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蔫子說:「走吧,二歪。」
馬趴蛋把眾人送出大門口,說:「不是我不操辦哪,沒法辦!百萬,你說呢?」
馬百萬說:「這就行了!哪有十全十美的事!」
馬趴蛋說:「唉!也就圖希能生個一男半女的。」
二歪說:「那就得看你們馬大的能耐啦!」
馬春住的裡屋成了新房。炕上被子已鋪好,牛肝坐在炕上,頭戴一朵花,瞅著油燈傻笑。馬大低頭坐在炕沿上。外屋,馬高坐在炕桌前狼吞虎嚥地吃著。
馬趴蛋推門進屋說:「吃飽就得了,撐著壓炕頭子。」
馬高撂下飯碗,齜齜牙說:「爹,我要看新媳婦。」
馬趴蛋說:「睡覺吧!」
「爹,我要去屙屎。」
馬高說著放了個響屁,忙往外跑,他蹲在牆根屙屎,狗守在他身邊搖晃尾巴。
馬趴蛋上炕放下行李卷,馬高拎著尿罐子進屋,把尿罐子放在地下。
馬趴蛋朝裡屋問:「馬大,睡啦?」
馬大從裡屋出來。
馬趴蛋說:「把尿罐子拿進去,你老丈人告訴了,牛肝夜裡起兩回夜。」
馬大將尿罐子拎進裡屋。馬高躺下後馬趴蛋吹滅燈,不一會兒馬趴蛋和馬高爺倆一長一短演奏起鼾聲二重唱。
裡屋,牛肝已佝僂著身子睡著了。馬大一直坐在炕沿上,他畢竟是沒沾過女人,覺著身上陣陣發熱,襠裡那物件直直地頂著褲門,他終於耐不住了,站起來看著牛肝。臨上車前,快嘴喜鵲給新娘洗了頭洗了臉,塗了胭脂口紅,著實地打扮了一番。馬大咽口唾沫,爬上炕,給牛肝解開棉襖脫下來,又拽下棉褲,自己脫光了身子,猛地吹滅了燈,鑽進牛肝被窩裡。
窗外透出一縷晨曦。馬大和牛肝躺在一個被窩裡呼呼地睡著。三次窩裡戰,馬大著實耗費了些精氣神,自然也顧不得牛肝起夜的事了。幾聲狗吠後,馬大猛地坐起來,慌忙地摸著被窩裡,又掀起被子看看,褥子上已經畫出了地圖,牛肝的兩腿間冒著臊氣。
院裡,馬趴蛋在馬棚裡刨冰糞。馬大抱著褥子出來,搭在曬衣服的木桿上,又急忙轉身進屋了。曬衣桿的褥子上片片尿漬,在寒風中立刻掛上一層白霜。馬趴蛋停下手中的鎬,望著晾曬的褥子,長長歎了口氣。馬大又抱著被子出來往涼衣桿上搭。金鳳和二歪先後走進院子。
金鳳喜笑顏開地說:「叔,大喜呀!」
馬趴蛋強做笑臉說:「同喜同喜!」
馬大耷拉著頭抻著被子。
二歪看著褥子說:「馬大昨晚讓大水給沖了,洗的是熱水澡吧?」
金鳳瞪了二歪一眼:「馬大,認命吧。牛肝在家時都是她媽侍候著,拾掇她。老牛家今年也不順當,她媽沒了,牛心進了監獄,牛肚和牛肺又都走了。」
二歪有點妒忌,馬大畢竟是沾著女人的味了,他得找找平衡,安慰一下自己,就說:「她爹整不了啦!才讓你接來的。」看了馬大一眼,「這才是萬里長征第一步!剛開個頭哇!」
二歪嘻皮笑臉。馬大臉色脹青,轉身進屋。馬趴蛋和金鳳互相看了一眼。馬趴蛋長長地歎了一口氣。
馬大婚後三天,按規矩兩日該回娘家,農村叫回門。牛得水捎來口信說家裡沒人侍奉,牛肝來回又不方便,就不必回門了。馬趴蛋怕牛肝冷,把已經多年不用的泥火盆找出來,從灶坑中扒了一盆火放在炕上。馬大沒在家,馬高和牛肝圍著火盆臉對臉地傻笑。
馬高問:「你撒尿嗎?爹讓我領你去撒尿,你別尿炕,我都不尿炕。」
牛肝仍是看著馬高傻笑。
馬高又問:「你餓嗎?我給你拿大餅子吃。」
牛肝照樣還是傻笑。
馬高下地,他從外屋拿來三個大餅子遞給牛肝。牛肝接過大吃起來。牛肝不知道饑飽,在家時父母妹妹們知道她的飯量,看她吃飽了就不再給了,吃多了她會把屎屙進褲子裡。馬高看著牛肝大口吃大餅子,他又去外屋拿來鹹菜圪瘩,回來進屋時被門檻絆了個前趴子,他爬起來揀起鹹菜圪瘩,在前衣襟上擦擦遞給牛肝。馬高的前衣襟上被鼻涕、泔水、菜湯染漬得溜光錚亮,那裡成了他隨身攜帶的垃圾站,也是他用來擦拭東西的抹布和毛巾。牛肝咬一口鹹菜,看著馬高傻笑。馬高也嘿嘿傻笑。牛肝把兩個大餅子吃光了。
馬高獻慇勤得到了牛肝傻笑的回報,就又高興地從外屋端進一瓢水來,遞給牛肝。牛肝接過來就喝,水順著嘴角流下來,她將水瓢裡的水喝乾。馬高又把一個大餅子遞過去,牛肝接過咬了一大口嚼著。
屋地上,四眼狗搖晃著尾巴看著牛肝的嘴。
當天夜裡,馬大睡在炕頭,牛肝睡在炕稍,兩人中間留有很大空間。一隻貓趴在當中,貓眼閃著黃光。馬大在被窩裡翻來覆去地滾著,都說男人是屬貓的,見著腥味就上,何況馬大已經嘗著味了,只是被窩裡那股臊臭味,讓他噁心。體內的衝動又讓他慾火難消,下身那個膨脹的東西,折騰著他忽而撅起屁股跪在炕上,忽而又躺下,弓著身子,雙手夾在胯襠裡。馬大終於忍不住坐起來,爬到牛肝身邊,推開那隻貓,鑽進被窩裡,立刻又像被針紮了似的鑽出來,他猛地掀起被子,嘔吐著跳下地跑出裡屋。
馬趴蛋正趴在枕頭上抽煙,見馬大跑出來問:「咋的啦?」
馬大說:「屙到被窩裡了!」
馬趴蛋坐起來說:「快叫狗哇!」
馬大抱著頭蹲在地上。
馬趴蛋拽過棉襖披在身上,下地走出去叫狗。四眼狗搖頭晃尾地跑進屋子裡來,馬趴蛋推開裡屋門將狗放進裡屋。
第二天,馬大拉著牛肝從屋走出來,走到爬犁前將牛肝拽上去,摁坐在爬犁上。
馬趴蛋從茅房裡拎著褲子跑出來問馬大幹啥去。馬大沒理他爹趕著爬犁走了。路過各家各戶門口時,招來不少雙眼睛,也有人指點著說些取笑的話語。馬大聽了不受用,趕著爬犁繞個大彎趕進牛得水家院中。牛得水正在院中餵豬,猛抬頭見爬犁上坐著牛肝,馬大從爬犁上拉下牛肝,朝屋裡走去。牛得水忙跟進屋去,還沒等他開口說話,馬大將牛肝推到炕上轉身走出門外,他拿起鞭子趕起馬爬犁就朝院外走。
牛得水從屋裡趕出來,上前攔住爬犁,說:「馬大!你把媳婦送回來啥意思!?」
馬大站著擰著脖子不言語,翁婿倆站在院裡僵持著。
馬趴蛋氣喘吁吁地趕來,跑進院說:「親家,別跟他一般見識!」
牛得水見馬趴蛋來了,問:「親家,咋回事呀?」
馬趴蛋說:「你姑爺不懂事。馬大,快把你媳婦拉回去。」
牛得水說:「啊!把牛肝休啦?」他盯盯地看著馬大說:「你妄想!」又指著馬趴蛋的鼻子說:「想騎在我脖梗上屙屎?你死了再脫生一回吧!」指著屋裡說:「咋把她拉來的,咋給我拉回去!」
馬趴蛋賠著笑臉說:「親家,別說氣話了!」轉向馬大說:「快給你老丈人賠個不是!拉你媳婦回家去。」
馬大扭頭便走。
馬趴蛋叫著:「馬大——」
馬大頭也沒回趕著爬犁走了。
牛得水憤怒地大喊:「馬大!你給我滾回來!」
馬大站住了,他沒有回頭。
牛得水走到馬大面前,指著他說:「我當著日頭把話說明白了,你要敢給牛肝氣受,我可饒不了你這個不吃人飯的東西!」他看了馬趴蛋一眼說,「想往好裡走動是親戚,掰了臉是冤家!」
馬趴蛋說:「哪能呢!親家消消火!生那麼大的氣幹啥?」看了馬大一眼罵道,「強種!」他拉著馬籠頭抹過去,走進院子裡從屋內扶出牛肝坐上爬犁,趕著爬犁就朝大門外走。
馬大上前拽著馬籠頭又抹回爬犁。
馬趴蛋嚷道:「馬大,你要把爹氣死咋的?!」他又去抓住馬籠頭。
馬大用力抓住馬籠頭朝院中走,馬趴蛋往回拽,爺倆在院裡展開拉鋸戰。
馬百萬不知道牛得水和馬趴蛋兩家發生的事,他忙著分派醫療隊進村的事,跟老蔫子交待完了該辦的事就回家了。楊葉青正在他家大鐵鍋裡炒苞米花,她從鍋裡將炒好的苞米花收進小簸箕裡,端著簸箕進裡屋放在炕上。馬百萬推門進屋抓一把苞米花,邊吃邊告訴楊葉青醫院的人都安置好了,男的住牛得水東屋,女的住在老倭瓜家。楊葉青是給方茜她們炒的苞米花,馬百萬說方茜跟小姚在後邊呢,一會兒就到。
楊葉青這才問馬百萬,咋能讓馬大把牛肝娶過去呢?馬百萬認為楊葉青對這件事有點不近人情,牛得水死了老婆,兒子蹲監獄,兩個閨女又都跑啦!扔下個傻子在家咋整?心裡這麼想他沒有說出來,只是不讓楊葉青管這件事。
方茜推開門說:「一進屋就聞著苞米花的香味了!」抓一把苞米花吃著說,「支書和村長嘮啥體己嗑呢?」
楊葉青瞪了方茜一眼說:「正說馬大娶傻媳婦的事呢。」
方茜說:「馬村長,你知道你們插樹嶺村為啥傻子多嗎?」
馬百萬說:「老貓房上睡,一輩留一輩,插樹嶺村這憋死牛的地場就這樣,天生出傻子!」
方茜她們進村後就進行了仔細調查,初步的結論是:第一,近親血緣族內婚配;第二,這一帶屬於缺碘貧硒地區,屯子裡人患有地甲病和克汀病。醫療隊明天在全村搞體檢,等結果出來方茜就去省衛生廳匯報情況,要求省裡將插樹嶺村列為地方病的新病區,爭得有關部門的重視,以便盡快投放藥物和設備進行防治。方茜希望村裡能支持這項工作。楊葉青覺得這件事對她開展下步工作有利,決定明天通知村民接受體檢。她讓馬百萬安排專人組織這項工作。馬百萬說他就去找人,轉身就要出門。
楊葉青叫住他,說:「馬村長,明天勸他們把牛肝送回去吧。」
馬百萬說:「窮屯子說不上媳婦,哪還顧得上那些說道!從祖上到現在,插樹嶺村都是這麼過來的,不也挺好的嗎?我看能生兒育女就中!」
楊葉青說:「不行,還是勸他們送回去。」
馬百萬有點不太高興,說:「我辦事從來不禿嚕反仗的!」
楊葉青說:「那要看啥事,錯了就該改過來嘛!」
馬百萬覺著當著方茜的面楊葉青竟這麼跟他說話,有點掛不住勁,就黑著臉說:「這事就這樣了!」
方茜見兩人僵持著,就打個圓場說:「好了好了,這是觀念上的事,不是幾句話就說明白的。村支書,你們村長的思想工作就由你長期深入細緻地去做吧!我看,首先就得拿村長開刀!」
楊葉青知道自己說話有點生硬了,就緩和口氣面帶笑容說:「方茜你說,村長還這樣呢,村民得啥樣?真得在屯子裡向群眾好好宣傳宣傳這方面的知識。」
方茜說:「提高插樹嶺村人口素質,也同樣是改變貧困致富的關鍵。」
楊葉青用商量的口氣說:「明天村幹部開個會,黨員也參加,我把縣裡幫扶工作會的內容傳達一下,再研究研究下一步工作。」
馬百萬低頭捲煙沒吱聲。
楊葉青知道馬百萬現在是滿腹牢騷,就說,「我去讓老蔫子通知一下。」
馬百萬陰沉著臉說:「我去吧。」
楊葉青瞭解馬百萬的脾氣,不能硬搬脖梗,就決定先跟方茜她們回老河口,等馬百萬尋思過味來再交換意見不遲,臨走時拿過簸箕讓小姚裝上苞米花。三個人剛走到院門口,楊葉青說她手套忘屋了就轉身去取。她來到房門前剛要伸手開門,就聽屋裡有辟啪的拍桌子聲,還傳出馬百萬的喊叫:「你少來這套!」
楊葉青被嚇了一跳。就聽馬百萬又大喊大叫地說:「剛當上支書就跟我發毛殃?我不受你的!不受!不受!不受!」傳來啪啪啪的拍桌子聲。她趴著窗戶往屋裡看,見馬百萬正紅頭漲臉地用拳頭砸桌子,又不解氣地用腳踹倒了凳子。楊葉青的臉上露出嗔笑,轉身朝院門外走去。
方茜問:「手套呢?」
楊葉青說:「他躺下了,我沒進屋。」
方茜眼中畫個大問號,笑瞇瞇一副頑皮相。
楊葉青一語雙關地說:「再待一會兒該夢遊了!」
這天夜裡是夜黑頭,牛得水家東西兩屋都亮著燈。突然,一個黑影跳過院牆。黑影貓著腰,一路小跑遛到東窗台下,趴在窗戶上朝屋裡看。聽見有人開門出來,那個黑影立刻閃身鑽進茅房裡。出來的人是護士小姚,她剛進茅房裡就尖叫著跑出來。方茜和奚粉蓮等人聞聲從屋裡跑出門外,方茜問小姚怎麼了。小姚嚇得說不出話來,指著茅房。方茜舉著手電筒走到茅房門口往裡照射,在手電筒的光束中,二歪雙手抱頭躲在牆角處。
方茜厲聲問:「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