彩雲之南的追尋 第43章 第四輯 有一種職業叫皇帝(中) (7)
    儘管從名義上講,慈禧在載湉進入紫禁城後就理所當然的成為了他的母親,但事實上,她與載湉之間的關係卻是一種令人不可思議的「父子」關係。從慈禧與載湉的第一次見面開始,這個女人就要求載湉稱呼她為「皇阿瑪」——「阿瑪」在滿語裡是「父親」的意思,而「皇阿瑪」則是皇帝的子女對父親的專用稱呼。我們無從探究身為一個不滿40歲的女人作出如此怪異舉動的初衷,以我們的心智所能理解的最合理的解釋是,這個女人在完成了對過分溺愛親生兒子而造成的嚴重後果的反省後,開始對上天原本賜予她的生理機能變得厭倦了。今天,當我們回首那段歷史的時候,我們可以清晰的看到,如果此前的慈禧在處理帝國的各種政務時還帶著女人的怯懦和任性的話,那麼當她正式接手「皇阿瑪」這個角色後,她確確實實的變成了一個男人,甚至更準確的說,是一個以權力為生命的雄性政治動物。從此,直到她生命之火燃盡,她剛毅的性格、嚴謹的思路、寬闊的視野,以及鐵一樣的政治手腕,的確讓纖弱的載湉終其一生也無從判別,他被迫服從的究竟是一個長著女性性徵的男人,還是一個被權力慾催生出的雄性荷爾蒙吞噬了的女人。

    從3歲半到15歲半,孤獨的載湉被禁錮在紫禁城狹小的宮殿裡,渴望地看著頭上方形的天空。在這段時間裡,他每天可以接觸到的人只有嚴厲的慈禧和一群陰陽怪氣的太監。此時的慈安早已逝世,宮廷的檔案顯示她死於一場病毒性流感,但更多的人都寧願相信她死於慈禧的謀殺。

    光緒十三年(1887年)正月,載湉迎來了屬於他的親政大典。然而這個親政大典實際上只是一個做給外人看的盛大的假面舞會。當優美的旋律響起時,有人會裝作主人,有人會裝作奴僕,有人會裝作留下,有人會裝作離開,有人會裝作若無其事,有人會裝作心滿意足。但沒有人可以否認,舞會的主角依然是慈禧,一個「因攬權之一念,雖犧牲一切而不顧」的無冕女皇。

    若干年後,流行於中國的教科書總是在向它的讀者反覆灌輸一個觀點:大清帝國的自鴉片戰爭之後就一直處於積貧積弱之中,這種情形從來沒有一天得到改善,直到這個腐爛的王朝徹底崩潰。然而事實上,自第二次鴉片戰爭失利之後,帝國就開始了全心全意的向西方借鑒先進科技的嘗試,並且在帝國的南方取得了成功。在載湉親政前,帝國已經擁有了三支足可以令歐洲人震驚的龐大艦隊,並且在新疆和廣西分別取得了對俄國和法國兩次軍事行動的勝利。在此過程中,帝國的政壇上湧現出了一大批願意接受西方思想的名字,其聲名赫赫如曾國藩、左宗棠、張之洞、李鴻章等人直到今天都仍在中國人心目中存在著不可估量的影響。此時的帝國如果按照這樣的步調繼續走下去,假以時日,很難說是不是會走進一片陽光燦爛的廣闊空間。

    然而,一場不期而至的戰爭把這一切撕得粉碎。

    帝國在這場戰爭中的對手是日本,一個被自古就被中國人視為「蕞爾小國」的太平洋島國,一個剛剛從歐洲人的殖民統治裡掙扎著爬出來的落魄民族。雖然這個島國的國民一再反對,但中國人堅持認為這個國家的歷史應該開始於兩千年前,而且其居民都是中國人的後裔:當時一位中國皇帝派往海外探尋仙島的船隊意外的擱淺在了這裡,而船上剛好運載著6000名即將送給神仙作禮物的兒童。

    由於這場戰爭爆發於光緒二十年(1894年)七月,而這一年恰好是中國傳統的甲午年,因此這場戰爭在中國又被稱為「甲午戰爭」。然而事實上,這場戰爭的爆發卻要追溯到兩個世紀前的明朝萬曆年間。當時,日本一個名叫豐臣秀吉的大臣向日本天皇提出了一項征服世界的宏大計劃,而這項計劃的第一步就是以朝鮮半島為跳板征服中國,遷都北京。但由於當時的日本完全不具備與中國對抗的勢力,在中朝聯軍的合力夾擊下,日本人被趕回到了自己孤零零的島嶼上,繼續做著成為世界統治者的春秋大夢。當然,一個令中國人不得不承認的歷史事實是,這場勞師遠征的戰爭在付出了巨大的人力和財力消耗後,嚴重動搖了明王朝的統治基礎,這直接導致了這個曾經盛極一時的王朝在其後幾十年時間裡只能眼睜睜看著愛新覺羅家族在山海關外一天一天強大起來。

    1868年,也就是慈禧掌握帝國後的第7個年頭,這個以盛產海盜而聞名的國度迎來了一場翻天覆地的變革。在此之前的1853年6月,幾艘美國軍艦開進了日本江戶灣浦賀港,並且武力迫使日本於第二年簽訂了《美日親善條約》。日本的國門被從此打開了。然而與日本長期效仿的帝國不同,被打破了國門的日本迅速投入到了艱苦而卓有成效的學習和模仿之中,事實上,這也一直是這個國家的最值得被人稱道的優良傳統。於是在天皇的帶動下,這個常年在颱風的侵襲下戰戰兢兢的島國踏上了一條轟轟烈烈的變革之路。歷史把這次變革稱為「明治維新」。

    雖然與中國有著幾乎完全相同的封建傳統,但日本的天皇卻擁有著中國人遠遠無法想像的權威,甚至有人認為如果天皇命令日本的男人必須割掉自己的睪丸或者從此頭朝下走路,也會有90%的日本人無條件的把這項命令執行下去。正是基於這樣的社會傳統,日本在短短20年的時間裡取得了令人不可思議的成功,並且迅速從一個混亂而且貧窮的農業小國變成為一個現代化的工業強國。

    在那段內憂外患的年代裡,日本的學習對像不僅是歐美強國,還有一切它認為值得學習和借鑒的鄰邦,包括同樣正在內憂外患中飽受煎熬的大清帝國。一個鮮為人知的事實是,當時曾經有一本名叫《海國圖志》的近代科普讀物在日本被再版了20餘次,並成為了那個時代全日本人手一冊的經典著作。林則徐的朋友魏源在鴉片戰爭結束後不久完成了對這本書的創作工作。他在書裡提出了一個大膽而著名的設想:「師夷長技以制夷。」然而令人遺憾的是,這本書在它的祖國只賣出了幾千冊。

    到公元19世紀末,隨著日本國內各種變革的逐一實現,豐臣秀吉早已作古的陰魂開始再次在日本人不甘人後的心裡蠢蠢欲動了起來。當日本人認為自己已經擁有了足夠的勢力後,他們就開始決心和中國人打一場仗了。之所以選擇自己當年的老師作為對手,日本人的理由明確而簡單:既然英國人跟中國人打了,法國人也跟中國人打了,那麼就該輪到日本人用戰爭證明它有資格加入帝國主義的行列了。為了這個狂妄而大膽的計劃,日本人幾乎傾全國之力進行了戰前動員,日本天皇甚至為此放棄了一日三餐的生理要求,改為每天只吃一頓飯。

    但即使是如此,日本蹩仄的地理位置和貧瘠的自然資源仍然無法讓它與龐大的帝國相抗衡,因此當日本提出與帝國進行一場戰爭的時候,帝國的上上下下幾乎一致同意「以大清帝國的神威教訓一下日本人」,被歐洲人欺負了幾十年的帝國認為自己終於找到了一個可供蹂躪的對手。

    戰爭的起因又是源於朝鮮。

    朝鮮,東亞大陸探向太平洋的一個半島國家,其西部與帝國只有一江之隔,東部與日本群島隔海相望,南部則毗鄰帝國的遼東和山東。特殊的地理位置使這個國家既是從海路進攻帝國的橋頭堡,又是帝國抵禦外侮的防火牆。然而在中國人知道外部世界之前,這裡一直是中原歷代王朝的演兵場和聚寶盆。從公元13世紀開始,這個國家被迫承認自己成為中國的藩屬。從此,除了每年定時向北京貢獻數量巨大的財寶和美女外,它還必須負責中原王朝北部邊疆的防務工作。而中原王朝回饋給這個國家的除了每年20只用來製造弓箭的牛角和不定期幫助修補樂器外,還有對它的國王及其繼承人的承認和冊封。公元17世紀後半葉,當時還在瀋陽積蓄力量的大清帝國在皇太極的率領下,迫使朝鮮脫離了明王朝的控制,轉而成為了帝國的附庸。

    光緒二十年(1894年)春天,朝鮮爆發了後來被稱為「既反對政府腐敗,又抵抗帝國主義侵略」的東學黨起義,五月,帝國應朝鮮國王請求,派軍隊跨過了兩國的界河鴨綠江。與此同時,日本政府也以「保護僑民」為借口把自己的軍艦派駐到了朝鮮。就這樣,在慈禧即將度過六十歲生日的那個夏天,東亞最強大的兩個國家將自己的精銳部隊陳列到了這片狹長的半島上,任憑世界各國在種種複雜心情的驅使下瞪大了關切的眼睛。

    六月,不宣而戰的日本人在豐島海面偷襲了帝國租用英國的運兵船,導致了1000餘名帝國士兵葬身魚腹。七天後,帝國與日本的皇室同時向對方發佈了自己的宣戰詔書,兩個曾經一衣帶水的國度間的第一次真正意義上的戰爭正式爆發了。

    雖然事先已經得到了有關日本正在策劃對華戰爭的情報,但帝國還是被突然爆發的戰爭搞得措手不及。幾千年來一直信奉謙遜和中庸的帝國在戰爭爆發後的第一反應竟然不是積極備戰,而是找西方各國評理。可是剛剛步入國際社會的帝國並不真正瞭解世界各國的利益權衡和居心叵測,它們給予滿腹委屈的帝國的答覆是,他們將從道義上給帝國最大限度的支持,除此之外,他們將在整個戰爭期間保持中立。甚至就連剛剛損失了商船的英國人也在得到日本人「保證英國在華利益的安全」的保證後變得沉默不語了起來。

    戰爭很快從海上蔓延到了朝鮮山川密佈的國土上,跟著又重新蔓延回了海上。在此期間,帝國的軍隊雖然在日本人的全力猛攻下呈現節節敗退的局勢,但帝國的軍人卻贏得了同樣崇尚殺身成仁的日本人的尊重。這種情形甚至讓日本人預感到,如果帝國方面「君臣一心,上下協力,目的專注於戰,則我國(日本)之能勝與否,誠未可知也。」

    戰爭的轉折點發生在八月十七日中午。這一天,帝國最為倚重的北洋水師在黃海海域與日本艦隊展開了一場大規模的海戰。戰鬥持續了大約4個小時。儘管後人在諸多的影視作品、文學創作和歷史評價中都把這次海戰的結果說成為一場令人痛心的慘敗,並把參與這場戰鬥的帝國軍人描述成為一群氣壯山河的勇士,但實際上,這場戰鬥所留給我們的真相卻絕非如此,恰恰相反,戰鬥的結果是雙方的損失基本相當,換句話說,這場戰鬥是以平局收場的。甚至當日本人率先退出戰鬥後,北洋水師仍然有能力再進行一段短暫的追擊。然而海戰結束之後,整個戰爭發生了戲劇性的變化,曾經熱血澎湃的帝國一瞬間變得不堪一擊,並從此轉入了一場慘不忍睹的大潰退。

    縱然綜合了帝國國內混亂的指揮、前線軍官的貪生怕死、慈禧為自己生日挪用的大量海軍經費、日本舉國的全力以赴、西方列強的從中作梗等等因素在內,我們也很難解釋為什麼一場平局會導致整個戰爭天平的傾斜。

    也許一個至今仍然為中國人津津樂道的細節可以從某個角度嘗試著解釋我們的疑問。

    鄧世昌,北洋水師致遠艦的管代(艦長),在八月十七日中午發生的那場海戰裡,他的戰艦身負重傷,在船身徐徐下沉的過程中,已經打光了炮彈的鄧世昌命令船員開足馬力,企圖用自己的血肉之軀撞沉日軍的主力艦吉野號。然而致遠號最終被對手發射的魚雷擊中,落入水中的鄧世昌拒絕了愛犬的救助,當他的屍體被打撈上岸的時候,那只名為「太陽犬」的德國牧羊犬仍然死死的咬著他的辮子。

    中國人是一個並不善於感動的民族,只有刻骨銘心的記憶才能讓整個民族為之潸然淚下。鄧世昌和他的太陽犬無異就屬於這一行列。時至今日,在普及九年制義務教育的中國課堂裡,無數如花般年紀的少年仍然感動於老師重複這一畫面時的聲淚俱下。然而一個無法辯駁的事實是,任何寵物不得帶上軍艦至今仍是世界各大海軍強國的一條鐵一樣的紀律。以鄧世昌為代表的帝國軍人顯然距離世界最先進的軍事理念還存在不小的差距。

    九月,日軍開始向中國本土進攻,並且很快就佔領了整個遼東半島。十月二十五日,日軍在旅順開始了報復性大屠殺,數萬名手無寸鐵的中國平民慘遭殺害。滾滾熱血甚至融化了冰封的河面。據當時的《紐約與世界報》報道說:「旅順的日軍從攻陷旅順的第二天開始,連續四天殺害了約6萬名非戰鬥人員、婦女和兒童,在整個旅順免遭殺害的清國人不過是為掩埋屍體而倖存的36人。」而此時,慈禧豪華的生日慶典剛剛在北京城外的頤和園里拉開了序幕。

    慈禧的生日慶典據說一共花掉了3000萬兩白銀。但這一數字並非來源於帝國的官方文件,因為實際上,整個慶典過程裡的混亂帳目與收支已經讓這個數字成為了一個永遠的謎。除了價值白銀38萬兩的珠寶首飾外,這個不苟言笑的女人還為自己準備了價值白銀23萬兩的各種衣服,包括各色綢緞龍袍、青白肷皮、灰鼠皮氅衣、彩繡壽字圖案襯衣等等,分別由蘇州、杭州和江南三個織造局承製,足以堆滿幾間屋子。她從頤和園返回紫禁城所經過的道路被分為60段全部進行了修飾,其間還搭建了新的綵棚、彩殿、龍棚、經棚、戲台、亭座等裝飾性「點景」209座,而這「僅僅」只花費了白銀240萬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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