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磁爐時代的灶王爺》
2007年2月10日是中國傳統的「辭灶」,也是農曆新年前的最後一個雙休日,但是在中國人的習俗裡,有一個人卻無法在這一天得到休息。在中國人的傳說裡,灶王爺將在這一天回到天庭,並在新年第一天回到人間。他此行的主要目的是對自己一年的工作述職。而在灶王爺離崗的這一周裡,也將是中國人開始為新年忙碌的一周。
作為中國民間最著名,同時又是卑微的神祇之一,灶王爺生活在中國人以柴草和樹葉為燃料的爐灶裡,他的工作就是記錄每個中國家庭日常的瑣碎事物,並且保證這家的爐灶可以烹製出可口的飯菜。作為回報,中國人則象徵性地把自己每餐最豐盛的飯菜貢獻給灶王爺品嚐。而在辭灶這天,每一個中國家庭還將會為灶王爺準備特製的麥芽糖。這些高爾夫球大小的賄賂目的只有一個:讓灶王爺盡可能多的隱瞞行賄者一年來的過失。因為據說,任何有違中國倫理道德的行為都將會因為灶王爺的舉報而遭到上天懲罰。
在行賄者的狡黠與期盼裡,灶王爺陪伴中國人走過了近一千年的時光。然而進入21世紀之後,他的工作開始遭遇了前所未有的困難。
雖然中國的建築業者仍然把裝修廚房作為他們主要工作之一,但是事實上,已經很少有年輕人會真正願意在自己的廚房裡烹製晚飯。這種情形在那些由改革開放後出生的年輕人組成的家庭裡表現得尤為明顯。相比較而言,他們更喜歡價錢不太昂貴的餐館,或者乾脆打電話叫外賣。
28歲的王華他擁有一個近20平方米的廚房,為此他專門配備了一整套價格不菲的烹飪設備,包括德國雙立人公司生產的餐刀和由景德鎮燒製的瓷器,然而他上次使用它們已經是15個月以前的事情了。他和他26歲的妻子每個月至少要在形形色色的餐館裡消費掉2000元人民幣,事實上,這已經成了兩人帳單上最大的支出。「我知道在家裡吃省錢,但是那實在太麻煩。」王華說,「至少可以省去洗碗。」現在,王華廚房裡唯一一樣仍在堅持工作的設備就是他的冰箱,這是吸引他偶爾進入廚房的唯一理由。他的55歲的母親對此很不以為然,用她的話說:「我不確定他要廚房的目的是不是僅僅為了向客人們炫耀。」
即使是在那些仍然保持自製菜餚傳統的家庭裡,形勢對灶王爺來說也不容樂觀。隨著家電產品在中國的普及,在城市裡已經很少能見到使用木頭或煤做燃料的爐灶了,大部分家庭都安裝了天然氣,還有的則在使用電磁爐。「電磁爐很衛生,而且永遠不用擔心忘了關火。」電磁爐的使用者們都這樣說。
同樣可能令灶王爺感到不安的還有他每年例行的麥芽糖。隨著生活質量的改善,中國人似乎已經討倦了麥芽糖的味道。
62歲的劉玉榮出售散裝的麥芽糖已經有20年時間了,他的小商店就開在一所小學旁邊。「從前每年我都要賣掉一百公斤的麥芽糖,辭灶前後差不多每天都可以賣掉半公斤左右。學校放寒假的時候我並不擔心,孩子們會記的我這裡有麥芽糖賣。」但是從去年開始,劉玉榮不再從麥芽糖的供應商那裡進貨了。「我這裡還屯積了半公斤左右的貨,從這幾年的市場行情看,這些應該足夠了。」5歲的安安的話或許代表了他大多數同齡人的想法:「媽媽,還是給我的德芙巧克力吧!」
唯一沒有改變的可能是中國人為新年開始的大掃除,但是主力卻換成了以小時計酬的鐘點工。「孩子們工作太忙,而且鐘點工的工作效率更高。」住在一所高層公寓裡的劉紅女士這樣說,她32歲的兒子目前從事海運貿易,新年前的這段時間正是他最忙的日子。然而隨著回家過節的人越來越多,中國城市裡的勞動力開始出現嚴重短缺。隨之而來的是鐘點工的工資開始飛漲。到辭灶的前一天,部分行業的價格已經上漲了三倍,但是仍然有人抱怨自己雇不到工人。
「在水一方」是青島最著名的洗浴中心之一。那裡的一大特色就是為客人們提供免費的涮羊肉。然而在辭灶這一天,每個盤子裡的羊肉比以往多了四倍。中心的負責人一臉無奈地說:「這樣我們至少可以省下一個洗盤子的人手。」
《上帝的僕人》
「老官,在家忙什麼呢?我們過去看看你去。」來電話的是我的高中同學昆,「我們人可很多呢!」他臨掛電話的時候特意加了一句。
我當然知道要來的人很多。
這是一個由六對年輕夫妻組成的小團體,維繫其間感情的是七位高中同學。但很有趣的是,我們每次的活動都要由一位外籍人士負責召集——那就是昆的老婆淑。早在幾個月前他們就說要等我老婆出了月子來看看,現在他們終於集體出動了。
淑來自韓國濟州島,據說那是個盛產美女的地方。2002年世界盃的時候,昆的老丈人買好了球票邀昆去看中國隊與巴西隊的比賽,昆把腦袋一甩:「沒空。」
昆是個鐵桿球迷,屬於既能指點江山又能操刀解牛的那種。上高中時,中國隊的比賽他場場不落,有時甚至不惜逃課。對於中國隊「恐韓症」的陳痾,昆更是比誰都痛心疾首。那時候如果有誰預言他將來會娶個韓國人做太太,昆準會使出射門的力氣去踢對方的屁股。
據昆自己交待,他與淑相識是在大學。淑來中國留學,想找個人指點一下中文,偏巧昆那時想學韓文,於是二人就走到了一起。後來昆畢了業,卻一時找不到合適的工作,恰恰淑已經留在中國開辦了家寵物用品店,於是昆便去了她那。再後來日久生情也就在情理之中了。
現在想來,我還算是較早認識淑的。那時我剛剛為女友(現在的老婆)買了只小狗,於是便去找昆要個狗籃。我們在約好的地點見了面,昆帶著淑來了。不過接下來的事情就充滿了中國式的幽默:我們提著狗籃和昆附贈的一大包狗糧,找了家韓國料理店吃狗肉去了。
兩年後,昆和淑結了婚。婚禮是嚴格按基督教教義舉辦的,沒有司儀,只有一個莊重得無以復加的神父,和「你可以親吻你的新娘」的浪漫。那時我們才知道,淑是個虔誠的基督徒。
再後來,隨著大家越來越熟悉,我們對淑的瞭解也漸漸多了起來。但是可能出於文化和宗教上的差異,我個人總感覺與她存在某種似是而非的隔閡。每次聚會,大伙照例圍著餐桌山南海北地瞎扯一通,而淑的話題卻永遠在高瞻遠矚之後讓我對她肅然起敬。
「我覺的我們總這樣吃吃喝喝不好!」淑操著略顯生硬的漢語說,讓正滿嘴油花的我們無地自容,「中國有那麼多貧苦的人,我們稍微節省一點就可以幫助他們。」
於是大家在淑的提議下一致通過決議,每個家庭每月交納100元的「會費」,這樣既解決了每次聚會時的費用分擔問題,也有了支援貧苦人民的基金。無可置疑的,這筆錢由淑統一保管。淑對這項工作做得很認真,甚至完全可以稱得上是嚴謹,她用自己的護照去開了一個帳戶,並且在每次聚會時像對待董事會一樣向我們匯報財務的支出情況,雖然多數時候在坐的中國董事們都是左耳朵進右耳朵出。
「再比如,咱們中間有誰家裡有紅白喜事的時候,就可以用這筆錢問候一下。」天曉得淑是從哪裡學來的這個詞!說這話的時候我老婆正挺著大肚子,所有人都朝我們笑,顯然我們將有幸成為該基金的第一位受益人。
「這樣就好多了。」淑合上帳目表說,「人類應該互相幫助。因為,我們都是上帝的……」她遇到了難題,回頭望著昆,在與丈夫用簡短的韓語交流了一下後,她俯視著我們,「……僕人。我們都是上帝的僕人。」
我一直在思考一個問題,基督教究意是如何攻入東方文化的。要知道,百年之前這可是一個困擾整個西方長達數世紀之久的難題。嚴格來說,基督教在諸多根本性問題上與儒家文化有著不可調和的衝突,這看起來就像油炸冰淇淋一樣令人不可思議。但我必須承認,我的確曾經在北京王府井吃過一次油炸冰淇淋,冰滑爽口,還有點脆。或許儒家與基督教真的可以在某種場合下共存。
有時淑也勸我們去教堂聽聽福音,甚至他的丈夫也加入到勸善的行列裡來。其實我有點動心,不為信教,只是出於職業上的好奇心。但是淑去的是專為韓國人開設的教堂,據說有某種規定要求她不能去中國教堂,就像中國人不能進她去的那座教堂一樣。
「為什麼會這樣?」淑提及此事時總是滿臉困惑,「韓國人難道和中國人不一樣嗎?我們都是上帝的僕人!」
《炮響之後》
戰鬥進行到二十多天的時候,一道從紫禁城裡發出的堅決而迫切的命令被傳達到了一位叫做張懷芝的清軍軍官那裡,命令只有一句話:動用「開花炮」助戰。
盛夏時節的8月正是北京一年中最熱的那段時光,白喇喇的烈日如炭火般炙烤著北京巍峨的城樓上金燦燦地琉璃瓦,炙烤著義和團戰士們神聖而虔誠的面孔,炙燒著紫禁城裡慈禧太后期待而仇恨的目光,也炙燒著龜縮在使館裡惶惶不可終日的洋人們幾乎崩斷了的神經。
1901年的這個夏天,注定將是中國歷史上一個不平凡的夏天。
自從直隸總督兼北洋大臣榮祿把那份來歷不明的「洋人照會」送進紫禁城之後,慈禧太后在心中積攢許久的怒火就被徹底點燃了。雷霆過後的老佛爺不顧光緒皇帝和諸多大臣的勸阻,悍然下詔對全世界宣戰。於是,建築在東交民巷的使館區便成了大清帝國暫時所能找到的唯一一片對敵作戰的戰場。而進攻的主力部隊,除了被後世歷史學家稱為「被封建統治階級利用了」的義和團戰士,還有董福祥率領的數萬甘軍。
主要由回民組成的甘軍曾是活躍在西北地區的一支叛亂部隊,在首領董福祥接受了朝廷的招安之後成為了帝國北方最重要的衛戍部隊之一。張懷芝率領的武衛中軍就隸屬於這支部隊。此刻,他正和自己的幾千名士兵一起向龜縮在街壘後面的洋人和「假洋鬼子」(中國教民)們進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