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嘴喜鵲站起身說:「喲,大叔這話嘮哪去了。起初,也不知道哇!要是知道是二叔抓去的,我哪能蒸貓蒸狗的呀!」
牛二損說:「侄媳婦這麼說,我這老臉就更沒地場擱了!」
牛得水說:「中了,別提這宗事了!」他一揚脖把酒喝了,亮亮酒盅說:「侄媳婦,我先喝了,老二呢,又是酒又是肉的也沒少拿不是?你們公母倆的心也不是磚砌坯壘的不是?我說的是不是呀?」
快嘴喜鵲說:「大叔把話說到這分上,侄媳婦不喝是有點不敬了。」她端起酒盅喝乾,又給眾人倒上酒說:「我藉著酒蓋臉,把話挑明了說吧!今個二叔把得水叔驚動來,不光是為賠個不是吧?」
牛得水和牛二損互相看了一眼。
老扁打著圓場說:「吃菜吃菜。」快嘴喜鵲瞪了老扁一眼。
牛二損給牛得水遞了個眼色,意思是讓他開口。
牛得水心裡想,蔫子媳婦橫草不過,不是個省油燈,不能含著骨頭露著肉地打呼嚕語了,就直接了當地說:「啊,你二叔想借你家公貂用用。」
快嘴喜鵲說:「借啥呀?二叔就抓過去唄!」
牛二損說:「侄媳婦這麼說,我也不能白用,等——」
快嘴喜鵲攔住牛二損的話茬說:「我讓你白用你能幹嗎?二叔可不是樂意讓旁人虧欠的人。」
牛二損心裡想,這個女人猴精,嘴上卻說:「那可不是咋的。」
快嘴喜鵲說:「貸款買的一隻貂二百元,我不要餵食的錢二叔也不忍心佔我們的便宜,就再加五十元吧。」
牛二損咧咧嘴,又看了牛得水一眼說:「把這只公貂貸款撥給我不中嗎?」
快嘴喜鵲說:「不是侄媳婦不開面,過年還沒指向呢,等錢用啊。」
牛得水說:「中啦,老二。」
牛二損說:「得水哥,你也算咱村裡的頭目人了,我說句不該嘮的嗑,這個年家家都難過呀!起先說給大伙放點錢過年,來了個支書就給攪黃了?」
快嘴喜鵲說:「別看咱撈不著錢,人家奚粉蓮家裡頭,那可啥也不缺呀!」
牛得水說:「她寡婦失業的能有啥呀?」
快嘴喜鵲說:「有啥?我親眼見的,一大包子東西就放在炕上,兩個人還——哎呀,真麻癢人哪!」
老扁問:「嫂子,奚粉蓮跟誰呀?你又不是黃花大姑娘,當著叔的面怕啥呀?說說!」
快嘴喜鵲瞪了老扁一眼說:「咬草根瞇著得了!有誰說的,也沒你說的呀!要想聽這些個事,回家讓你媳婦說去!」
老扁說:「不說就不說唄,扒扯我幹啥?」
老蔫子說:「你嫂子多咱不這樣?有嘴沒心的。」
快嘴喜鵲說:「你尋思我不敢說呀?我可不怕,別看他是村——」
牛得水說:「中了中了!喝酒吧!喝酒——」快嘴喜鵲說的這個人他猜個八九不離十,不想當著牛二損和老扁的面在酒桌上挑明了。
飯後,牛二損和老扁都走了。快嘴喜鵲和牛得水兩人站在院門口說話。快嘴喜鵲比比畫畫,將她去奚粉蓮家借醬油,碰上這女人趴在馬百萬懷裡的事,如此這般地說了一遍。牛得水盯盯地看著快嘴喜鵲,沒說一句話,倒背著手從院中走出來,路過奚粉蓮家門前時朝裡看看,又走過去……
在村部裡,方茜將一個存折交給了馬趴蛋,存折裡是醫院的三萬兩千零壹拾八元捐款。馬趴蛋接過存折,手哆嗦著,嘴唇哆嗦著,話不成句地說:「這,這,這是咋說的呢!我,我……」他抱著頭嗚嗚哭起來。
方茜說:「大叔,天災人禍誰也預料不到。困難是暫時的,開春就幫你把房子蓋上。」
馬趴蛋甩把鼻涕,擦了擦眼淚說:「這可讓我咋謝你們呢?」
方茜說:「要說謝,倒該我們城裡人感謝你們這些衣食父母才對呢!我們吃的穿的哪樣不是出在農村?烏鴉還能反哺,羊羔還能跪乳呢!」
馬趴蛋拿著存折的手哆哆嗦嗦地說:「看看!看看!這,這是咋說的呢!」看了馬百萬一眼說:「百萬,春兒走啦,你也回家去住吧。方院長,我走啦。」
方茜說:「你老慢走。」
馬趴蛋走出去後,馬百萬要去找牛得水合計去鄉電業所的事,快過年了讓各家摸黑,他這個村長臉上無光。方茜想起楊葉青為和馬百萬之間發生的事很苦惱,昨晚跟她嘮了一夜。馬百萬聽完方茜的話說:「她嘮一夜算啥?我氣得幾宿沒眨眼跟誰說去?」
方茜忍不住笑了:「找楊葉青說去呀!你說你的心裡話,她說她的心裡話。你訴你的委屈,她訴她的衷腸。往一塊一摻和,不就達到團結的目的啦!」
馬百萬說:「方院長,你是拿我開心拿我取笑是不是?」
方茜說:「我是旁觀者清。」
馬百萬盯盯地看著方茜,他知道她跟楊葉青是無話不說的朋友。
方茜意味深長地說:「有這麼一句話,心底無私天地寬,船到橋頭自然直。我建議你今晚上好好琢磨琢磨,明天咱倆再談。我是醫生,看準病才能對症下藥!」
月圓星稀。遠處是老河口剪影。林中樹影婆娑,小精靈們在竊竊私語,述說著插樹嶺行進中的故事,寂靜的夜傳來喳喳聲,那是馬百萬腳踏枯葉發出的響聲。一歲一枯榮落葉化泥,枝條上明春還會綻出新葉。馬百萬扛著梯子朝老河口走去。走到楊葉青家房後,將梯子撮上,拿著桿子登上房頂,爬到煙囪旁用桿子捅煙囪灰道。
馬百萬通完煙囪,退到房沿處一腳蹬空滾落房下。他支撐著爬起來,摁著腰又坐下。自從韓母說煙囪犯風讓他給打煙囪之後,他和楊葉青的口舌不斷,矛盾增多。賭氣歸賭氣,這些年楊家的力氣活全是他幹。他一直沒動凡心,他不是不想女人,也不是沒有媒人上門。馬百萬總是跟楊葉青比,他心裡只有這個楊葉青,容不下別的女人。原來縫連補綻,洗洗涮涮都是姑姑給他做。後來姑姑的眼睛花了,又體弱多病,這些活就全由楊葉青包了。這裡跟他家也沒啥兩樣,人家娘倆吃一口變樣的東西也落不下他。姑姑有意讓他倆到一塊,話言話語也透過老人家的意思。馬百萬歇了一會兒,覺著有點冷,就從地上爬起來,一手摁腰一手拽著梯子往回走。腰疼得厲害,實再拽不動梯子了,他只好把梯子放到樹旁溝內,自己一瘸一拐地回家了。
楊葉青為插樹嶺村打深眼井的事,多次跑鄉里找鄉長,跑縣裡找縣長。李鄉長剛剛走進辦公室,楊葉青的電話就打過來,自然又是問打深眼井的事。李鄉長急忙找王助理要來《插樹嶺村打深井電力配套報告》,他翻看完後讓王助理把衛生廳認定插樹嶺村為缺碘貧硒病區的批文附上。王助理說附複印件吧,原件得存檔。李寶田拿筆在材料上改錯別字,抬頭看著王助理說他將深井寫成探井了。王助理抻著脖子看看,自我解嘲是未老先衰了。他讓李鄉長先看,要行就簽字他好打印去。李寶田又提起楊葉青從縣裡回來問他插樹嶺村那筆款的事了。
王助理說:「李鄉長,這件事你就當不知道得了!」
李保田質問道:「你這是啥意思?」
王助理笑嘻嘻地說:「你就等著接任鄉黨委書記得啦!其他的事一律沒看見。」他轉身就走。
李寶田把他叫住問:「到底咋回事?」
王助理神秘地說:「你就不能不問?」
李寶田說:「不能。」
王助理說:「我的鄉長大人,咱們周書記泡在縣裡等啥呢?」
李寶田嚴肅地說:「你少背後散佈這些!」
王助理說:「這可是你問我的。」他往門口看看,壓低聲音說,「縣委趙書記馬上退下來,錢副書記接任。錢副書記的位置由孫副縣長頂,孫副縣長的寶座,有四個人等著——」
李寶田皺皺眉頭,仰靠在椅背上,用疑問的目光看著王助理。
王助理這才將實情吐露給他,說:「這就看誰的本事大了!咱們周書記瞭解到趙書記對自己的住房不滿意,就把這筆款借用了。咱們周書記是四個等孫副縣長寶座中的一個,這四個人誰是最佳人選,趙書記一言九鼎。」
李寶田不耐煩地說:「讓你小子繞口令呢呀?」他拍了三下腦門說:「你這個鄉長助理膽子不小哇!」
李寶田的話音剛落,楊葉青推門進來了,她接過話茬說:「膽小不得將軍做嘛!鄉長、鄉長助理都在,修橋修路不管上哪項,我都急等用錢。」
李寶田和王助理相互看了一眼。王助理心裡有點打鼓,他覺得楊葉青沒有馬百萬好對付。
楊葉青拉過椅子坐下說:「資金什麼時候給我們撥過來?」
李寶田說:「開發項目資金歸王助理管。」
「李鄉長,你——」王助理向李寶田發出求助的眼神。
楊葉青說,「我家裡等米下鍋呢,資金不到位可啥也玩不轉轉!」
王助理尷尬地看著李鄉長,李寶田扭頭裝著看窗外。
「李鄉長!」王助理求助地叫李鄉長。
李寶田還是裝著沒聽見,仍然看著窗外。
王助理只好說:「楊書記,我再去縣裡追一下。」
楊葉青說:「我去縣裡開發辦問啦,人家說早撥下來了。」
王助理說:「是嗎?他們瞎說,」他看看李鄉長,「瞎說。」
楊葉青說,「我去找他們,咋能這麼不負責任呢!」
王助理忙攔擋著說:「不不不!我去我去!」
李寶田轉回身說:「葉青啊,給王助理點時間吧!」
楊葉青說:「王助理,我們等米下鍋呢!越快越好。」
王助理說:「對對對!越快越好!」
那天楊葉青從鄉里回來後,就讓老蔫子通知開會。她要把去縣裡、鄉里的情況跟村幹部們說說,大伙都來了,還不見馬百萬的影兒。老蔫子說馬百萬的腰扭了,找人拔罐子去了。楊葉青就和村幹部們閒聊,把李鄉長答應等打深井配套款一到,工程隊開春就進村,村裡自籌部分的材料要趕快備齊了等項事情介紹了一下。他們正嘮著,馬百萬摁著腰進屋了。
楊葉青問:「蔫子說你腰扭了,要緊不?」
馬百萬說:「沒事。」
楊葉青說:「我準備開完會再去跟你合計。現在咱們工作重點是跑扶貧款、泵站材料、辦柳編葦編廠。還有,開春種地的籽種也得有人張羅。咱們分分工吧。馬村長,你看咋分好?」
馬百萬皺皺眉頭,說:「你說吧。」
楊葉青說:「你腰扭了就留在村裡吧。我跑項目款和泵站配套材料籌款的事。」又轉向牛得水說:「牛村長,你是種地老把式了,張羅籽種的事就歸你。」
方茜說:「你們誰需要我跟著跑?」
楊葉青說:「你以為你能躲清淨啊!孩子們上學得爬山跑三十多里地。村裡才有三個孩子上學,你幫著申辦一座希望小學吧!」
方茜說:「行。我試試看。書記,還有啥指示?」
楊葉青笑笑說:「我等著你的開發項目呢。」
方茜說:「我正在找適合插樹嶺村的項目,爭取盡快搞到農業訂單。」
牛得水不解地問:「方院長,啥叫農業訂單呢?」
方茜說:「就是農業產品有人要。訂上合同他們交訂錢。」
馬百萬說:「哪能有這種好事?」
楊葉青說:「方院長正馬不停蹄跑這宗好事呢嘛。」
方茜說:「人家得看中咱們的產品。」
楊葉青說:「蔫子,你是村裡的保管員,這兩天統計一下各家需要多少種子。你和奚粉蓮一塊干,就讓她當村上的出納員吧。」
老蔫子應著:「嗯哪!」
牛得水說:「楊支書,我家弄成這樣,這個副村長真是不能當了!你們就再安排個人吧。」
楊葉青說:「得水叔,我剛上任,你哪能打退堂鼓呢?是不是我有啥不相當的地方啊?有啥你儘管說!」
牛得水說:「你可千萬別多這份心!不當副村長的話,我跟百萬說的都沒遍數了不是?唉!牛心蹲監獄,牛肚牛肺這兩個冤家連個信也沒有!還得張羅錢給車老闆子治傷。我這一股腸子扯了多少下?眼瞅著要過年了,我得進城去找找這兩個要賬鬼呀!」
楊葉青說:「該著辦啥事,你儘管辦。籽種的事你支派著,讓蔫子和奚粉蓮跑腿學舌。咱們明天召開個村民大會,把今後村裡的工作講一講。」
第二天,楊葉青張羅著開會。這是楊葉青當上村支書後,頭一回開村民大會。春夏秋天好辦,會場可以放在村部門前,寒冬臘月就難辦了,村裡沒有會議室,百十人的地場難找,選來選去決定在老蔫子家,他家是口袋房子連二炕,中間沒隔扇,外屋也能對付聽會。
村民們坐滿了兩鋪炕,屋地上有人坐在沒編完的葦席上,有人坐板凳上,有人坐在從院裡撿來的坯頭上,也有人坐在麻袋上囤子上的。擠在外屋的人多半站著,也有人坐在柴火堆上、鍋台上。穿戴不一,年齡不等,男多女少,吵吵嚷嚷。
楊葉青靠在屋地北牆的櫃上。牛得水坐在炕頭抽煙。
馬百萬站在地中間,板著臉喊:「別吵吵啦!開會!四驢子,屬你嗓門大!有話等會兒再說!」
屋內立刻鴉雀無聲了。
馬百萬看了楊葉青一眼,那意思是說,我給你壓住場子了,該你粉墨登場了。眾人的目光全集中在楊葉青身上,看看這個女人咋能站在爺們的前邊、爺們的肩膀上、爺們的頭頂上?咋能讓說一不二的馬百萬給她打場子?咋能當好全村人的家?咋能說出個一二三四五?咋能幹出個六七八九十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