嚼舌根子是女人們的長項,一有事她們就棲堆。今天這事是插樹嶺村的頭號新聞。人越聚越多,漸漸男人們也摻和進來。狗仔隊長二歪身在新聞第一現場,碾棚前這處新聞發佈中心缺了點繪聲繪色。二歪不在場快嘴喜鵲就成了中心人物,人們支起耳朵盯盯地看著她的嘴。快嘴喜鵲不負眾望,她發佈的頭條新聞是馬村長帶人抓新媳婦去了。聽了這話,女人們的臉上出現了不同的表情,有的擠咕眼,有的撇嘴,有的皺著鼻子發出嘖嘖聲。快嘴喜鵲發佈的第二條八卦新聞是,都說家醜不可外傳,今天她也來個大公無私,她小叔子老扁媳婦的事,是二歪親眼看見的,真給老牛家丟老人現老眼了!她剛要發佈第三條花邊新聞,四驢子媳婦在一邊插嘴說:「嘖嘖!老扁還腆臉張揚啥呀!」
快嘴喜鵲說:「這事可不能怪我們老扁!張立本一回來又跟金鳳勾搭上了,你們說說,這個臊貨還吃回頭草!」
四驢子媳婦接過話茬嗤嗤地笑著說:「也是的!老扁那玩意不好使,挨著男人睡覺守活寡,也怪那個的。」
奚粉蓮從遠處走來,她愣愣地看著眾人。四驢子媳婦看了奚粉蓮一眼,跟快嘴喜鵲呶呶嘴。
快嘴喜鵲轉向奚粉蓮說:「馬村長領著抓馬春去了!她不嫁給牛心,鑽到張立本屋裡去了!」
奚粉蓮在插樹嶺也算個識文斷字的女人,她跟馬春平時就在一塊說些知心話,嘮點體己嗑,見快嘴喜鵲當著這些人說馬春,就說:「馬春可是個安穩的好姑娘。」
快嘴喜鵲聽奚粉蓮給馬春爭臉,心裡老大不高興,就話中帶刺地說:「哼!大街上走的風流女,櫃裡鎖著養漢精!哪看去呀!」
奚粉蓮見快嘴喜鵲說話離譜了,面有羞色,決定離開是非之地就轉身走了。
奚粉蓮跟馬百萬曾經有過一段舊情,丈夫死後,她便搬回插樹嶺村,是想跟馬百萬重修舊好。這是後話。
張立本家門前,老扁打頭陣,仗著馬百萬和牛得水撐腰,他扯著嗓門叫號讓張立本滾出來!二歪比誰詐唬的都歡實,幾個愣頭青也跟著起哄齊聲叫喊讓張立本滾出來!
門匡的一聲開了,張立本大搖大擺地走出來,一副目中無人的架式站在門口。眾人被張立本的氣勢給震住了,大眼瞪小眼地互相看著。馬百萬隨後跟著張立本身後出來,沒好眼神地看著張立本。張立本根本就沒把馬百萬放進眼裡,他翻著眼珠子盯著眾人喝道:「幹啥呀?打群架呀?」他朝眾人招招手,「來呀!都過來呀!」眾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老扁退到牛得水身後。張立本朝前跨了一步呵唬著:「誰他媽敢往前蹭一步,我就把他的大腿撅折了****屁眼裡!」
人群中,有人開始朝後退了。老扁兩條腿哆嗦起來。張立本一臉霸氣地溜了馬百萬一眼。
眾人目光轉向馬百萬。
馬百萬要穩住自己的王位不動搖,他是一村百姓的當家人、父母官,豈能讓張立本耀武揚威,騎在他兩族人頭上屙屎?便大喝一聲:「上!給我狠狠揍!」
聽馬百萬發號施令,牛得水也來了精神,覺著好狗架不住一群狼的人海戰術成功了,喊道:「大傢伙一塊上,揍扁這個兔崽子!」
眾人一轟而上,有的抓胳膊,有的扯腿,有的摟腰,張立本立時三刻被摁倒在地。
牛得水扔過繩子說:「把胳膊、腿都給我捆上。」
馬百萬發狠地說:「朝屁股上狠揍,別打死就中。」
有村長發話,眾人的棍子、樹條、拳頭、巴掌雨點般地落在張立本的身上。
老扁騎在張立本身上,揪著他的耳朵,狠狠扇了幾個嘴巴子問:「你說,還敢不敢讓我兒子管你叫爹了?」
張立本梗著脖子不語,心裡想,老扁我肏你八輩祖宗,等我反過手來讓你跪在地上管我叫爺爺。
老扁又扇了張立本一個大耳光子嚷道:「管我叫爹!」
張立本沒吃過這樣的虧,特別騎在自己身上的人是老扁,敢用樹條子抽他的竟是二歪這個王八蛋。他憤怒地瞪著血紅的眼睛,猛地一用力將老扁掀翻在地。還沒等張立本反過手來,眾人又扯胳膊拽腿地將他摁住。老扁重又騎在張立本的身上。
張立本掙扎叫罵著:「老扁,你這個瞪眼王八,兒子是我作的,是我的種——」
老扁朝張立本褲襠踹了一腳,發狠地說:「把這小子老二割下來!」
二歪當然不怕事大了,幸災樂禍地燒火說:「對!貼根割,別留茬,再讓他跑臊?!」
牛二損也在一旁推波助瀾地喊著:「對!割下來!割下來!」
幾個愣頭青一擁而上扒掉張立本的褲子。老扁從二歪手上接過一把牛耳尖刀叼在嘴上,他一隻手伸進張立本的胯襠裡抓住那東西狠勁攥住,另一隻手從嘴上取下刀,叨念著,我看你還拿啥****媳婦。
二歪等幾個愣頭青吶喊助威:「割呀!割下來!快割!」
張立本有點發怵了,他怕老扁會真的下死手把他的命根割掉,就拚命地又蹬又踹,扭動著屁股,拚命呼救:「馬村長,牛村長,救命啊!快救命啊!!」
老扁正要動手,楊葉青和馬春趕到了。看著眼前的情景馬春立刻背過身去,楊葉青快步上前從老扁手裡奪下刀,回身用疑問的目光看著馬百萬。
馬百萬指著張立本說:「這小子不是人!太張狂了!不收拾收拾他還得了!?」
楊葉青走到馬百萬面前說:「百萬吶,你可是插樹嶺村的當家人呀,你帶頭打群架,還要行兇,不知道這是犯法呀?」
楊葉青在大廳廣眾之下說這番話,著實是將了馬百萬一車,眾人看看馬百萬,又看看牛得水。馬百萬的氣還沒消,他不能在眾人面前敗下陣來,必須找轍,他還要拿張立本說事,說村裡不能留張立本這號人!沒想到楊葉青問了一句張立本是哪號人,又把馬百萬給噎住了。他在眾人面前無法收場,可他又不能太傷了眼前這個女人,除了一層親屬關係之外,在他心裡還有一層說不清的情結。他便將一腔怨氣再一次撒在張立本的身上,讓張立本立時三刻滾出插村嶺,敢賴著不走,他饒不了他。張立本拍打著身上的泥土問馬百萬憑啥攆他走?馬百萬說就憑他是村長!楊葉青低聲在馬百萬耳邊說村長也沒有這個權。楊葉青說這話的聲音雖然低,但身邊的人也都聽見了。馬百萬愣住了,楊葉青能在眾人面前這麼指責他是他未料到的,一時又不知道如何下台階,便亂了方寸。眾人看了看馬百萬,又看了看牛得水。牛得水看著馬百萬,馬百萬是一張不自在的面容。楊葉青怕把張立本逼急了鬧出事來,就又說了一句,張立本本來就是村裡的人,你能讓他上哪去呢?
楊葉青沒想到她這句勸解的話,起到了火上澆油的副作用,一下把馬百萬惹火了,他要在眾人面前賺回面子,便嚷道:「他愛上哪就上哪去,誰愛要他誰要他!反正插樹嶺村不留這號人!我說了就算!」又轉向牛得水說,「把馬春找你家去,明天結婚!」說完氣呼呼地轉身揚長而去。
眾人一窩蜂地跟著馬百萬從楊葉青眼前走過。
楊葉青拉著馬春大聲說:「馬春明天也不能結婚!」
尾隨馬百萬身旁的眾人聽了這話,將目光刷的一下投向牛得水,牛得水大瞪兩眼盯著馬百萬。馬百萬立時火冒三丈,他停步轉身,怒目圓睜,沖楊葉青厲聲喊道:「楊葉青,你管得太寬了?!」
楊葉青也好言好語地說:「不是我管得寬,是人人都該守法!」
牛得水話裡有話地說:「葉青啊!好歹我也是個副村長,給個面子吧!」
楊葉青問:「牛心和馬春兩個人登記了嗎?」
牛得水被問住了,他心裡想,這個女人是個混賬星,她管得太寬了。
三個人你一言我一語地又爭辯起來。
馬百萬叫著勁說結完婚再去登記也行。楊葉青認為不可以,那是非法婚姻。牛得水忍氣壓氣地解釋著原打算是今天去登記的,可是馬春她人不見啦!他們全預備妥當啦,不結婚沒法向屯鄰親支們交待。他懇求楊葉青不看僧面看佛面,一個屯住著咋也得幫著圓上這個臉。楊葉青說關鍵是馬春不願意嫁給牛心。牛得水又看著馬春問,說得好好的咋反桄子啦?馬春不言語,牛得水又可憐兮兮地看著馬百萬。
馬百萬火了,發威道:「這個婚非結不可!我說了就算!」
楊葉青也不軟不硬地說:「你說了恐怕不能算,這事得問馬春。」
馬百萬雙眉緊皺地望楊葉青,欲發火又壓住,轉向馬春:「我放個屁撂這圪搭,明天你要是不跟牛心舉行婚禮,老牛家的一切花銷全由你們家包賠!」說完轉身甩開大步離去……
夜裡,張立本家的門被砸開了。
馬百萬、牛得水、老扁、二歪幾個人闖進來,老扁和二歪掐著張立本的胳膊,眾人將他摁倒在地。牛得水用繩子像綁豬似的將他綁上,惡狠狠地說:「你他媽的竟敢賴著不走!劁了他!」
二歪咬牙切齒地喊:「劁了他!」
老扁瞪著血紅的眼睛,一隻手揪住張立本的命根子,另一隻手握著尖刀。
馬百萬滿臉殺氣,大吼:「老扁,把這小子給我劁了!」
牛得水惡狠狠地說:「把他那****連根割下來!別給他留茬!」
老扁使勁拉長他的命根子,一刀下去,血水四濺。老扁舉起那東西在空中搖晃著。張立本眼見自己血淋淋的命根在老扁手中哆嗦著,他驚叫一聲,原來竟是一場噩夢。
張立本滿頭大汗地喘息著,猛地掀開被子,看看自己胯襠,那東西原封未動在原地耷拉著頭。張立本翻身坐了起來,覺著全身一陣疼痛,昨天被打雖然沒傷筋動骨,因為老扁幾個人下手太狠,不免有幾處皮下淤血青紫。他揉了揉腰和脖子,心裡罵老扁活王八、兔崽子,我肏你親娘祖奶奶!嘴裡嘟囔著挪到炕沿邊上,下地拿起水瓢從缸裡舀水咕嘟咕嘟灌進肚子裡,抹了一下嘴巴子,仍覺著怒氣難消,又咬牙切齒地罵起馬百萬和牛得水來。他心合計著,我張立本不給你們這些王八蛋點厲害嘗嘗,你他媽的也不知道馬王爺三隻眼!
屋外,風刮窗欞上撕裂的塑料薄膜發出嗡嗡的響聲。不知誰家的狗不時發出幾聲吠叫,那吠叫聲聽著讓人有點淒涼。張立本拿支煙叼在嘴上,打火機打不起火,他從牆角處拿起汽油瓶子,朝打火機裡倒汽油。張立本盯著汽油瓶子看,眼珠子在眼眶裡轉了一圈,心想,哼!馬百萬,老子先給你個眼罩戴,一把火燒你個腚眼毛光。張立本從炕上抓起舊軍大衣披在身上,回手將火柴揣進懷裡,拎起汽油瓶子推開門消失在夜幕中……屯裡的人都知道張立本這號人惹不起,說他偷雞摸狗搞女人,又沒摁住他的手腕子,也只能忍個肚子疼。再說,插樹嶺屯的人,大事小事從來也不去驚官動府,他們不知道衙門口朝哪開,出一趟門翻山渡水的可不是件容易事。昨晚有牛得水領頭,馬百萬撐腰,再加上人多勢眾,張立本才挨了那頓胖揍。多虧楊葉青及時趕到,說服了馬百萬,才沒出流血事件。張立本哪裡吃過這等苦頭,自然是火難消、氣難嚥、恨難平,非要給馬百萬點顏色看看不可。
黎明前,屯中雄雞低一聲高一聲的啼鳴開始了,仔細聽仔細品味,公雞大合唱中有通俗唱法、美聲唱法,也有民族唱法。雞叫三遍正是夜空破曉前的一霎那。雄雞有生物鐘,從丑時第一遍啼鳴開始,寅時第二遍啼鳴,卯時第三遍啼鳴。每卯啼鳴一次,準確無誤。當初鄉下沒有鐘錶,靠的就是雞鳴起床。評劇《小女婿》就有雞叫三遍亮了天的唱詞。勤快人家的女人雞叫頭遍燒火做飯,雞叫二遍男人吃飯,雞叫三遍扛鋤下田。
此時,插樹嶺屯低矮的農舍正籠罩在拂曉晨霧之中。
馬趴蛋坐在炕頭上穿衣服,他覺著女兒馬春的事讓他丟臉,讓他在屯鄰面前抬不起頭來。也許真像算命先生說的那樣,馬趴蛋這個外號壓住了自己的時運。一個走背運的人當然是事事不順,步步有坎。當初人們叫他馬趴蛋時他沒往心裡去,叫就叫吧,馬趴蛋就馬趴蛋,他也心安理得地接受了。肩膀頭齊的人當面叫他馬趴蛋,他應聲,小輩人背後叫他馬趴蛋,他不在意。馬趴蛋決定從今天起按著算命先生教的破解法做,他穿好衣服,下地從八仙桌底下拿出一面銅鑼。這面銅鑼是從牛二損家借來的,為此牛二損還提出個條件,馬趴蛋家母雞抱窩時,給他帶十個雞蛋,雞崽出蛋殼時得讓他牛二損挑十隻。馬趴蛋將鑼夾在腋下,又拿出個小鑼錘,推開自家的大門,伸了個懶腰,放了兩個響屁,回身將大門關上,拎著銅鑼走上村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