插樹嶺 第26章 第三章 (7)
    馬春說她咋也想不到能在這見到裘實。裘實的家在縣城,問他怎麼到市裡來了?裘實說搞建築掙點錢在炒股票。馬春沒有打斷裘實的話,裘實說起話來就滔滔不絕,在縣中學唸書時就這樣。裘實的觀點是進城打工也不能當保姆。馬春說沒文憑又沒技術,也只能選擇這個職業。裘實建議馬春去酒店,他有個朋友在四海大酒店保安部當頭,可以請他幫忙。

    馬春說:「這家挺好的,是個退休的大幹部。」

    裘實問:「他家電話號碼是多少?」

    馬春想想說:「是多少來著?224幾——」

    裘實說:「我把手機號告訴你吧,有事你找我。」他掏出油筆問:「有紙嗎?」

    馬春搖搖頭。裘實就把自己的手機號寫在馬春的手背上。

    馬壯和牛肺在這座城市裡轉游十多天了,牛肚給老姨捎信只說她在飯館幹活,這麼大個城市,大小飯店幾百家,想找到牛肚打工的飯館就如大海撈針。

    兩個人站在大街上,茫然四顧。

    裘實坐在車裡給馬春打電話,電話撥通了,接電話的是徐莉萍,她拿起電話對方說找馬春。徐莉萍朝廚房看了一眼,心想,剛來兩天半怎麼就有男人打來電話呢?問對方是馬春什麼人,裘實回答是同學。這位女主人心裡雖然有些不悅,還是叫出馬春接電話。

    馬春從廚房出來,用圍裙擦著手,接過電話稍停一下問:「誰呀?」馬春看了徐莉萍一眼說,「不行啊,我沒時間。真的不行。嗯,嗯,好吧。」

    徐莉萍坐在沙發上察顏觀色,見馬春放下電話,也沒有說啥就回臥室了。

    晚飯後,馬春坐在她住的屋內寫信,桌上放著書刊雜誌。她寫完信後寫信封。信封上寫著:冰城林學院韓夢生收。馬春寫完信封,雙手托腮沉思。桌上那台永動器不停地搖擺著。馬春拿過一本英語讀本翻開看著。

    徐莉萍推開馬春的屋門問:「廚房的燈關了嗎?」

    馬春忙站起身來回答:「關了。」

    徐莉萍問:「天然氣閥門關了嗎?」

    馬春恭恭敬敬地回答:「關了。」

    徐莉萍又問:「浴盆的水呢?」

    馬春說:「放完了。燒上了。」

    徐莉萍轉身走回客廳。坐在沙發上看報紙的楊江淮抬頭看了徐莉萍一眼,翻過報紙繼續看著。

    徐莉萍看了大掛鐘一眼,朝馬春的屋門喊:「楊老該吃藥了吧?」

    馬春出來說:「還有五分鐘。」

    「那你先去吧。」徐莉萍說完坐在楊江淮身邊。

    馬春說:「阿姨有事叫我。」

    徐莉萍嗯了一聲,又吩咐道:「把臥室收拾一下吧。」

    馬春應聲走進臥室。

    楊江淮放下報紙,朝臥室看了一眼說:「小馬要上夜大,就讓她去吧。」

    徐莉萍說:「不是怕耽誤幹活嗎?」

    楊江淮說:「咱們又不上班,早點晚點也無所謂。年輕人出來闖也不容易。」

    徐莉萍說:「我總覺著這姑娘不對勁!像有啥心事。」

    楊江淮說:「小馬是方茜介紹來的,我們還信不過嗎?」

    徐莉萍說:「幹活倒是沒個挑,又勤快又乾淨,就是摸不透品行咋樣?」

    楊江淮說:「你呀,疑心病。」

    電視大學坐落在交叉路口東側,這條馬路原來很清靜,路口南側是園藝研究所,研究所院內有李子樹、葡萄樹等果木,每到夏秋兩季,綠色滿園果蔬飄香。因為城市統一規劃,園藝研究所搬到郊區去了。西側開闢了一條大馬路,這個市的黨政辦公大樓就建在馬路旁。電視大學這條馬路成了支線,路兩邊商號興隆,有的商家將露天大排檔開在電大的對面。本來寂靜的街道喧鬧起來。

    裘實也是在讀電大。放學後,馬春和裘實在街上走著。商店燈火燦爛,霓虹燈流淌。馬春著急回去,裘實告訴馬春他把股票拋了,全部投入插樹嶺山莊,是香港大老闆搞的。他從內部得來的消息,老闆後台是市建委主任。入股的人百分之百地賺。馬春沒聽說過她們村要建山莊這件事,問裘實從哪得來的消息。裘實自然又是滔滔不絕,現在是啥時代呀?信息時代,千變萬化。他指著岔路口西的一排新樓讓馬春看,說那裡不久前還是小矮房棚戶區,現在已經是高樓林立了!裘實提意去大排擋吃點燒烤。馬春沒有答應,人家能准許自己上電大就夠破格了,不能在外逗留時間太長。裘實知道那家女的挺厲害,電話裡就像審賊似的問這問那,一口官太太腔。他抬手叫停一輛出租車,拉開車門讓馬春上車。馬春堅持要坐公共汽車回去。裘實說她一點都不會利用現代化,伸手將錢遞給司機,馬春也只好勉強上車。裘實關上車門,站在原地若有所思地望著遠去的汽車。

    裘實把馬春送走後,就來到四海大酒店。在寫字間裡,林中壽正在看插樹嶺山莊招貼畫掛圖,見裘實進來就指著掛圖說:「裘先生你看,眉題是:投資生態農業,奔向致富之路;左額是:首投五萬三年翻五番;右額是:綠色保護回歸大自然;下邊是『插樹嶺山莊宣言』。」

    裘實看著掛圖說:「香港的印刷技術棒極了!嗯!很有煽動力,林董事長的創意高!」

    林中壽說:「這是公司企劃部搞的。咱們的電視廣告詞我也很滿意,『小康型生態農業示範區』,插樹嶺山莊宣言:『投入一元回報十元』,廣告一打出投資者蜂擁而上。」

    裘實撮著大拇指說:「林董事長高瞻遠矚,企業家眼光。插樹嶺山莊肯定是投資熱點。」

    兩個人正熱議著,張立本推門進屋,他笑著跟林中壽和裘實兩個人打招呼。裘實問他啥時候到的?張立本說剛到。林中壽忙請張立本落座。張立本屁股剛沾沙發,裘實就拉著他看規劃圖,邊看邊給他講解,聽得張立本心花怒放。女秘書端來茶水放在茶几上,林中壽很客氣地讓他們坐下喝茶。

    裘實拉著張立本坐在沙發上說:「你個人的全部投資是買插樹嶺的十萬元,十萬元能坐上總經理的位置,可是林董事長的抬舉呀!」

    林中壽說:「內地有句俗話說,強龍不壓地頭蛇嘛!搞插樹嶺山莊,全靠張總經理支撐門面啦。」

    裘實說:「張哥,設計承包商這兩天就要去插樹嶺搞實地勘察。僅山莊設計費和啟動資金就是五百萬。」

    「五,五,五百——萬!?」張立本瞪著驚詫的目光看著林中壽。

    林中壽微笑著點點頭。

    裘實說:「五百萬是插樹嶺山莊全部投資零頭的零頭。」

    張立本拍拍腦門說:「我咋像做夢似的呢?」

    裘實說:「很快就好夢成真啦!」

    電話鈴響,裘實拿起電話:「喂,您好!對,是插樹嶺山莊辦事處。嗯。要入股投資是不是——」

    插樹嶺是老爺嶺的支脈,它像一頭公牛橫臥在流金河南岸,牛頭探進河內飲水,牛尾巴甩在老爺嶺孕育出的丘陵子峰上。嶺上的植物分三類:山坡上多為灌木雜草,山腰是馬尾松,各種果樹遍佈山頂。山頂上山腰間石砬子錯落,怪石林立。冬季的插樹嶺是一派北國風光,銀妝素裹。

    楊葉青和方茜兩個人在插樹嶺上踏雪走著,風搖樹枝不時有雪片落在她倆頭上身上。

    一隻野雞咯咯叫著飛走,飛有一箭地就將頭鑽進大雪甕中,尾巴露在外邊。說野雞顧頭不顧腚就是這樣。野雞一次飛不遠,所說的一箭地也就十六七米遠。過去村民們雪天攆野雞就利用它這種習性,飛兩三次就將頭扎進雪堆裡,任人去獵取。

    一隻蒼鷹在上空盤旋。那只顧頭不顧腚的野雞,也許就是被這只鷹衝起來的。

    楊葉青仰起頭,目光追逐著那只鷹。

    方茜走到一棵山楂樹前,從樹枝上揪下一串凍山楂感慨地說:「現在這種原生態的東西越來越少了!」

    楊葉青收回目光問:「你指的是什麼?」

    方茜揮手指指山林,指指天空說:「這山上的一切,飛走的野雞,天上的蒼鷹,我手中的山楂,這個食物鏈斷了,原生態也就不存在了!」

    楊葉青當然有同感,她說:「這些山果就這樣年年自生自滅了。」

    方茜追憶著往事說:「當年咱們在山上,採摘山果,打山核桃,那是當知青時最快樂的時光。」

    楊葉青說:「你最愛吃山棗子,有一回你採一大堆摟在被窩裡吃,睡著了,壓得滿身滿褥子都是綠綠的山棗汁!」

    方茜咯咯笑著說:「你呢?最愛吃山楂,有一回,正趕上八月節,你吃山楂吃倒牙了,看著別人吃月餅,你饞得直流口水,就是吃不了。」

    兩個人哈哈大笑,笑得前仰後合。方茜笑跌在雪地上,索性躺在雪中仰面朝天看著那只漸漸飛遠了的鷹。她們彷彿一下子又回到了那個年代。

    方茜坐起來四處張望著說:「哎,葉子,好像就是第二天吧,咱們上山采榛子,你讓蛇咬了,韓大林不顧一切抱起你的腿就用嘴往外吸蛇毒。」

    楊葉青徑直朝前走去,在大石砬子前她靠在一棵樹上。

    方茜從地上爬起,走到楊葉青身邊說:「對不起!」

    楊葉青目光凝視前方很久,才說:「也就是在那年,你上大學走了。」

    方茜說:「那是因為你和大林的事,這個指標才給我了。」

    楊葉青陷入沉思,勾起那段往事。

    知青大批返城的第二年,方茜和楊葉青坐在河邊。兒時的韓夢生坐在沙灘上玩沙子。方茜手中拿著兩張「知青返城登記表」說:「葉子,聽我一句話,回城吧!」

    楊葉青望著奔騰翻滾的河水,搖了搖頭說:「不!城裡只有我的悲情,沒有我的依戀!」她將兒子夢生緊緊地抱在懷裡,像是怕別人搶走。

    方茜說:「你還不原諒自己的父親?」

    楊葉青說:「他?我父親?!他是害死我兒子父親的人!」

    方茜盯盯地望著楊葉青的眼睛說:「葉子,你真要在老河口守著韓大林的墳頭過一輩子呀?!」

    楊葉青默默地點了點頭。

    方茜說:「別傻了!不能錯過這次機會呀,這張『知青返城登記表』你要是不填,你和夢生的戶口就別想再返城了!孩子的教育怎麼辦?你們的生活怎麼辦?」她將返城登記表塞進楊葉青懷裡。她沒有去拿,登記表在楊葉青懷裡被風吹起,在空中飄飄悠悠地飛著。方茜尖叫著去追趕,去抓那張飄飛的表,那是一張改變楊葉青母子命運的表。楊葉青沒有動,她甚至沒有看一眼那張在空中徐徐落到河水中的表。

    方茜望著她無法抓住的表說:「哎呀!我回去怎麼向楊伯伯交待嗎?!」

    楊葉青扭轉頭說:「這不關你的事,讓他只當我和韓大林一塊都埋葬在這裡了!」

    登記表落進流金河裡,順著河水漂向遠方……

    那只鷹又飛回來,在她倆頭上天空掠過。

    楊葉青收回思緒,見方茜站在山石旁向遠處望著。她走到她身邊,也向遠處望著。突然問:「方茜,你贊成先架橋還是先修路?」

    方茜看了她一眼說:「當然修路要簡單些,投入資金又少,劈山修橋談何容易。」

    楊葉青默默沉思著,先修橋還是先修路她一直拿不定主意,權衡利弊她認為應該先修橋。

    方茜說:「不過,架起一座通往市裡的橋樑,嶺上的山菜野果,村裡的農副產品,就會走進大市場。修橋這塊硬骨頭,你楊葉青能不啃?」

    楊葉青笑著說:「知我者,方茜也。」

    方茜說:「你呀,這兩天挨著你睡覺,一個勁在炕上烙燒餅,弄得我都失眠了!」

    楊葉青說:「你太誇張了,沒有那麼嚴重吧?」

    方茜說:「連說夢話都喊打通插樹嶺,還不嚴重?」

    楊葉青說:「拉你上山來就是請你當高參嘛!」她用期待的目光望著方茜,問,「你說幹不幹?」

    方茜說:「干!不干來幹啥?我怎麼完成幫扶任務?」

    楊葉青:「你和我共度難關?」

    方茜說:「當然!」

    楊葉青興奮的眼光看著方茜。

    方茜看著楊葉青說:「不過,我得給你潑點冷水。」

    楊葉青說:「困難!是不是?」她拉著方茜說,「沒有困難你來幹啥?我來幹啥?」

    方茜打楊葉青一拳說:「你這傢伙,還跟在學校一樣,有股衝勁!」

    楊葉青說:「哎,方茜,插樹嶺村定為地方病病區,你有多大把握?」

    方茜說:「檢驗結果證明,插樹嶺村屬缺碘貧硒地區,這一點完全可以定下來。」

    楊葉青問:「還需要什麼手續?」

    方茜說:「經市衛生局報省地病辦批准,就能發放藥品,撥款打深水井了。」她扳著手指頭算著說:「打井得由國家投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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