩,奚粉蓮眼圈紅紅的。
馬百萬掏出一支煙,叼在嘴上剛要點,馬春忙向他搖搖頭,擺擺手,示意這裡不准吸煙,馬百萬將煙裝進兜裡。張立本朝門口指指,就跟馬百萬朝樓梯口走去,他倆走出醫院大門,坐在石階上吸煙。馬百萬心裡責怪著二歪不該趕爬犁。他怨恨都是這個二歪惹的禍,轉身問張立本二歪咋樣了?張立本扔掉煙頭說剛才他去看了,那小子睡得挺香的。大夫說都是些皮外擦傷,沒啥要緊的。
手術室內一片肅靜,只有醫護人員緊張地忙碌著。
楊葉青躺在手術床上,口鼻上扣著氧氣罩,心臟監護器嘀嘀地鳴叫著,顯示在屏幕上的波動的曲線,記錄著楊葉青生命指數的起落。
手術室外馬春和奚粉蓮的兩顆心一直懸著。知道楊葉青出事之後,牛得水說沒個女人跟著不方便,就讓奚粉蓮跟來了。奚粉蓮連件衣服也都沒空換就跟來了,她是個乾淨利索的人,覺著身上穿這套幹活的衣褲不得勁,見有人來往老是往犄角旮旯躲。
張立本和馬百萬兩個人在門外過足了煙癮回來,抬頭朝門上的紅燈看了一眼,見紅燈刷地滅了。手術室門開了,方茜走出來。馬百萬急忙上前問:「方院長,咋樣啊?」
馬春、張立本和奚粉蓮圍住了方茜。
方茜說:「是腦外傷引起的硬膜外血腫。手術是我們醫院腦外科專家做的。不過——」
馬春急著問:「青姑姑她現有危險嗎?」
方茜長出一口氣說:「目前看,生命危險是沒有了。不過,也不是很樂觀!」
馬春帶著哭腔問:「不樂觀是啥意思呀?」
方茜沉重地說:「有癱瘓的可能!」
「哎呀!那就沒別的轍啦?!這可咋整啊!方院長,再想想招吧!」馬百萬瞪著一雙渴求的眼睛看方茜。
方茜默默搖了搖頭,歎口氣說:「血腫塊清除後,大腦功能自我恢復就全靠她自己了。也許會有奇跡發生的!」她竭力控制自己的感情,「血腫壓迫時間太長了。」
護士推著平車,楊葉青躺在平車上,面部扣著氧氣罩,兩個護士一邊一個舉著輸血袋和輸液瓶子。馬春等人急步小跑圍上前去。平車被推進重症監護室。
方茜說:「她需要在特護室觀察治療。」轉向馬百萬說,「得通知夢生呀。」
馬百萬說:「聽說他跟那個姓楚的教授一塊走的。」
奚粉蓮說:「楊書記就是為追他們才摔成這樣的!」
方茜正在為找不到韓夢生犯愁時,奚粉蓮想了想說那位教授是跟裘實一塊來的,馬春能不能跟裘實聯繫上?張立本知道裘實的手機號,他們來到方茜辦公室正要給裘實打電話。小姚推開門告訴方茜楊江淮來了,方茜交待小姚陪伴楊江淮先去高幹病房等她。馬春擔心楊江淮心臟不好,最好先別告訴他青姑姑的事。方茜稍沉吟一下,決定看看情況再說,這件事情也不能瞞著他。
院長辦公室的桌上放著一盆文竹,旁邊放著電話。馬春撥號未通,她又撥號聽了一會兒,話筒內傳來說沒在服務區內或已關機的提示。馬百萬他們坐在沙發上看著馬春。馬春又撥電話鍵終於掛通了,張立本站起身湊了過來。馬春問裘實是不是和韓夢生在一塊呢?裘實說韓夢生回屯子了。馬百萬站起身就要回屯子找韓夢生去。他讓奚粉蓮先留下,村子裡沒個人在不行。奚粉蓮有些為難,把她一個人扔這連個主心骨的也沒有!怕萬一有個啥事她就抓瞎了。張立本大包大攬地讓奚粉蓮放心,有啥事就給他打電話。馬百萬瞅瞅張立本,心裡想這個張立本還算積點陰德,要不是趕上他的車回村拉魚,把楊葉青及時拉來,人就沒救了。
馬百萬和張立本兩個人頭一回能合計著眼前的事,頭一回能把話說到一塊,頭一回為了一件事沒紛爭。
馬百萬向張立本交待幾句,又跟馬春說:「待會兒見著方院長就說可全依仗她了。」
馬春順口應著,她盼望韓夢生能快些來。
馬百萬走到門口又停下,看一眼奚粉蓮說:「等消停了,你們去吃點飯。」
張立本說:「這你就不用操心了,餓不著她們。」
奚粉蓮說:「你也兩頓沒吃啥了,找個地場墊補墊補再走吧!」
馬百萬點點頭,歎口氣轉身走了。
楊江淮是楊葉青的父親,父女結怨二十多年,兩個人的心情各有不同,父親是歉疚與思念,女兒是怨恨與痛苦。楊江淮從市委顯赫職位退下來之後,賦閒在家,每天除了看看報紙,散步養花,更多的是對女兒的思念!這成了他的心病,這種精神上的心病加重了他心臟實質性病變,最明顯的是居高不下的血壓。妻子徐莉萍為此憂心重重。徐莉萍是楊江淮的第二任夫人,自然也不是楊葉青的生母。她們彼此沒見過面,互不相識。她在市政府工作,退休前官居政府副秘書長。馬春到楊江淮家當保姆是方茜一手策劃的,為的是給楊葉青父女相認墊平道路。楊葉青和馬春本人都不知情。楊江淮也不知道馬春和女兒的關係。方茜曾再三囑咐馬春,不要將她在楊江淮家當保姆的事告知楊葉青,也不要將楊家住址透露給楊葉青母子,至於為什麼以後她會告訴她的。
方茜來高幹病室忙向楊江淮道歉,說有個急診外傷手術,讓他久等了。此時,心內科專家已經為楊江淮做完檢查。徐莉萍說:「我就信方茜,她想推也推不掉!」
方茜說:「還是徐姨實惠!把我當女兒看!」話一出口就覺著失言了,忙扭轉話題看著病歷說,「中西醫結合治療有成效。這次檢查結果比上次好,血壓和心臟都比較平穩。」
徐莉萍說:「你們爺倆嘮著,我取藥去了。」說著就推門走出去了。
方茜坐在楊江淮身邊,楊江淮已經發現了她欲言又止的眼神,直覺告訴他方茜肯定有重要的事跟他講,他根本沒想到女兒出了意外,滿以為是自己的病出了什麼問題。停了一會兒方茜說:「楊叔,我想跟你老人家說件事,不過,你可千萬不要太激動!」
楊江淮說:「方茜,你說吧!我有思想準備,我不怕死!」
方茜說:「楊叔你誤會了,不是你病的事,我是說葉青——」
楊江淮的臉立刻變色,問:「青青?!她怎麼啦?」
方茜故意裝得很平靜,她把楊葉青受傷的事輕描淡寫地說了一遍。楊江淮認為小病小傷方茜是不會跟他說的,他覺得女兒肯定是出了大事,堅持著一定要去親眼看看楊葉青。方茜推托不了只好陪同楊江淮來到監護室門外。方茜跟楊江淮說楊葉青麻藥勁還沒過,正處在昏迷中,希望他進去看一眼就出來。楊江淮點點頭走進監護室,見楊葉青躺在病床上,臉上扣著氧氣罩,雙目緊閉。楊江淮的心一下跌入萬丈深淵。床頭一側心臟監視器的螢光屏上正輸出心電圖波形,發出嘀嘀的響聲。楊葉青兩隻胳膊上吊著輸血袋和輸液瓶。楊江淮走到床前,低下頭仔仔細細地端詳著楊葉青,他發現女兒的面色憔悴,雙鬢上已見幾根白髮,二十年父女相遇竟在女兒病危的床前,不免老淚縱橫。
輸血袋上連接的滴管內,正一滴一滴滴著鮮紅的血液。
方茜上前攙扶著楊江淮的胳膊說:「楊叔,咱們先出去吧!」
這時,在特護室門外韓夢生正在跟護士懇求著:「我是她兒子,讓我進去看一眼就行!」
護士說:「不行!特護病房不准探視,這是制度。」她攔著韓夢生不讓他進去。
這時,方茜扶著楊江淮出來,韓夢生忙上前問:「我媽她咋樣啦?!」
方茜告訴韓夢生,他媽的手術很成功,就是恢復可能要有些問題。她告訴楊江淮站在眼前的這個青年人就是他外孫。楊江淮非常激動地叫了一聲:「夢生!」韓夢生卻垂下眼皮,又猛然抬起頭來拉開門進了特護病室。楊江淮看著進去的韓夢生覺得頭重腳輕,他用手敲打著自己的頭,突然向後趔趄幾步,手捂胸部靠在牆上。方茜忙上前扶住楊江淮,吩咐護士拿來簡易床,輕輕將楊江淮扶倒在床上開始搶救。
傍晚,在醫院特護室走廊裡,馬春和韓夢生坐在椅子上,馬春把她在韓夢生姥爺家當保姆的事告訴他了,並說明這件事她沒跟韓夢生和她媽說是有原因的。韓夢生看了馬春一眼,沒吱聲。馬春告訴韓夢生開始她也不知道,她沒想到會有這麼巧的事。後來,她在楊江淮家看到了楊葉青的相片,又去問方茜,方茜才把這件事的起因告訴她,兩個人決定按著方茜的安排行事。馬春當時想,像楊江淮這麼好的老人,這裡頭肯定是有什麼誤會,他們父女的矛盾一定能緩解。馬春見韓夢生一直不言不語,就非常著急地說:「韓夢生你說話呀!」
韓夢生說:「我媽是不會原諒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