闖海南 第14章 第十章
    邢國強走後,連著半個小時都沒有人擦皮鞋,畢志磊就有些著急。他已經攢了兩百多塊錢,但這點錢給塗麗婕看病還差得很遠。塗麗婕的病一直不好,再不能耽擱了,越耽擱越麻煩。

    太陽還很暴烈,馬路上蒸騰著肉眼看不見的熱氣,和天上的太陽上下夾擊,畢志磊覺得像被捂在熱鍋裡爆炒一樣。身上的汗把襯衣都濕透了,酷熱又把襯衣烤乾,汗水再把襯衣洇濕。經過無數次的輪迴之後,身上就缺了水分,嘴裡乾燥了,喉嚨發熱了,就不停地把嘴裡的吐沫朝肚子裡咽,用來補充身體缺乏的水分。

    在他附近,有個人守著手推車,銷售各種飲料。他真想跑過去,掏出錢買瓶礦泉水。他的手在口袋裡放了好一陣子,都沒有捨得把錢掏出來,掙點錢多難。兩塊錢一瓶礦泉水,值半頓飯錢了,用半頓飯錢喝瓶礦泉水,多划不來。

    他抬頭看了一下太陽,又看了手錶,手錶上的日曆顯示的是五號。他心裡一顫,立即想到在鐵路分局當勞資科長的時候,每個月的這一天,科裡管內勤的人就會跑到財務科,替全科的人領回工資,他們只需要在工資單上簽上自己的名字,工資袋裡的那筆錢就屬於自己了。儘管不高,但維持一個月的吃喝花費綽綽有餘,要是節省著花還可以在銀行存一點,從來沒有為生存的問題焦慮過。到了海南,每個月的旱澇保收沒有了,吃一口飯喝一口水住一晚上的費用,都得自己費心思謀劃,雙手扒拉。扒拉不到,就沒吃沒喝沒住處,沒有人同情你,更沒有人管你。想到這裡,不由得長長歎了口氣。

    坐在旁邊的丁東國聽見他歎氣,就把臉轉向他,問:「好好的歎啥氣哩,又想啥事情啦?」

    畢志磊苦笑了一下說:「沒想啥事情!」

    丁東國大大咧咧地說:「世界上沒有過不去的坎兒,咱們堂堂七尺高的男人,又在部隊受過那麼多的訓練,不信在海南混不出名堂。你這人啥都好,就是有事沒事地愛琢磨,想那麼多事情幹啥,過一天是兩晌,只要過得高興就行!」

    喉嚨裡的乾渴還在加劇,他還想用嘴裡的唾沫抵擋乾渴的進攻,但舌頭在嘴裡動作了好大工夫,還是分泌不出唾沫。就琢磨解決乾渴的問題,腦子一靈醒,對旁邊的丁東國說:「你替我看著東西,我到酒店方便一下。」

    東湖大酒店真好,一進酒店就被空調製造的涼爽猛地一激,精神和肉體都為之一振,禁不住長長吸了口氣,有意放慢腳步,充分享受星級酒店裡的涼爽。他走進洗手間,鑽進方格裡,坐在馬桶上,沒有東西可供排泄,只是享受外邊享受不上的清爽和涼快。這裡的感覺太好了,坐在馬桶上,被清涼的空氣淹沒,週身上下都沒有一點燥熱,頭不昏了,眼睛不模糊了,力氣又回歸了,似乎能聽見身上幸福的吟唱。多麼想永遠地坐在這裡,再不到馬路邊的椰子樹下忍受酷熱。為了讓站在格板外邊的服務員認為自己真的在解手,就裝成用力排泄的樣子,哼哼有聲。足足坐了五六分鐘,又覺得不能再繼續坐在這裡了。坐在這裡是享受了,但沒有人到這裡找自己擦皮鞋,在這裡坐上一天也掙不來一分錢。必須拚命掙錢,掙來錢了才能在海南堅持下去,才能讓塗麗婕到醫院看病。於是,就站起來,繫好褲帶後還把便池用水沖了一下。

    他站在洗手台邊,水龍頭是感應的。手伸過去水就自動流出來,手縮回來水就自動停止。他洗了手,又洗臉。自來水捂到臉上,臉上就有了涼冽的感覺,通過面部神經,傳輸到全身各部,傳輸到大腦,全身都感到無法形容的舒服。他又捧起一捧水,捂到臉上的時候沒有馬上離開,有意讓手裡的水流到嘴裡。哇……舒服極了,水一到嘴裡,嘴裡就有了涼冽,乾渴立即消失大半,全身神經和器官由於乾渴帶來的不適隨著這口水潰退了。這時候,他覺得世界上最好的東西就是東湖大酒店洗手間的自來水了。真好,那嘩嘩地從水龍頭裡流出來、清澈無比的液體,消除了自己身上的所有不適,給自己帶來美輪美奐的享受。他真想盡情地喝上一陣,把身上的乾渴徹底消滅了再離開這裡。就在他又捧起自來水朝嘴裡送的時候,一直守在衛生間的服務員走過來,拿著毛刷在他的襯衣上煞有介事地刷了幾下,眼睛不停地給他示意,讓他看洗手台上的盤子。盤子裡裝著不少的人民幣,大到百元,小到五元,還有美金、港幣、馬克類。在服務員的目光睽睽下,他再不能裝成洗臉的樣子喝水了,心裡卻在感慨:兄弟,我要是有給你小費的錢,何必跑到這裡偷水喝哩?

    水不能再喝了,他的自尊催促他必須馬上離開這裡。但是,僅僅靠一口水無論如何也消滅不了身上的乾渴。服務員見他沒有朝盤子裡放錢,也就停止了給他獻慇勤,目光裡還有了鄙視。儘管沒有喝上水,但他知道了大酒店洗手間的水可以不掏錢地喝,這是海南唯一免費吃喝的地方。從東湖大酒店出來,隔壁就是海口賓館,他又裝成住宿的客人走進去,逕直朝洗手間走去。太好了,這個酒店的洗手間沒有服務員。他就沒有必要再朝便桶上坐著裝解手,直接走到洗手台前,把水捧起來就喝,一口氣喝了二十多下才停下來,喘了幾口氣又接著喝,直到身上的乾渴之火徹底撲滅了,肚子鼓脹了,才停下來,用手抹下嘴唇,得意地走出洗手間,一邊走一邊在心裡說:「這下把大問題解決啦,這個經驗應該推廣給所有需要喝水的人。」

    他回到椰子樹下,見杜泓伯、夏侯博、丁東國他們還在一下一下朝嘴裡嚥唾沫,乾渴還在折磨他們,就問:「渴不渴?」

    「這麼熱的天,出了那麼多汗,你說渴不渴?」杜泓伯吧唧了幾下嘴巴,又嚥了一下唾沫。

    「我剛才偵察到了免費喝水的地方。」

    「哪裡有免費喝水的地方?」他們都來了精神。

    「酒店的洗手間,你們裝成解手的樣子,趁機就把水喝啦。」

    「好辦法,我們怎麼沒想到這上邊,這就是信息不暢的問題。未來的經濟就是信息經濟,信息暢通了就能發展經濟,信息不暢通就沒辦法發展!」夏侯博他們站起來就要朝東湖大酒店跑。

    「回來!」畢志磊對他們喊。

    他們停下腳步,轉過身子。

    「不要到東湖大酒店去,那裡的洗手間有服務員守著。到海口賓館,海口賓館的洗手間沒有服務員。」

    丁東國和王傑超也站起身子,準備到海口賓館,被畢志磊擋住,說:「你們分期分批去,等他們出來了再去,不要讓人家感覺我們是專門去喝水的。」

    丁東國和王傑超就繼續坐在椰子樹下,全神貫注地看著過往的行人皮鞋。

    王傑超看著夏侯博他們走去的背影,長歎口氣,沮喪地說:「真想不到,我們淪落到了這個地步,比當年秦叔寶賣黃驃馬還倒霉!」

    丁東國看了他一眼,說:「誰也沒有讓你淪落呀,你可以回去呀。回去的船票好買得很,你要是回去我幫你買船票。」

    王傑超琢磨了一會兒,說:「我害怕剛離開海南,機會就來啦……」

    畢志磊走到王傑超跟前,蹲下身子說:「我們還不到三十歲,按國家規定六十歲退休計算,還能再干三十多年。我就不信,三十年沒有一次機會?」

    王傑超又琢磨了一陣,覺得畢志磊說得有道理,就說:「老畢說得對,要是回去了,一輩子都不會有機會。堅持在這裡,說不定機會就來啦。」

    快到六點鐘的時候,畢志磊還在看書,看得很入迷,突然感覺一個人影在自己攤子跟前停下來,急忙放下書,抬起笑臉看來人。石箐箐看著他,順勢在他面前坐下,拿起《世界巨富傳記》,翻了一下說:「現在這類書很流行。」

    「其實,積聚財富也是一種事業。」畢志磊還沉浸在書上的故事裡。

    石箐箐點了下頭,再沒有說話。

    畢志磊很認真地給她擦皮鞋,去髒、上油、擦拭、上光,一絲不苟,兩隻皮鞋擦完,足足用了十五六分鐘時間。他把皮鞋放在她腳前的時候,她問:「還沒有吃晚飯吧?」

    畢志磊看了一下太陽,太陽在西邊樓頂上還沒有落下去。又看了一下手錶,離六點鐘還差五六分鐘。就說:「現在還早著哩,誰那麼早吃晚飯?」

    「我一會兒請你吃飯,肯不肯賞臉?」

    「我是擦皮鞋的,你……」跨過海峽快一個月了,晚上在東湖三角池和人聊天,白天找工作擦皮鞋,耳聞目睹,知道海南是最講實際的地方。你對他們沒有用處,他們連一分錢都不會在你身上花。她不可能平白無故請自己吃飯,要請吃飯就有目的,會有什麼目的?

    「如果吃飯耽誤了你的生意,我補償你的損失。」石箐箐說。

    「不是生意的問題,是不太合適,我們的身份……」畢志磊遲疑了一會兒說。

    「這有什麼不合適的,擦皮鞋這事情誰沒有幹過?也不要說什麼身份,身份是什麼東西,身份是旁人送給你的,你不在意它就什麼障礙都沒有!」

    王傑超見這麼漂亮的小姐請畢志磊吃飯,說不定還會有更好的事情,急忙對畢志磊說:「沒什麼不合適的,這麼好的事情還能不去?」

    「老畢,去吧,有很多機會都是在不是機會的時候降臨的,這位小姐說不定還會幫你找到好工作。」夏侯博也勸說畢志磊。

    「我要是去吃飯了,你們的晚飯……」

    「就是你不去也不能替我們吃飯,去吧,吃你的飯去,我們到時候會去吃飯的。」丁東國也勸畢志磊去和石箐箐吃飯。

    畢志磊站起身子,還是不好意思。這件襯衣都穿了兩天沒有洗,滿是汗跡和髒物,還有一股酸臭味。自己這身穿著,和石箐箐走到一塊,實在般配不上。

    石箐箐朝停在路邊的奔馳600走去,見他磨磨蹭蹭走得很慢,就拉開駕駛員旁邊的車門,說:「快呀!」

    畢志磊緊走幾步,自慚形穢地說:「我身上很髒!」

    石箐箐說:「我剛上島的時候也擦過皮鞋。」

    畢志磊心底立即湧出親近的感情,覺得和石箐箐一下子拉近了距離,貧富差距的障礙消失了許多,一貓腰就鑽進車裡。

    石箐箐駕駛的是奔馳600型新款豪華轎車,中國很多大公司的老總都不一定能坐上這種檔次的轎車。坐在車裡非常平穩,跟坐在房間的沙發上差不多。畢志磊上了海島以後,每天都能見上幾輛這種車,但從來沒有坐過。他想像不出這樣的轎車,坐在上邊該是什麼感覺。真正坐進去以後,除了平穩,再沒有感覺出什麼特別的地方,和自己在部隊坐的北京吉普沒有太大的區別。

    「你會不會開車?」石箐箐問。

    畢志磊說:「我在部隊當過偵察連長,駕駛汽車是偵察兵必須具備的一項技能。」

    「那你過來開車呀,總不能讓女士開車,男士在一邊享受。」

    「我轉業到地方後沒有更換駕駛證,作廢啦。」

    「為什麼不更換?」

    「沒有車,要駕駛證幹什麼?」

    「會有的,這一切都是暫時的。你上島多長時間啦?」

    「一個多月啦。」

    「一直沒有找到工作?」

    畢志磊點了下頭。

    「你在部隊時讀的哪個大學?」

    「長沙軍事院校。」

    「我是北京師範大學畢業的。這兩年,內地過來很多大學生,都想在海南有番作為。但是,只要一跳進海裡,首先嘗到的是海水的苦澀。」

    畢志磊苦笑了一下,沒有說話,他覺得自己現在就在喝著苦澀的海水,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解脫。

    石箐箐將車子停在一家酒店門前的停車場,說:「這是南莊大酒店,這裡的潮州菜很有名氣。」

    畢志磊朝酒店瞅了一眼,酒店裡外燈火輝煌,門口的綵燈閃爍。不時地從豪華轎車裡鑽出權貴人和漂亮女人,都穿著高檔服裝,旁若無人、神氣高傲地走進酒店。有個衣服破爛的老人在乞討,看見他們就迎上去,伸出手可憐巴巴地乞求他們恩賜點小錢。他們從乞討者身邊走過的時候,眼睛的餘光都不看他一眼。畢志磊看到這些,心裡就有些發虛,說:「這麼高檔的酒店,都是上流社會的人出入。我這麼一身衣服,怎麼好意思進去?」

    石箐箐不屑地笑了一下,說:「狗屁上流社會,這地方只認錢,有錢就是大爺,就是上流社會的人。誰在海南都別張狂,同樣的,誰在海南也別喪氣。誰都有機會一夜之間成為百萬富翁,一夜之間成為窮光蛋。走吧,咱們一個轉業軍官、一個本科生,一點都不比他們差,出入上流社會的資格綽綽有餘。」

    石箐箐和畢志磊鑽出轎車,石箐箐走到畢志磊跟前,挽起他的胳膊。畢志磊本能地把胳膊挪開了一些,臉上一陣潮熱,他還不習慣和女性這樣親密。

    石箐箐瞅著他問:「不好意思?」

    「我還從來沒有和女同志這樣過。」畢志磊尷尬地說。

    「朋友之間挽著胳膊走路,不要說在西方國家,就是在中國的大城市也很普遍。」石箐箐又把胳膊伸過來,畢志磊只好讓她挽起自己的胳膊,神態還是很不自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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