闖海南 第11章 第七章
    海口市最繁華的機場東路,畢志磊他們排成一溜,坐在椰子樹下,地上擺著擦皮鞋的鞋油、毛刷、抹布,還擺著寫著求職內容的紙板。

    畢志磊坐在最外邊,他頭天晚上在東湖的闖海人手裡借了一本《世界巨富傳記》。杜泓伯看了一下書皮,苦笑了一下,說:「老畢,你在這個時候看這樣的書,不覺得有點滑稽?」

    「這有什麼滑稽的,自古無有將相種,我就不信咱們這輩子富不起來。」他面前的紙板上寫著:本人轉業軍官,二十九歲,本科學歷,求職:公司高層管理。

    杜泓伯看著畢志磊,服氣地連連點頭,他手裡也拿著一本書,是海塞的《荒原狼》,這本書在大專院校很受崇拜。他面前的紙板上寫著:本人中國作協會員,二十八歲,求職:編輯、記者、公司文員。

    「其實,人活的就是一個心勁,只要有了心勁,就活得有滋有味。哲學講究……」坐在杜泓伯旁邊的夏侯博接著說。他面前的紙板上寫著:本人研究生學歷,主攻哲學,二十六歲,求相應工作。

    「夏侯博,你們張嘴閉嘴都說哲學,哲學是幹啥的,是不是專門研究掙錢的學問?」坐在夏侯博旁邊的王傑超正在看《點子大師》,書裡全是白手起家空手套白狼的招數,看得很入迷。他看上一陣,心裡就琢磨一陣,思考著空手套白狼的招術。他面前也擺著紙板,紙板上寫著:本人二十八歲,初中畢業,擅長公關業務,求職相應工作。

    「哲學不是專門研究掙錢的,但掙錢裡面有很多哲學思想。哲學是研究對宇宙萬事萬物的認知規律,是人類智慧最集中的學科……」夏侯博認真地給王傑超講解什麼是哲學。

    王傑超眨巴著眼睛,聽得一頭霧水,腦子像一鍋糨糊,過了很大工夫才說:「你說了半天的哲學也沒有我的《點子大師》管用,我要是在裡面找到一個好點子,咱們空手把白狼套住了,就不在這給人家擦皮鞋啦,辦咱的公司當咱的老闆,讓旁人給咱們擦皮鞋哩。你把哲學學得再好,套不來白狼還得給人家擦皮鞋。」

    丁東國看著他笑了一下,心想要是靠看《空手套白狼》、《點子大師》就能當老闆發大財,全世界的大學都研究這幾本書就行了,還鑽研學問幹什麼?想數落他幾句,又不知道該怎麼說,就什麼也沒說。他面前的紙板上也寫著求職內容:本人二十六歲,偵察排長轉業,高中學歷,能吃苦耐勞,仗義忠誠,尋求相應職業。

    一個多小時後,他們有的擦了三四雙皮鞋,有的擦了四五雙皮鞋,照這樣擦下去,到了晚上每人收入十五六塊錢沒問題。丁東國就高興地說:「咱們就這樣幹下去,就是找不到工作,也能混下去。只要有這個皮鞋刷子就餓不死咱們。」

    王傑超把嘴角撇了一下,很鄙視地說:「看你多有志氣,跑到海南能擦上皮鞋都滿足了,這輩子能幹成啥事情?」

    「你有志氣,我就看你這輩子能成啥氣候,錢迷心竅!」丁東國立即還擊王傑超。

    「不錢迷心竅就發不了財,現在是什麼社會?是錢為老大的社會,誰有錢誰就是爺。咱沒錢就得給人家擦皮鞋,就得伺候人家,就得給人家賠笑臉,就得巴結人家。咱要是發了財,就會讓人家給咱擦皮鞋,人家就得巴結咱,給咱貢獻笑臉。這就是錢的能耐,你們那狗屁哲學****道德有這能耐?」王傑超又還擊丁東國,炮火還十分猛烈。

    畢志磊靠著粗壯的椰子樹,灰白色的樹幹溜光潔淨,綠色的樹冠不大,幾簇生熟不等的椰子懸掛在樹冠上。除了他和丁東國幾個擦皮鞋的,還有很多賣小東西的、算卦看相的、賣礦泉水的,全是和他們一樣的闖海人。他今天才開始擦皮鞋,但神氣和擦了多年皮鞋的老手一樣,遠遠看見打扮得像是有錢人,眼睛就盯著人家的皮鞋,嘴裡還慇勤地問:「先生(小姐),擦皮鞋啵?」被他招呼的人十有八九都沒有在他面前停下腳步,他還是不肯放棄詢問和招呼。他心裡一直隱藏著沒有告訴大家的想法,感覺塗麗婕得的不是一般的病,總是低燒、乏力、頭昏、咳嗽、不想吃東西,臉色越來越蒼白。他渴望能掙到一筆錢,讓她到醫院徹底檢查和治療。他在小馬扎上坐的時間長了,就站起來到附近的空地上做廣播體操,在海南闖蕩,第一要緊的是身體,有了好的身體就能闖蕩下去。他那修長健壯的軀體,加上標準的體操動作,吸引了很多人的目光。

    石箐箐每天下午五點以後,都要開著奔馳600出來兜風。開到機場東路附近,都要找個停車場把車停下,順著椰子樹下的陰涼散步。她穿著雪白的連衣裙,精緻的白金項鏈戴在白皙的脖子上,使她顯出高貴嫻雅,還有驚人的美麗和比例恰當好處的身材,吸引了很多男人的目光。她在離畢志磊不遠不近的地方停下腳步,看他做廣播體操。他太健壯了,太魁梧了,太俊美了,太具有男子漢的陽剛之氣了。從他的衣著神氣上看,絕對不屬於以擦皮鞋為營生的人。她知道這時候許多才華橫溢的人被生活所迫,不得不幹這些事情,從衣著職業上很難看出一個人的內涵。自己還不是在走投無路的情況下,才被那個香港老頭子包養下來。

    畢志磊做完廣播體操,重新坐回小馬扎上,又恭敬地向行人招攬生意。石箐箐仍然不動聲色地觀察他,突然萌發出一種躁動,一種強烈同情他親近他的衝動。也難怪,那個香港老頭子回香港三個多月了,只是隔幾天打來一個電話,正值鮮花怒放的石箐箐過著空寂難熬的生活。但她也不渴望那個香港老闆回來,他回來又能怎樣?六十大幾的人,肥得像個皮球,不知是年齡的緣故還是肥胖的緣故,性功能衰退到了極點。一日幾次地折騰石箐箐,每次都是把石箐箐的慾火挑起來了,他卻如旱灘鯉魚。還要石箐箐用嘴和他親近,石箐箐稍有不滿,他就不高興地說:「我一個月讓你花幾萬塊錢,又給你車給你別墅。我一年才過來幾次,你算算我動你一次要付多少錢,就是玩你們內地的明星也不過如此!」石箐箐也就不敢再有不滿的表示了。她知道自己在這個香港老頭子眼裡,和那些夜間出沒在大街上的妓女沒有什麼本質上的區別,所不同的是出賣肉體的方式不一樣。每次想到這裡,她都為自己悲哀,又感到無奈。

    她還是沒有克制住畢志磊的吸引,朝著他走過去。

    「小姐,擦皮鞋嗎?你這是意大利皮鞋,要經常保養才能延長壽命。」畢志磊看見石箐箐這麼有錢的女人,自然想做筆生意。

    石箐箐沒有坐,站在畢志磊面前,看著他說:「先生對皮鞋的研究還挺深刻的。」

    畢志磊淡淡一笑,說:「小姐過獎啦,不過,一個軍事院校的本科畢業生,擔任過偵察連長,看皮鞋上英語標牌的能力還是有的。」

    石箐箐瞥了一眼畢志磊面前的求職廣告,心裡的同情更加強烈,就在他面前的小馬扎上坐下。畢志磊趕忙把拖鞋遞過去,接過她脫下的皮鞋,擦塵,上油,打光,不到十分鐘,那只皮鞋在畢志磊手裡變得珵明光亮。

    石箐箐關注畢志磊的時候,一個肚皮挺得老高的男人也在關注石箐箐,並感覺這個絕色美女對這個擦皮鞋的轉業軍官有了興趣,心底就泛出醋意和憤怒。他認為漂亮女人從來都是給有錢有權的男人準備的,一個擦皮鞋的窮鬼憑什麼和漂亮女人說笑,就想當著石箐箐的面把他噁心一頓,讓他出醜,同時也能引起她對自己的注意。他大模大樣走到畢志磊跟前,把腳朝另一個馬扎上一擱,大聲對畢志磊說:「擦!」

    畢志磊看了他一眼,趕忙給他點了下頭,說:「先生,我把這位小姐的皮鞋擦完就給你擦,你要是著急就讓他們給你擦,他們擦得也很乾淨。」

    「我就要你給我擦!」那人居高臨下地看著畢志磊,滿臉蠻橫。

    「好,我給這位小姐擦完馬上給你擦。」畢志磊還是很恭順。

    那人把小拇指粗的項鏈轉了一下,又用右手摩挲著左手中指上的綠寶石戒指,瞟著石箐箐,把胸脯挺得老高,臉上全是得意。

    石箐箐看了那人一眼,那種俗不可耐的神氣和不講道理的野蠻,越發襯托出畢志磊的高貴和清純。恨不得他馬上離開這裡,使她能和畢志磊單獨地聊一會兒,就對畢志磊說:「先給這位先生擦吧,等一會兒再給我擦。」

    畢志磊感激地對石箐箐說:「謝謝小姐關照!」就離開自己坐的小馬扎,蹲在那個男人面前,賣力地給人家擦皮鞋。

    那人順手拿起畢志磊剛看的《世界巨富傳記》,胡亂翻了一下,說:「你也想當世界巨富?」

    畢志磊抬起頭,看著他說:「誰不想當巨富,任何人和錢都沒有仇。」

    「誰都想當巨富沒錯,但要有當巨富的本錢,你就憑這就想當巨富?」那人在地上撿起另一個鞋刷,讓畢志磊看了一下,順手扔在地上。

    畢志磊把鞋刷撿起來,放到塑料布上,說:「現在南洋很多巨富,都是當年漂洋過海的華人,窮得給人家打工,也有給人擦皮鞋的,後來都發展起來了。」

    那人看了他一眼,沒有說話。

    石箐箐看著畢志磊,心裡的同情更強烈了,還增加了莫名其妙的苦楚和淒惶。那個男人抱著膀子,也居高臨下地看著石箐箐,滿臉都是得意。突然,他看見畢志磊手腕上戴的手錶,式樣很奇特,像是特種用表,就問:「你戴的什麼表?」

    「我在部隊時配備的作戰用表。」畢志磊還是很恭敬地回答。

    「這種表有什麼用處?」

    「它的防水防震性能絕對超過空中霸王和水中霸王,準確性能也超過世界上最著名的手錶,而且還帶有指南針。」

    「把它賣給我!」那人態度很堅決,似乎沒有商量的餘地。

    「不賣,這是我在部隊留下的紀念品。我擔任偵察連長的時候,靠著這個手錶指引方向,在叢林裡走了三天三夜,完成了戰鬥任務,這個手錶對於我來說具有非常重要的意義。」

    「我給你兩千元!」

    畢志磊搖了下頭,笑著給他解釋:「這個手錶的價值不在於多少錢,我不會賣它的。」

    「我給你五千元!」那人的聲音高了許多。

    畢志磊還是笑著搖了下頭。

    「我給你一萬元!」

    「多少錢我都不賣!」

    「我給你兩萬元!」

    畢志磊還是搖了下頭。

    「你要多少錢?」

    「我剛才給你說過了,這不是多少錢的問題,是我對這個表的感情問題。要不是這個手錶,我們那個連就會困死在原始森林裡……」畢志磊很認真地給他解釋。

    「我給你十萬元,你賣不賣?你有了十萬塊錢,馬上可以去做生意辦公司發大財!」

    石箐箐看著那人狂妄的樣子,忍不住噁心了他一句:「你拿十萬美金,這位先生把表賣給你!」

    「他要是能戴上價值十萬美金的手錶,就不會在這裡給人擦皮鞋啦!」那人看著畢志磊,滿臉的不屑,還嘲笑了一下。

    畢志磊看了石箐箐一眼,又看了那個人一眼,說:「就是給我十萬美金,我也不會賣它,有些東西不是用錢可以買到的!」

    那人又嘿嘿一笑,說:「那你就只能一輩子在這裡擦皮鞋,最多換個擦皮鞋的地方!」

    丁東國看著那個男人狂妄的樣子,攥了幾下拳頭,就是沒有衝過來,掙人家的錢就得受人家的氣。再說,人家又沒有欺負畢志磊,要是去和人家較量就沒道理了。剛好有個人走到丁東國跟前,要他擦鞋,他就忙著給人家擦鞋了。

    石箐箐看著畢志磊,故意做出對那個男人不屑一顧的樣子。那個男人一直看著石箐箐,見石箐箐不想搭理自己,也沒了擦皮鞋的興趣,從褲子口袋裡取出一沓百元大票,抽出一張用兩個指頭夾著,輕蔑地說:「找得開嗎?」

    畢志磊搖了下頭,說:「先生,我下午才開始擦皮鞋,還沒有掙幾塊錢,找不開這麼大的票子。」

    「這麼大點的票子都找不開,還做什麼生意?」那個男人得意地把票子在空中晃蕩著。

    石箐箐看不過眼了,對那個男人說:「這麼大的老闆,那麼大的口氣,為區區一百塊錢還要人家找零頭,不覺得摳門嗎……」說著就拉開鱷魚皮做的小提包,抽出一張百元面額的美元,對著那個漢子晃了一下,說:「這是一百美金,頂你七八張!」說完,把美元放在畢志磊手裡,大聲說:「不用找啦!」

    那個男人和畢志磊都一驚,迷惑地看著那張淡綠色的美元。

    石箐箐指著那張美元,看著那人說:「先生,你身上穿的戴的加起來,能值這麼幾張紙嗎?」

    那個男人臉上青一陣紅一陣,尷尬地收起那張百元大票,嘟囔了一句他們都沒有聽懂的話,沒趣地走了。

    畢志磊看那個男人走遠了,趕忙把那張美元還給石箐箐,說:「多謝小姐替我挽回了面子。」

    石箐箐把美元重新放到畢志磊手裡,說:「我剛才說了,這是給你的。」

    畢志磊堅決要把美元還給石箐箐,說:「我的勞動能創造多大價值,我心裡十分明白。如果獲取了超過自己勞動價值的報酬,心裡會不安寧的。」

    石箐箐再沒有堅持,收起美元放進小提包裡,說:「先生,這裡是海南,不是軍營的訓練場。按照你的理論,這滿街道的本科生、研究生都在擦皮鞋、賣報紙,符合經濟價值的規律嗎?這是一塊最講實際的土地,任何教條、道德、精神在這裡只有死亡!」她說完就站起身子,打起蛋黃色的進口遮陽傘,對還愣著的畢志磊說:「我每天都在這個時候來擦皮鞋,賬一塊結。」

    王傑超看著石箐箐走遠了,才收回眼神,小聲對畢志磊說:「這個女人對你有意思!」

    畢志磊哈哈一笑,說:「我一個擦皮鞋的,人家能對我有啥意思?」

    丁東國說:「我聽說海南是有錢的男人玩沒錢的女人,有錢的女人玩沒錢的男人,小心這個娘們玩你!」

    王傑超說:「要是我,巴不得這麼漂亮的娘們玩我哩,她把我玩了,我也把她玩了,兩個人都不吃虧。老畢走了桃花運,好運氣來了鬼都擋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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