闖海南 第15章 第十一章 (1)
    畢志磊和石箐箐走到酒店門口,被綵燈裝飾的大門兩邊,兩排迎賓小姐都微笑著給他倆鞠躬,一齊鶯歌燕舞說:「歡迎光臨!」很慇勤地替他們拉開茶色的玻璃門。他們剛走進餐廳,立即迎上來一個導座小姐,給他們貢獻出微笑,問:「兩位?」

    石箐箐點了下頭。

    「二位訂座沒有?」

    「沒有。」

    「請跟我來。」導座小姐款款地走在他們前邊,高跟鞋敲擊著地面,發出輕輕的脆響,把他們領到一個比較偏僻的小桌旁,又恭敬地問:「二位對這個位置滿意啵?」

    石箐箐還是沒有說話,只是輕輕點了下頭。

    他們剛坐好,就有服務小姐走過來,替他們斟上茶。又走過來一位服務小姐,將菜譜遞給石箐箐,弓著腰說:「請二位點菜。」

    石箐箐接過菜譜放到一邊,說:「我們等一會兒再點菜,你們先忙別的去吧。」

    石箐箐見服務小姐離去了,才小聲對畢志磊說:「你到洗手間洗一下手,擦了一下午皮鞋,不洗手就吃飯不衛生。」說完,朝洗手間的方向指了一下,又小聲說:「別忘了給小費,給小費象徵著人的身份。」

    畢志磊洗過手,用烘乾機烘手的時候,一個五十來歲穿著白大褂的男人走過來,用刷子在他後背上刷。烘乾機的旁邊放著一個盤子,裡面放滿了人民幣、美元、港幣,和他在東湖大酒店看到的一樣,全是大面額的鈔票。畢志磊口袋裡只有幾十塊錢,最大面額是十塊錢,覺得拿出來實在寒磣人,又心疼得要死,自己擦一下午皮鞋才掙十多塊錢,解次手就成了人家的了。到了這場合,不打腫臉充胖子也不行了,只好掏出十塊錢放在盤子裡。那個侍者連著給他鞠了幾下躬,連聲說:「多謝關照,恭喜老闆發財!」

    他回到餐桌跟前,自嘲地給石箐箐說:「就是你請客,下次我也不敢來了,這地方不是窮人來的地方!」

    石箐箐看著他,迷惑地說:「你怎麼突然發起這個感慨?」

    畢志磊把洗手間給小費的事情說了,完了還說:「我擦一下午皮鞋才掙十來塊錢,這下全給了人家,一下午的皮鞋等於白擦啦!」

    石箐箐笑了,說:「這是騙局。」

    畢志磊驚訝地說:「怎麼是騙局,我親眼看到的。」

    石箐箐說:「確實有人給小費,但不會給那麼多。那些大票子都是他們自己放進去的,人們一般只給一元兩元,給十元的都不多。他們把客人給的小票子收起來了,專門引誘像你們這些不經常光顧酒店的人上當。在海南,不能太顧及臉面,太顧及臉面就生存不下去,在利益問題上尤其不能顧及臉面。」

    畢志磊不說話了,心裡還可惜那十塊錢,可以買好幾碗湯粉哩。

    石箐箐見他還在心痛那十塊錢,就安慰他說:「沒什麼大不了的事情,不就是十塊錢嘛,花十塊錢買個當大爺的尊嚴,也值。要不,在這個社會裡,只有咱們尊敬人家,人家從來不尊敬咱們,活得太虧啦。」說完就拿過菜譜,對服務小姐招了下手,又把菜譜遞給畢志磊,說:「你想吃什麼只管點。」

    「我從來沒有進過這麼高檔的酒店,還是你點吧。」畢志磊把菜譜推給石箐箐。他說的是實話,他在部隊只干到連長級別上,這個級別是沒人請吃喝的。轉業到鐵路分局,當上了勞資科長,這確實是人們很巴結的角色。但自己才幹了幾個月就跑海南來了,到了海南更沒人請自己到這麼高檔的酒店,誰會請一個擦皮鞋的吃酒店。

    石箐箐接過菜譜,看著他嫵媚一笑,說:「中國這一代就虧了你們這些當兵的,只知道奉獻不知道索取。咱不說這些了,你這幾個月肯定沒吃過有營養的東西,我給咱們點一個水魚、蛇、烏雞合燉的砂鍋,再點幾樣小菜,怎麼樣?」

    「我對這一套不懂,你點什麼都行。」

    「你喝什麼酒?」

    「我在部隊的時候,有時候喝點啤酒,到海南以後還沒有喝過酒。」

    「我給你點一聽藍帶啤酒。我一會兒要開車,喝點飲料就可以了。哪天不開車了,我再好好陪你喝。」

    石箐箐點過菜,又給服務小姐指了下畢志磊面前的茶杯,服務小姐馬上給裡面斟滿茶液,又背著手站在畢志磊身後,做出隨時為他們服務的樣子。石箐箐從坤包裡取出一包女士煙,問畢志磊:「可以抽煙啵?」

    「可以,海南很多女士抽煙。」

    石箐箐從坤包裡取出鍍金打火機,隨著一聲細微的脆響,打火機冒出藍色的豆火。她點著香煙,輕輕吸了一口,慢慢吐出來,頭頂上就繚繞著幾縷青煙。她兩個指頭似乎有意無意地夾著香煙,左手托著腮幫,癡癡地望著畢志磊。畢志磊覺得這種姿勢很美,是那種恬靜的憂鬱的美。

    石箐箐連著吸了幾口煙後才說:「海南的小姐抽煙,絕不是為了趕時髦,凡是抽煙的女人都有一肚子的苦水。她們無處訴說,就用抽煙消除心煩。」

    畢志磊心裡充滿了狐疑,像她這麼有錢,又年輕漂亮,能有什麼憂愁哩?難道真像老家人說的,瘦豬哼哼,肥豬也跟著哼哼?但是,他沒有發問,男人不能隨便詢問女人的情況。

    石箐箐又吸了幾口,把煙頭在煙灰缸裡摁滅,說:「我們到現在還不知道彼此的姓名,你先作個自我介紹。」

    「我姓畢,叫畢志磊,畢業的畢,志氣的志,三個石頭摞在一起的磊。」

    「我叫石箐箐,石頭的石,青年的青字上面加上竹字頭。畢先生是一個人上島的?」

    「我和一個戰友一塊上島的,他是我們連隊的偵察排長。在海安的時候,又結識了幾個朋友,男男女女共七個人,平時都是我們幾個在一塊。」

    「畢先生這麼英俊漂亮,又是轉業軍官,女朋友一定很漂亮了?」石箐箐試探著問。

    「目前還不能算有……」

    「這是什麼意思?」

    「我在海安認識了兩個女研究生,上島後一直在一塊,比較投心思,也說得來,但都沒有說明什麼關係。現在什麼都沒有,也沒心思考慮這方面的事情。」

    「她在哪裡發財?」

    「和我一樣,還沒有工作,在東湖一帶賣報紙。我感覺她有病,還不是一般的病。」

    「趕快到醫院檢查呀!」

    「靠我們賣報紙擦皮鞋掙的那點錢,僅僅能顧住吃喝,哪有錢讓她住院治療?」

    石箐箐略微思考了一陣,又問:「你愛她嗎?」

    「目前還不能說愛,我們認識的時間不長。但我感到有種責任,既然我們成了朋友,就應該有朋友的責任。她一個弱女子,拋棄了大學教師的工作跑到海南,在海安昏倒的時候完全可以返回去,我們都勸她先返回內地,等我們站住腳了,再讓她過來,但她堅持要到海南闖蕩。到了海南,她還帶著病堅持賣報紙,一般的女孩子不會有這種精神的……」

    「你是一個很有責任心的男人,對一般意義的朋友都這麼認真,以後對自己心愛的人會更加認真。哪個女人要是得到你的愛情,她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了!」石箐箐看著他,輕輕歎了口氣。

    菜上齊後,石箐箐一個勁地催他多喝點水魚湯,還讓服務小姐把水魚肉撈到他碗裡。鍋下的固體燃料燃燒著,砂鍋裡的湯還在沸騰,一團團霧氣氤氳升騰,向四周飄溢著香氣。為了和畢志磊說話方便,石箐箐坐在畢志磊旁邊,不停地給他碗裡添水魚湯,還說:「你這樣長期下去,身體會受不了的。我以後經常帶你到這裡補養補養。人呀,不要虧待別人,也不要虧待自己。」

    從下午見到石箐箐開始到現在,畢志磊心裡都充滿了疑惑:自己和石箐箐素昧平生,她為什麼要這樣對待自己?而且,他還明顯地感覺出她對自己透溢出一種關切之情,是那種貼心貼肝的關切之情,是那種男女之間特殊的關切之情。終於,他禁不住地問:「石小姐,你為什麼對我這麼好?」

    石箐箐一怔,臉色突然大紅,思索了一會兒,說:「因為像你這樣純淨的男人已經沒有了,所以我非常喜歡你,迄今為止我還沒有真正愛過任何男人。」

    畢志磊每晚在機場東路擦皮鞋的時候,很多妓女和嫖客就在他攤子跟前討價還價,他已經熟視無睹了。在做愛和握手一樣隨便的社會風氣中,他面對一個陌生女人赤裸裸的表白,還是感到羞澀和不好意思,又不便說什麼,就裝成喝酒,半晌沒有說話。

    石箐箐等候了一會兒,克制不住地問:「志磊,給我一個回答呀!」

    「你要我回答什麼?」畢志磊裝起了糊塗。

    石箐箐什麼也說不出來了,她也不知道讓畢志磊回答什麼,又琢磨了一會兒才說:「你有興趣聽我說我在海南的經歷嗎?」

    畢志磊說:「如果你願意告訴我,我當然願意聽。」

    「志磊,我見你第一面的時候,就被你的氣質吸引了。經過今天的交談,你又不是那種見錢眼開拈花惹草的男人。所以,我才決定把我的一切都告訴你。也許你認為我的行為不光彩,但我確實是被生活所迫,不得不走上這條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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