彩雲之南的追尋 第35章 第四輯 有一種職業叫皇帝(上) (2)
    努爾哈赤的起兵並不順利,當時的他甚至不敢向自己真正的仇人公開表明自己的態度。他只能選擇一些無關緊要的對手作為自己發洩的對象。他必須壓制住心中熊熊的怒火,繼續在大明王朝面前裝作恭順與謙卑。他的各種文件裡仍然醒目的標注著「萬曆」的年號,這讓大明王朝感到十分滿意。

    在努爾哈赤起兵7年後,他以朝貢的名義來到了大明王朝的首都北京,並且得到了大明王朝的嘉獎。北京城的富麗堂皇讓他清醒地認識到兩個民族之間巨大的差距。面對龐大的大明王朝,他就像一隻小小的螞蟻。對方任何一次不經意的踱步都可以導致自己粉身碎骨。因此,要想對抗大明王朝,必須先要保證自己強大起來。

    能夠實現強大的第一步是統一女真。親自考察過大明王朝腐爛程度的努爾哈赤相信,只要這個數百萬人口的民族不再為內部無休止的紛爭浪費過多精力,他們將輕而易舉取代大明王朝的統治。

    然而女真人最大的敵人就是內部無休止的紛爭。由於有無從考證的流言說,一旦女真人超過1萬人,他們將天下無敵,所以很長時間以來,大明王朝一直對女真各部採取分化瓦解政策,迫使女真人長年沉浸在連綿不斷的戰爭裡。巨大的戰爭消耗讓每一個女真部落都承受著接近崩潰的生存壓力。

    努爾哈赤同樣聽說過這句流言,並且對此同樣深信不疑。他決定用自己的力量讓女真人重新走到一起。

    然而此時,即使是最小的女真部落也比努爾哈赤的部隊強大數十倍。以13副鎧甲起兵的他在很長一段時間裡甚至還要與妻兒們擠在同一張床上睡覺。從一次關於他半夜遇刺的記載來看,這位叱吒風雲的女真英雄當時居然沒有多餘的人手充當護衛。但他還是憑藉著頑強的毅力、過人的膽識、非凡的智慧、勇猛的作風,以及令人不可思議的運氣,最終扳倒了一個又一個橫亙在自己面前的龐然大物,成為了東亞大陸上一支不可小視的力量。

    除了個人能力和運氣,努爾哈赤成功的另一個重要原因在於他改良後的「八旗」制度。這一制度最大限度的發揮了女真人驍勇善戰的特點,同時把分散於各地的女真人部落有機的聯繫到了一起。無論從改良的經過還是改良的結果看,這一制度都的確在很大程度上為努爾哈赤的工作帶來了極大的便利。

    對「八旗」制度的改革實踐開始於萬曆二十九年(1601年)。到萬曆四十三年(1615年),努爾哈赤的努力終於取得了成功。按照新的制度,努爾哈赤統治下的女真人被分成8個「固山」,每個「固山」用不同顏色的旗幟作為標識,俗稱「八旗」。每個旗再分成「甲喇」和「牛錄」。平日的墾田、征戰、納賦,都以牛錄為計算單位。「八旗」制度把整個女真社會的軍事、政治、經濟、行政、司法和宗族聯結成為一個組織嚴密、生氣蓬勃的社會機體,成為了努爾哈赤在30多年時間裡在白山黑水間取得成功的重要法寶。

    萬曆四十四年(1616年)正月初一日,豪情滿懷的努爾哈赤在赫圖阿拉舉行了盛大的慶典,宣佈一個新的女真政權的誕生。努爾哈赤在政權的名稱上借鑒了祖先建立的國家,叫做「後金」。同時,作為這個政權的統治者,「承奉天命覆育列國英明汗」,努爾哈赤也擁有了屬於自己的年號「天命」。從這一天起,在大明王朝的長城以北將不再使用「萬曆」的年號。從這一天起,愛新覺羅家族將不再臣服於遙遠的北京。

    後金政權的建立激起了大明王朝的極大不滿,這個向來以辦事拖沓著稱的王朝用最快的速度作出了反應。他們不僅僅把這一行為看作是對自己的背叛,更看成是對自己的挑釁。僅僅過了兩天,雙方的邊界上就傳來了刀鋒穿過肌肉的聲音。

    大明王朝與後金政權間的磨擦斷斷續續持續了兩年,雙方各有損失,但後者卻在一次次衝突後漸漸強大和成熟了起來。來自西伯利亞的凜冽寒流和長白山連錦起伏的巨大褶皺成了這個新生政權抵禦大明王朝攻勢的最強有力的盟軍。但是努爾哈赤並沒有滿足於單純的防禦,他清楚的記的,自己要的絕不是建立一個政權,他要的是從祖父和父親血管裡流出去的血,他要的是那頂至高無上的皇冠。

    千百年來每一個東方人對皇帝的幻夢無可扼制的挑逗著他蠢蠢欲動的心。

    兩年後,天命三年(1618年),也就是大明王朝的萬曆四十六年,59歲的努爾哈赤終於站到高高的祭台上,義憤填膺地向蒼茫的上天傾訴了自己心中壓抑許久的怒火。努爾哈赤的傾訴一共有7條,每一條都充滿了一個受壓抑民族對過去的忿忿不平和對未來的翹首以盼。史書把努爾哈赤的這次用熱血和激情完成的演講稱為「七大恨」。

    作為一篇誓師檄文,更作為一個新生政權的施政綱領,「七大恨」歷數了大明王朝過去兩個半世紀裡在遼東地區的橫征暴虐和貪得無厭,沉痛的回憶了覺昌安和塔克世無辜遇害的悲慘命運,並且把女真人百餘年來在這一地區所有的麻煩全部歸罪於大明王朝,其中包括那些其實是由努爾哈赤挑起的事端。努爾哈赤希望自己的戰士們相信,大明王朝才是造成女真人苦難的根源,而他將成為女真人的救世主。

    從這一天起,努爾哈赤正式向大明王朝表明了自己的態度:我將與你為敵,直至把你徹底消滅。

    遙遠的歷史和荒渺的記述模糊了我們的視野,沒有文字記錄下努爾哈赤站在祭台上的表情和神態。但是我們可以想像,宣讀完了「七大恨」的努爾哈赤除了對未來的壯志滿懷,還應該體驗到一絲刻骨的悲痛。要知道,他已經為這一天等待了35年。35年間,太多的刀光劍影,太多的血肉橫飛,努爾哈赤曾經年輕的面孔上早已滄桑密佈,然而祖父和父親的音容笑貌卻仍然那麼清晰,他們是支持他走到今天的最強大的動力。

    同樣,也只有這時,努爾哈赤才有閒暇回顧一下自己曾經走過的路,這一刻,努爾哈赤清楚地看到了自己的艱難。他從一個被繼母趕出家門的孤兒,一個在漢人家裡端茶送水的奴僕,一個躲進灌木叢逃避追殺的小兵,成長為一個政權的領導者,一個讓女真幾代人夢想成真的英雄。曾經在自己眼中龐大得無與倫比的大明王朝,此時看上去早已威風不再,露出了虛弱的本來面目。

    「七大恨」發表兩天後,努爾哈赤的軍隊兵臨撫順城下,風一樣掠走了大明王朝的30萬人畜,並且殺死了包括遼東總兵張承胤、副將頗廷相等人在內的50多名明朝高級將官。

    消息傳到北京,大明王朝上下一片嘩然。沒有人相信一支由野蠻人組成的軍隊會如此囂張的挑戰大明王朝的尊嚴,更沒有人能夠容忍這支凶悍的軍隊仍在進一步威脅大明王朝的安全。空前的壓力籠罩在整個王朝的上空。

    在經過了詳細的籌劃與研究之後,一支由10萬人組成的軍隊從北京出發,浩浩蕩蕩的踏上討伐努爾哈赤的征程。與此同時,一匹快馬帶著朱翊鈞的書信飛奔到了由另一支女真人控制的葉赫城,這支部落也是大明王朝在遼東地區的盟軍之一。信的中心思想很明確:出兵協助大明王朝進攻赫圖阿拉。作為回報,朱翊鈞在信裡不僅為努爾哈赤家族每一名成員的人頭明碼標價,而且還答應說,如果葉赫部落能夠能「擒斬奴酋,即給予建州敕書,以龍虎將軍封殖其地」。很顯然,大明王朝是下了大決心要把努爾哈赤置於死地。

    大兵壓境,這場戰爭成了努爾哈赤領導下的後金政權的生死之戰。努爾哈赤充分的展示了上天賜予他的軍事才華。

    天命四年(1619)三月初一日是一個陰雲密佈的日子。雖然此時的山海關內早已是春暖花開,但廣袤的遼東大地仍然覆蓋著一層厚厚的積雪。高大的杉樹和起伏的山巒讓明軍的士兵們感到既新鮮又好奇。

    作為四路明朝軍隊中的一路,杜松率領的西路軍是前進速度最快的一支,也是脫離友軍最遠的一支。但是杜松並沒有為此過多擔心,因為有情報顯示,努爾哈赤的主力部隊在聽到自己軍隊到來的消息後就遁入了深山密林,現在阻擋他前進的只剩下些遊兵散勇而已。事實上,在杜松前進的道路上就連遊兵散勇也很少遇到,他面臨的最大困難就是如何在山谷和河流的夾縫中找到去赫圖阿拉的捷徑。此刻,杜松遇到了一條河。

    這是一條河道很寬的河,但河水很淺,破損的浮冰撞擊著河床上裸露的岩石,清脆的響聲在空曠的山野間久久迴盪。沒有人告訴杜松這條河的名字叫渾河,也沒有人告訴他這個地方名叫薩爾滸,更沒有人告訴他周圍除了他的軍隊是否還有其他人的存在。杜松在自負中選擇了涉水。

    初春的河水仍然冷徹骨髓,齊腰深的河水裡,明朝軍隊的士兵們踩著濕滑的岩石艱難前行。從他們張大的嘴裡噴出大股大股的白汽,和著對岸山林裡的鳥鳴,融化異族統治的土地上。有人倒了下去,但馬上有人從後面把他扶起來,他們互相攙扶著向對岸艱難邁進。

    可能是過低的溫度嚴重影響了明軍士兵們的感官功能,有人開始感到胸悶,但更多的人開始感覺耳鳴。很快,耳鳴成為了大地的震撼。大團的積雪紛紛從樹枝上落了下來。一隻喜鵲驚叫著跳進了茂密的樹林。河中間的士兵們茫然的抬起頭,眼前的情景讓他們目瞪口呆——一堵四五米高的水牆正向他們撲面而來。

    水牆的製造者就是努爾哈赤,他在幾天前就派人截斷了渾河的上游,只等杜鬆通過時開閘放水。

    杜松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部隊轉眼間就變成了散落在河水裡的浮屍,然而對他而言,災難才剛剛開始。伴隨著渾河轟隆隆的水聲,努爾哈赤的八旗部隊突然開始從各個方向冒出來了。嗖嗖作響的箭鏃像盛夏的蒼蠅般在周圍飛舞,到處是中箭倒下的明軍。杜松掙扎著想作最後的拚殺,但鋪天蓋地的女真士兵像洪水一樣輕而易舉的吞沒了他。

    在解決了杜松之後,努爾哈赤率軍轉向北路明軍。此時,在嚴寒中跋涉了一天的北路明軍士兵早早就鑽進了帳篷。茂密的樹林隔斷了前方的廝殺聲,他們全然沒有意識到危險正在一步步逼近。凌晨時分,北路明軍的軍營周圍響起了細微的沙沙聲。這聲音聽起來與融雪落在枯葉上的聲音別無二致。然而頃刻間喊殺聲四起,努爾哈赤的軍隊已經衝到了明軍的帳篷跟前。在白雪的映照下,赤裸的明軍士兵與對手扭打在一起,熱騰騰的鮮血模糊了每一個人的視線。

    天亮時分,北路明軍的指揮官馬林丟下漫山遍野的明軍屍體倉皇逃跑,八旗戰士的歡呼聲響徹山谷。

    連敗兩路明軍的努爾哈赤並沒有鬆懈。他一邊打掃戰場,一邊派出了一名投降的漢人,拿著從杜鬆手中繳獲來的令箭,趕到了東路明軍的軍營,謊稱杜松已經攻佔赫圖阿拉,要求東路明軍迅速趕去增援。

    令箭,作為中國冷兵器時代的軍事憑信,其權威在前線甚至要大過皇帝本人的詔書。東路明軍毫不猶豫的傾巢而出,鑽進了努爾哈赤的包圍圈。

    經過一天激戰,東路明軍全軍覆沒,總兵劉鋌身首異處。跟隨明軍一起進攻的13000名朝鮮士兵集體投降。

    葉赫部落在得到明軍慘敗的消息後立刻龜縮回了自己的城堡。

    薩爾滸之戰成了努爾哈赤的揚名之戰。他以不足6萬人與兩倍於自己的對手在薩爾滸的冰天雪地裡周旋了5天,擊斃敵軍士兵45000餘人,將領310餘名,繳獲駝馬和槍炮不計其數。他戰馬的嘶鳴聲讓倖存的明軍士兵們刻骨銘心。

    大明王朝在與後金對抗中的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主動進攻在慘敗中劃上了句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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