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凌晨,畢志磊、丁東國和往常一樣早早就從棚子裡鑽出來,到東湖邊洗過臉,騎著單車到招待所接塗麗婕和歐陽莉雪,一塊到報紙批發點取報紙。
「昨天人家多給咱二十份報紙,咱今天把那二十份報紙的錢還給人家。雖說是報社給人家的損耗,但人家完全可以批發出去掙錢。」畢志磊騎著車子對丁東國說。
「咱給人家卸報紙了,人家給咱的是工錢。」
「那一點活沒費多大力氣就卸完了,結交一個朋友比掙幾塊錢強多了。」
「行,咱就是再窮也不在乎那幾塊錢,更不能讓人家覺得咱貪小便宜。」
他們騎到招待所,塗麗婕和歐陽莉雪早早就在大堂等著,見他們過來,簡單地問候了一陣,就坐在他們的單車後邊,朝報紙批發點駛去。
畢志磊、丁東國和昨天一樣,幫著他們把報紙卸了。付款的時候,畢志磊又掏出六元錢,對人家說:「昨天的報紙賣得很順利,你們送給我們那二十份報紙也賣完了,這是賣那些報紙的錢。」
「那二十份報紙是送給你們的,不要你們的錢。」邢國強不接那些錢。
「我們知道是送給我們的,但我們不想平白無故佔你們的便宜。」畢志磊說。
「你幫著我們卸報紙,這是給你們的報酬。」
「卸那一點報紙,不需要什麼報酬。你們把這些報紙批發出去,也能多掙幾塊錢,你們的收入也不高。」丁東國也接著說。
邢國強又堅持了一會兒,見畢志磊堅決要給他錢,才接過來,說:「兄弟,要是你們不嫌棄我沒文化,晚上請你們喝茶怎樣?」
「行呀,我們也想交結一些海南朋友。我們內地人講究在家靠父母,出門靠朋友,多一個朋友就多一條路子。」畢志磊爽快地說。
「我叫邢國強,你叫我阿強就行了。我老家是海南文昌人,父母都在海口工作。這是我的名片,上邊有我的叩機和辦公電話、住宅電話,隨時都可以和我聯繫。你們晚上一般都在哪裡活動?」邢國強從辦公桌上拿起一張名片,遞給畢志磊。
「我們住在東湖三角池,在那裡搭的棚子。」
「晚上就在東湖大酒店二樓喝茶,八點鐘見面,不見不散,你們的人都來,人多了熱鬧。」
十點多鐘,他們已經把報紙賣完了,加上頭天下午擦皮鞋的收入,維持一天生活的費用綽綽有餘了。畢志磊和往常一樣,用單車馱著杜泓伯,丁東國用單車馱著夏侯博,懷裡揣著打印好的個人簡歷,分頭去找工作。騎到一個十字路口的時候,他們就要分頭行動了,畢志磊對丁東國說:「中午十二點半,咱們到招待所會面,和小塗、歐陽一塊吃午飯。咱們這幾天的收入還可以,小塗的身體一直不好,中午給她們補養補養。」
「我看她的病很麻煩,怎麼一直都不見好?」丁東國說。
「可能是體質問題,《紅樓夢》裡的林黛玉成天都是病懨懨的樣子。」杜泓伯說。
「但願她不是林黛玉的命。」夏侯博說。
「小塗還是很有骨氣的,那個姓李的老闆要給她一百萬,還給她別墅轎車。她要是點個頭,馬上就是百萬富翁,早到療養院享福去了,哪能跟著咱賣報紙,吃不上喝不上受那麼多的罪。昨天下午讓老畢擦鞋的那個娘們,肯定被哪個老闆包了,她的長相還不如咱們小塗,但人家多有錢!」丁東國接著夏侯博的話說。
「真不知道塗麗婕是咋想的,有那麼好的條件不知道利用。俺那地方說女人傻的時候,就說大姑娘要飯傻到盡頭啦,塗麗婕這陣就是大姑娘要飯。我要是塗麗婕,就願意嫁給那個老闆。先把一百萬弄到手,再把別墅、轎車弄到手,加起來也有四五百萬。那個老闆歲數大了,等他死了自己還年輕,光繼承遺產都能發一筆大財,到時候再找個年輕的。」王傑超接著丁東國的話說。
「你要是個女的,會天天夜裡到海口賓館門口賣,叫千人戳萬人弄,染一窟窿的性病。」丁東國又噁心起王傑超。
「能叫千人戳萬人弄是生意興隆,幹這行生意的要是沒有人戳沒有人弄,就是生意不行,日子就過不下去。就像咱們賣報紙,要是沒人買,咱是啥心情?咱們賣報紙,人家賣自己,誰也甭笑話誰,都是為了掙錢。我把這社會看透了,甭看那些表面上周武鄭王,朝檯子上一坐人模狗樣,鬼知道私下都干了啥骯髒事情。我聽說有個女的,屁本事都沒有,就是喜歡見了領導朝天舉大腿,沒幾年就當了副局長。那些熱汗順著脊樑桿子流的人,幹了一輩子還不知道自己為啥提拔得慢。我們河南有句順口溜,兩腿一奓頂你干一夏,兩腿一蹬頂你干一冬,褲子一脫,提升通過。這年頭,誰也不笑話把事情幹成的人,只看不起把事情沒幹成的人!」王傑超又高談闊論起來。
沒有人反駁他,心裡都承認他說得有道理。那些發財的陞官的漂亮女人,有幾個不是靠那本事得手的。
畢志磊他們吃過晚飯,就一塊到東湖大酒店和邢國強喝茶。初夜時分,海口一天中最熱鬧的時間到來了。人們從悶了一天的房屋裡走出來,享受海島沒有污染的空氣,享受海風帶來的涼爽,有錢有權的人還要享受這個暴發都市的浮華,沒錢的人也要喝茶聊天交朋友。於是,各種夜生活的霓虹燈全部開啟,閃爍著五顏六色的光。歌舞廳裡傳出流行歌手瘋狂的吼唱,食店、酒店、大排檔裡,煤氣爐呼呼作響,還有勺子在鐵鍋裡的碰撞聲、生意人的吆喝聲、電子遊戲機裡的音樂聲。東湖大酒店、海口賓館、望海樓大酒店所在的海秀東路,遊走著很多妓女。她們藉著夜色的掩護,開始了一天的工作,小聲地向過往的男人推銷自己。有男人和她們討價還價,和農貿市場買賣豬肉差不多。有些沒錢的男人,沒有資本和人家討價還價,就不遠不近地看人家進行交易,給精神尋找快感。這個地方和東湖三角池僅一條馬路之隔,那邊是清貧、理想、拚搏、讀書、歌唱、情操、友誼、愛情,這邊是交易、買賣、奢侈、揮霍、銅臭、****、墮落、享受、燈紅、酒綠。
畢志磊他們走過那條馬路,宛如從一個世界走進另一個世界,覺得空氣裡都充滿了白酒的暴烈味、啤酒的苦澀味、火爐上的熱油味、妓女身上的香水味、腳氣的腐肉味、胳肢窩下的狐臭味,甚至還有從心裡感覺出的****味。他們匆匆地走過馬路,走進東湖大酒店,上了二樓咖啡廳,看見邢國強在靠窗戶的座位上站起來向他們招手。
「喝點什麼?」邢國強熱情地跟他們握手。
「我們沒有在海南喝過茶,不知道喝茶的規矩。」畢志磊說。
「喝茶沒有什麼規矩,照著茶譜點就行。你們想喝什麼就點什麼,不要客氣,我們海南人不喜歡客氣的人。」
畢志磊就對丁東國和塗麗婕、歐陽莉雪說:「邢先生這麼說了,咱們就不要客氣,喜歡喝什麼就點什麼。」
丁東國拿過茶譜,上面的茶都是幾十塊錢一壺,還有的咖啡一百多塊錢一杯,連最便宜的龍眼紅棗茶都是三十塊錢一壺,心想在這裡喝次茶要花這麼多錢,比吃飯都貴,多划不來,就對邢國強說:「咱們來一壺龍眼紅棗茶就行啦?」
邢國強說:「這裡有最低消費,每人必須消費十二元以上。再給兩位小姐點些什麼,湊夠最低消費。」
歐陽莉雪拿過茶譜看了一陣,對塗麗婕說:「咱倆各來杯新鮮牛奶咋樣?」
塗麗婕點了下頭。
邢國強看著服務小姐給他們杯子裡倒上茶,又給塗麗婕和歐陽莉雪端上牛奶,才對他們說:「一邊喝一邊聊,我們海南人喜歡喝茶,有錢到大酒店喝,沒錢喝老爸茶。」
「什麼是老爸茶?」畢志磊問。
「就是老爸們下午沒事情幹了,到大排檔喝茶,有的地方叫下午茶,一塊錢喝一下午。要是想吃東西,有攤餅、煎蛋、麵包、花生、瓜子,一份最多兩塊錢,很便宜。你們要是想喝老爸茶,哪天我帶你們去喝。」
「我們下午還要擦皮鞋掙錢哩,沒有老爸們的閒工夫。」畢志磊苦笑了一下說。
「你們內地人說我們海南人長壽,就是你們內地人到了海南,也活不到我們海南人的歲數?」
「為什麼?」
「你們內地人心太貪,掙了一百萬還想掙兩百萬,掙了一千萬還想掙兩千萬,掙了錢還捨不得花,指望著用錢再掙錢。你們內地人當官,當了科長還想當處長,當了處長還想當廳長,恨不得當上國家主席才滿足,心貪的人不長壽。我們海南人,今天掙的錢今天花,不管幹啥有碗飯吃就行,心不貪就長壽。」
畢志磊、丁東國、塗麗婕、歐陽莉雪連連點頭。
「每天到你那裡批發報紙的內地人很多,你怎麼就想和我們交朋友?」畢志磊琢磨了一陣問。
「你們不貪,別人很計較錢,報紙破了一點,哪些地方墨色不好,斤斤計較。你們就不計較,還把我送給你們的錢還回來,我們海南人喜歡交這樣的朋友。」
這晚,他們聊了很長時間。邢國強聽說塗麗婕和歐陽莉雪是研究生學歷,畢志磊和丁東國是轉業軍官,驚詫地說:「真了不起,都讀了研究生,還是轉業軍官,跑到我們海南賣報紙,受這麼多的罪!」
畢志磊笑著說:「沒有什麼了不起的,十多萬人闖海南又不是我們幾個,能闖海南的人有幾個沒有本事?」
「也是,沒有本事的人是不敢到海南闖蕩的。像我們這些人,要是讓我們到你們內地闖蕩,嚇死也不敢去,會餓死我們的。」邢國強說。
聊天的中間,他們知道邢國強有個妹妹,正在讀高中,過兩年就要高考。歐陽莉雪就問:「你妹妹學習怎樣?」
「在她們學校可以排在前十五名至二十名。」
「考上一本大學還可以吧?」
「連大專都不行,我們海南的教學質量比不上你們內地。她們學校排到前十名的才能考上大學,排到前十五名的可以考上大專,十五名以後就沒戲了。」
塗麗婕琢磨了一下,說:「我和歐陽莉雪下午和晚上不賣報紙,也閒著沒有事情,就幫你妹妹輔導功課……」
「我請你們喝茶,只是想和你們交朋友,你們這麼一弄,好像我請你們喝茶有目的。」邢國強不好意思了。
「你剛才都說了我們是朋友,朋友之間就沒有不好意思的。她倆輔導高中學生還是可以的。你妹妹要是考上了重點大學,一生的命運都會改變的。」畢志磊說。
當下,他們就商量好了,每天吃過中午飯後,歐陽莉雪和塗麗婕到邢國強家,給他妹妹輔導功課,晚飯在他家吃,晚上繼續輔導。臨分手的時候,邢國強說:「明天中午都到我們家,我請你們吃飯,打煸爐吃。」
他們不知道打煸爐是什麼意思,丁東國就問:「什麼是打煸爐?」
「打煸爐就是先燒上一鍋開水,把要吃的肉、菜放在旁邊,吃的時候放到裡面煮……」
「和我們內地的火鍋一樣。」
「明天中午我來東湖三角池接你們。」
第二天中午,畢志磊他們在邢國強家打過煸爐,又到機場東路的椰子樹下擦皮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