插樹嶺 第39章 第四章 (10)
    在村部辦公室裡,三個人啞口無言,楊葉青覺著三個人老在隊部僵持也不是個事,她提議去神樹坡那看看,把大伙勸回來。牛得水推脫說腰腿疼病又犯了,回家拿艾蒿水熏熏發點汗。

    楊葉青知道他是托辭,就讓馬百萬一塊去。馬百萬根本不想去,他認為怕冷的早回來了,不回來的勸也白搭。楊葉青知道馬百萬和牛得水一樣,反對她干預這件事,就說:「咱們也不能放手不管哪!」

    馬百萬抬起腳說:「你看我這鞋,都張嘴了,腳趾頭都凍了。」

    楊葉青心裡堵著氣,說:「我自己去看看!」她就要推門出去。

    馬百萬見楊葉青不悅的面孔就說:「等一會兒。」他朝門口看了一眼,又轉身問牛得水:「還有靰鞡草嗎?我砸點絮上。」

    牛得水說:「走吧,到家裡拿去。」

    馬百萬向楊葉青說:「你等我一會兒。」馬百萬跟著牛得水來到他家西屋,牛得水走到大板櫃前,掀開櫃蓋拿出一雙新棉鞋。

    馬百萬說:「我比你腳大,穿不了。」

    牛得水說:「穿上試試不就知道大小了。」

    馬百萬接過棉鞋穿上,在地上踩踩,打量著說:「哎?不對勁,這鞋不是嫂子做的!」

    牛得水說:「誰做咋的?穿上不凍腳就中唄!」

    馬百萬想起來了,他好像在奚粉蓮家看過這雙鞋,他用疑問的目光看著牛得水。

    不錯,這正是奚粉蓮給他做的那雙鞋。那天飯後,快嘴喜鵲把奚粉蓮趴在馬百萬懷裡的事跟牛得水說了之後,牛得水回到家裡權衡一夜,第二天就去了奚粉蓮家。牛得水一直認為奚粉蓮是個正經女人,從搬到屯裡後,沒聽說她有啥不三不四的花花事。還有一層關係是她是馬大神親外孫女。最主要的是牛得水心裡有個不為人知的打算,他推翻了原先撮合馬百萬娶楊葉青的想法。牛得水看透了馬百萬不是楊葉青的對手,他倆要成了一家,馬百萬就變成楊葉青手中的冰尜了,楊葉青讓他咋轉他咋轉。牛得水不願意看到這種局面,他怕牛、馬兩家的掌權人落在旁姓手中。牛得水決定把馬百萬和奚粉蓮捏合在一塊。他直截了當地把他做牽線人的事跟奚粉蓮攤牌了。奚粉蓮當然樂意,聽從牛得水的安排將那雙鞋交給了牛得水。馬百萬看著這雙鞋猶豫著,牛得水便旁敲側擊地說:「你身上穿的棉褲不也是別人做的嗎?」

    「啊?嗯。」馬百萬讓牛得水這句不鹹不淡的話弄得沒詞了,他脫下那雙破鞋扔到一邊,穿上那雙棉鞋,剛要出門去找楊葉青,楊葉青推門進來了,她朝馬百萬腳上看了一眼。讓楊葉青這麼一看,馬百萬穿上這雙新棉鞋還有點不會邁步了。

    還沒等他們出屋,牛二損領著眾人已經走進牛得水家院內,他們在窗外大聲喊叫著:「楊葉青,我們不用你當村支書了——」

    接著人們就七嘴八舌地喊叫著:

    「楊葉青,我們插樹嶺村不用女人當家!」

    「回你的老河口吧!」

    「……」

    馬百萬剛要推門出去,聽到喊叫聲不安地看了楊葉青一眼。他沒想到他手下的順民們還敢造反。

    眾人還在窗外喊:

    「不用你來當村支書!」

    「掃帚星!」

    「滾!」

    還有一少部分人沒有進院,他們站在院外觀望著。

    快嘴喜鵲說:「我們不能讓你這個掃帚星給害死!快滾回老河口去吧!」

    「別在這給我們招災惹禍的了。」

    二歪湊到四驢子身後問:「哎,****!你咋不吭聲呢?」

    四驢子回身照二歪屁股上踹了一腳,二歪被踹了個狗搶屎。

    屋裡,楊葉青看看馬百萬,馬百萬臉色鐵青,二目圓睜地看牛得水。牛得水低下頭。楊葉青看了牛得水一眼,推開門走出去。

    眾人的目光刷地聚焦在楊葉青臉上。

    楊葉青盯盯地看著眾人。眾人相互觀望一下斷了電。二歪從地上爬起來悄悄躲在老扁身後。馬百萬緊跟著走出來,看著他的臉色就知道雷神爺發怒了。牛二損覺著自己不能裝熊,就說:「馬村長,大伙要給神樹蓋廟!」

    快嘴喜鵲說:「還得殺豬宰羊祭奠神樹才能免災!」

    幾個村民幫腔說:「馬村長,答應我們吧!」

    馬百萬瞪著眼珠子說:「蓋廟?殺豬宰羊?吹糖人呢呀?錢從哪來?」

    快嘴喜鵲說:「各家各戶砸鍋賣鐵湊唄!」

    牛二損問:「賣插樹嶺的錢留著幹啥呀?」

    快嘴喜鵲幫腔:「對呀!」

    幫腔的村民隨聲附和著:

    「對!就用這錢。」

    「全屯子的事,錢用這地場最相當!」

    「對!用這錢」

    屋裡,牛得水趴在村部的窗台上往外看。

    楊葉青說:「廟不能蓋!賣插樹嶺的錢更不能動!」

    馬百萬看了楊葉青一眼。眾人相互觀望。

    快嘴喜鵲說:「咱們不聽她的!這二年咱們沒村支書支著,活得也挺好。再說了,這插樹嶺是咱們老祖宗留下的,有她缸啊碴啊?她憑啥管?!有馬村長一個人管著就中唄!」

    二歪低聲說:「不聽她的,起走她!」

    快嘴喜鵲說:「你不是說神樹鋸不倒,你出錢蓋廟嗎?這回神樹當著你的面淌血啦!你還有啥說的?」

    二歪小聲說:「對呀!」

    馬百萬鐵青著臉,說:「二歪,你給我住嘴!」

    牛二損看了馬百萬一眼,說:「楊葉青,屯裡人的命都攥在你手心裡呢!求求你給神樹去磕個頭,求神樹別怪罪馬大神!別怪罪屯裡人,別降災呀!」

    楊葉青說:「我不信它會給咱們降福,也不信它能給咱們降災!咱們得信科學,不能信迷信!神樹為啥流出紅色液體,我會證明給你們看的。」

    快嘴喜鵲說:「咱們不聽她瞎說,聽她的還不都得瘟死呀!攆走她!」

    金鳳從院門外走了進來,見快嘴喜鵲鬧得最歡,就走到她跟前說:「嫂子,人家楊書記是鄉里頭指派的,你憑啥攆人家走哇?」

    快嘴喜鵲撇撇嘴說:「喲,一腳沒踩住,打哪鑽出個養漢精來?這裡哪有你說話的地場?」

    金鳳說:「你嘴讓尿褯子擦啦?!興你說就興我說!我是養漢啦!怪你們老扁沒能耐!我也不瞞著不蓋著,我跟張立本的事是明擺著的,我金鳳不是豬狗,豬還打圈子狗還起群子貓還叫秧子呢!看養漢好,你也養啊?哼!看你長的那熊色!有人要你嗎?」

    快嘴喜鵲差點被金鳳的話給氣個倒仰,罵道:「好你個沒大沒小的臊貨,我撕爛你的嘴!」快嘴喜鵲惱羞成怒,她衝過去,抓住金鳳的頭髮,兩個人廝打到一塊了。

    老扁忙跑過來拉架。老蔫子過來拉開快嘴喜鵲。

    馬百萬吼道:「住手!反教啦!?」

    快嘴喜鵲用力把老蔫子推個腚墩,罵著:「滾一邊去!看你兄弟當王八好受哇!?」指著金鳳罵道,「仗著楊葉青給你們撐腰是不是?一路貨!沒好東西!」

    老蔫子爬起來拽住快嘴喜鵲的頭髮,扇了她一個大嘴巴子。快嘴喜鵲瞪著吃驚的眼睛盯著老蔫子。眾人也吃驚地看著他倆。快嘴喜鵲做夢也沒想到,老蔫子竟敢當著這麼些人的面打她。眾人也都被弄得愣住了,對媳婦百依百順的老實人竟伸手打老婆。快嘴喜鵲吃驚地看著老蔫子,哭喊著:「老蔫子!你敢打我?!」

    老蔫子拽起快嘴喜鵲說:「回家!別在這耍狗駝子。」

    快嘴喜鵲大哭大鬧:「你敢打我!?」

    馬百萬呵斥著:「肉皮子緊了該打!打得輕!!」又衝著眾人吼道,「都給我滾回去!天塌下來不是有我嗎?啥時候把你們慣成這樣了?」

    眾人被震住了,沒聲了。快嘴喜鵲也停住哭鬧。

    這時,醫院救護車在大門口停下,方茜和韓夢生、奚粉蓮從車上下來。

    眾人的目光被吸引過去,都探頭探腦地看著從車上下來的三個人。楊葉青迎上前去。方茜跟楊葉青點點頭。楊葉青會意,她心裡有底了。方茜向眾人舉起手中的化驗單告訴大伙,根據省林學院教授的答覆和醫院的化驗證明,根本不是神樹淌血,是一種極特殊的生物現象,是樹木折斷砍傷後分泌的一種自我保護液體,經空氣氧化而變成了血紅色,根本不是血。這種現象雖然不常出現,但,是有科學依據的。眾人聽了之後小聲議論著。方茜接過奚粉蓮手中的病歷袋,抽出裡邊的心電圖檢查報告和X光膠片說:「這是馬老太太在我們醫院的檢查報告,奚粉蓮是馬老太太的親外孫女,讓她說吧。」

    奚粉蓮就把醫院怎麼檢查的,方院長怎麼搶救她姥姥的命跟大伙說了一遍。

    牛二損問:「到底是咋回事呀!?」

    奚粉蓮說:「專家說我姥姥是心肌梗死,嚇死人啦!要不是一路上方院長及時用藥,到了醫院又立馬打氧氣,下好藥搶救,我姥姥可真就沒救了!」

    牛二損問:「人呢?」

    奚粉蓮說:「住院了唄!你當我姥姥真能給自個治病呢呀?」

    老扁說:「可不是咋的,也是七八十歲的人啦!」

    馬百萬說:「都聽明白了就回去吧!回去吧!都給我回去!」

    眾人相繼散開。快嘴喜鵲憤憤地跟著老蔫子邊走邊不住嘴地罵著。人們仨一夥倆一串地往回走著。牛二損說:「哼!誰信哪!別的樹咋不出血呢?就是不准他們修路鋸樹!」

    二歪趔歪著腿走著說:「神樹可不能動!」

    金鳳說:「二歪,你不吱聲能當啞巴賣你呀?扭腰晃腚地咋的啦?」

    二歪說:「****把我腚槌子踹壞了。」

    快嘴喜鵲站在路邊指著遠去的老蔫子吼叫道:「老蔫子!我跟你沒完!」

    金鳳從快嘴喜鵲身邊走過去。快嘴喜鵲用眼睛狠狠剜了一眼,往地上吐了口唾沫。金鳳瞪了快嘴喜鵲一眼說:「打得輕!」

    快嘴喜鵲還在罵:「老蔫子!你個瘟大災的!你向著養漢的兄弟媳婦,下晚摟她睡去呀!」

    老蔫子頭也不回地快步走著……

    插樹嶺村在沉睡之中,屯中一片漆黑,幾戶農家窗戶上閃著幽暗的燈光。金鳳披著棉襖坐在炕梢,順子睡在她和老扁中間。老扁睡在炕頭,他的頭一挨在枕頭上鼾聲就如牛叫般地響起來。金鳳翻來覆去睡不著,倒不是因為老扁的呼嚕,白天和快嘴喜鵲那場風波讓她解氣,也讓她不安,那畢竟是老扁的親嫂子。話又說回來,親妯娌就不該賣風自家人,就不該不把小叔子當人看,罵出那樣難聽的話來,供給別人嚼舌根子。想到傷心處,不免流下幾滴眼淚。對張立本這個男人,她有怨恨,更多的是思念,是盼頭,是依靠。常常在夢中把老扁當成張立本。當那個無用的男人在她身上折騰得滿身大汗,氣喘吁吁也不能入巷時,她更加難受,那滋味就如在乾渴的沙漠上無水入口,背上奇癢夠不著抓撓……自從牛肚她媽死後,金鳳就不再信馬大神了。她看到了那女人被折磨死的全過程,越來越覺得楊葉青出的道對,走的路是正路。她搞不明白牛、馬兩姓的一些人為啥反對她。牛得水這樣的頭面人物為啥當面一套背後一套。

    這天夜裡,牛得水和馬百萬也沒睡,兩個人在牛得水西屋嘮到後半夜。看著馬百萬又打哈欠又揉眼睛的,牛得水拿來半瓶酒,兩個鹹鴨蛋放在炕桌上,他剛上炕坐下,又想起碗架櫃裡還有半碟子鹽豆,就又下地拿來。他倒上一盅酒遞到馬百萬面前,揀起他們的話題說:「樹神出血,真像她們說的那樣?」

    馬百萬喝了一小口酒,抓起兩個鹽豆扔進嘴裡說:「人家教授說的還能出啥差頭,又是方院長拿去化驗的。」

    牛得水指著桌上的鹹鴨蛋說:「摳鴨蛋吃,都醃出油了。」他端起酒盅,放到嘴邊上問,「楊葉青是個啥打算呢?」

    馬百萬打了個噴嚏,用手掐著一攤清鼻涕甩到地上,兩隻手相互蹭了一下,說:「不能老這麼人心慌慌的!割條子的也都回來了,投葦子的也都不投了。這哪行啊!」

    牛得水說:「眼看就過年了,待幾天也中,哪年不這樣?」

    馬百萬拿起鴨蛋,在桌面上磕破蛋皮扒開,果然冒出亮晶晶的黃油。

    牛得水看在眼裡,叭嗒著嘴說:「是死鬼醃的,給我預備的下酒菜,她自己一口也捨不得吃。」說到這裡牛得水不免一陣心酸,他想起了老伴在世時省吃儉用,對他的種種好處。假如馬大神說的是真的,他現在的陽壽是老伴給的,進而又想起了在獄中的兒子牛心,活不見人死不見屍的二女兒牛肚,逃婚在外的三女兒牛肺,還有被活活燒死的傻姑娘牛肝。牛得水忍不住長歎一聲,淚沖眼眶。

    馬百萬以為牛得水還在為白天神樹的事傷感呢,就說:「行啦!就把這篇先翻過去。到哪河脫哪鞋吧!」

    牛得水也不想再提自己家這些傷心事了,就順水推舟地問:「醫院拉來的白面,一口人能攤多少?」

    馬百萬說:「一戶一袋。」

    牛得水說:「村上不留點?一時來個人啥的。」

    馬百萬說:「楊葉青說不留。」

    牛得水看了馬百萬一眼,又長出一口氣:「牛心打傷人,馬家房子著火燒死人,楊葉青兒子掉進冰窟窿裡,哪宗事不是馬大神事前算出來的?」

    馬百萬說:「這些事湊一塊堆,她馬大神啥時候算的?你聽著啦咋的?別聽著風就是雨。」

    牛得水把話拉入了正題,說:「百萬哪,你這麼多年不娶家口,心裡咋想的大哥也知道,我背地也找馬大神給你批過八字,楊葉青命中剋夫啊,說是克三夫的命!她屬雞,你屬猴,雞猴不到頭哇!」

    馬百萬摳了一塊蛋黃送嘴裡,說:「又朝這上扯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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