彩雲之南的追尋 第6章 第一輯 歷史河畔的垂釣(中) (3)
    雍正皇帝說過:「以儒治世,以道治身,以佛治心。」一句話準確的說明了三教在帝王手中的作用與區別。這也許才是道教為什麼贏不下天下的真正原因吧!

    五、杜甫草堂

    杜甫老先生是個世界文學史上的奇才。在其顛沛流離的一生中,他的目光裡始終充滿了對國家和人民的憂思,他的筆下始終遊走著鬼斧神工的造化,他的身上始終散發著無與倫比的人格魅力。他的面前,是漫天飛雪和滾滾征塵,他的身後,是世世傳誦和代代景仰。他的文字被翻譯成了各種語言,在世界範圍被廣泛的吟詠。他用他無與倫比的筆,完成了中國律詩的巔峰之作,完成了山水與民族命運完美的結合,完成了一介匹夫關注國家興衰的千秋楷模,完成了文人面對窮困潦倒時的經典示範。他的詩超越了單純的文學範疇,被應用到了生活的方方面面,是治病的良藥,是驅鬼的神符,甚至是行軍作戰的暗語。

    今天,在成都,我們終於可以近距離的觸摸這個傳奇般的名字,聆聽一個偉大靈魂沉重的心音。

    杜甫草堂距離青羊宮不遠,當年只是杜甫臨時搭建的一個草棚。

    杜甫自己詩中記敘,那時他們一家蝸居其中,每逢雨季,屋裡水漏如注,苦不堪言。因此在去草堂之前,我一直以為草堂是間破敗不堪的危房。雖然真正的草堂肯定不可能存在這麼久,但重建起來的草堂應該不會太走樣——至少應該能讓我們這些後輩後生們感覺他詩中的那些拮据與無奈吧!然而,我們看到的杜甫草堂卻是寬敞明亮,乾淨整潔,神采奕奕,讓人絲毫感受不到「床頭屋漏無干處,雨腳如麻未斷絕」的痛苦與尷尬。屋頂上雖然仍裝腔作勢的蓋著茅草,卻厚實的怎麼也不能讓人相信它會在成都的柔風中擅離職守,飛灑江郊。

    看過了介紹才知道,原來,真正的草堂早在杜甫離開後不久就湮沒於風雨的洗禮中了,但後人對杜甫的崇拜使得歷朝歷代不斷重建草堂,前後共有五六個版本,而各種版本間卻又大相逕庭。後人大約是不願意讓他老人家再繼續受苦挨凍,就按各自時代最流行的時尚替他重新設計了草堂的式樣,擴大了院落的面積,甚至於在房後堆起了假山,在門前設計了溪水。今天,托他老人家福,我們都已住進了那千萬間廣廈,把他的故居裝修得漂亮點兒應該不為過吧!就連杜甫的鄰居也跟著沾光,被一起粉刷的煥然一新。可惜草堂名字不能改,否則一定得把屋頂的那點兒茅草換成青瓦,給土牆抹上水泥。否則如何能對得起他老人家的在天之靈呢!

    從草堂出來的時候我在想,杜甫對國家動盪的焦慮出於真心,對人民疾苦的痛切出於真心,對詩歌創造的熱愛出於真心,但我們後人對他的崇拜是不是有點過於矯情,有點過於自作主張了!

    六、望江公園

    成都東門外的望江公園裡,有唐代著名女詩人薛濤的墓塚。她如一座豐碑一樣屹立在錦江之畔,成為這個城市文化,乃至於這個民族文化的一種象徵。

    據考證,薛濤是長安人,生於中唐大歷五年(770年),卒於大和六年(832年),終年63歲。傳說她一生共寫詩500餘首,被人稱為女校書,但其詩作大都佚失,迄今發現的只有區區不足百首了。由於父親早喪,薛濤幼年生活艱難坎坷,16歲時被迫入樂籍。相傳在她八九歲時的一天,父親對著院裡一株梧桐吟詩:「庭除一古桐,聳干入雲中。」小薛濤遂即應道:「枝迎南北鳥,葉送往來風。」其父登時心下一寒,知道此女將來必入娼門。

    薛濤終生未嫁,但在40歲時愛上了另一個著名詩人元稹,成就了中國歷史上一段撲朔迷離的愛情。

    望江公園內有池水,有假山,有迴廊,還有高高矗立的崇麗閣。崇麗閣又稱望江樓,高約39米,共有四層,上兩層是八角形,下兩層是四方形。登閣遠眺,錦江沿岸的美景盡收眼底。閣內懸著一幅上聯:「望江樓,望江流,望江樓上望江流,江樓千古,江流千古。」卻無下聯。樓下遍植各種竹子,鬱鬱蔥蔥。據說薛濤生前最愛竹子,大約竹子的剛直與氣節給了她巨大的共鳴。

    公園裡還建有薛濤紀念館,裡面陳列著各種與薛濤有關的文物和書籍。我走馬觀花的看了一下,其中有許多是後人考證薛濤生平的文字,內容主要涉及兩點:一是薛濤的愛情問題,二是薛濤的樂籍問題。

    關於薛濤與元稹的愛情,著者大多認為是子虛烏有,屬後人亂點鴛鴦譜所致。我對此段歷史知之甚少,不敢妄加評述,倒是對薛濤樂籍的問題,或者準確點兒說,就是對單純的樂籍的問題,很有些感觸。

    對於這個問題,有不少人站出來替薛濤辯白,並引用了大量史料,以此證明薛濤的清白,彷彿只有這樣才可以使這位偉大的才女擁有一個完美而光輝的形象。其實我個人認為,薛濤是否入樂籍並不影響她的形象,相反,或許正是因為她有這樣的身份才能寫出那些為後人稱道的詩作來。

    縱觀中國久遠綿長的歷史裡,女人們的個性連同她的雙腳一起,始終被男人們層層束縛著,緊緊扼制著,直至完全喪失了上天賜予的本來面目。女人似乎永遠只是這個世界的配角,甚至更慘。她們每一次自我意識的復甦都會招來以離經叛道為由的斥責和扼殺。

    但是卻有一群女人們始終例外,她們執著而堅毅的活著,為自己燦爛而鮮活的生命活著,她們用自己縱情的歡樂和淚水挑戰著這個不合理的世道。正史對她們不屑一顧,甚至大肆污貶,可野史和異史卻把她們當成寵兒,詳如記敘。她是中華文明不可或缺的組成部分,是歷史長河裡翩翩舞動的最歡快的那朵浪花。

    她們,就是來自煙柳深處的風塵女子們。

    說到娼妓,大家往往都會聯想到骯髒噁心的皮肉生意,是人類所能從事的最低賤最下流的職業。可在中國的歷史上,風塵女子可不是隨便什麼人就能幹得了的:除了必要的容貌和身姿之外,詩詞歌賦,經史子集,乃至於猜拳鬥酒,世態炎涼,必須樣樣精通。而這些都必須是由刻苦學習和聰穎天資的完美結合才能達到的。因此,這些女子通常是由破落後的大戶人家的後裔擔當。她們經歷過人生的大喜大悲,她們目睹過世事的滄海桑田,她們聰慧開朗,有文化,有見識,善於接受新事物,敢於為天下人所不敢為。比如唐朝的紅拂,宋朝的梁紅玉,明末的柳如是,民初的小鳳仙。比如,我們正在討論的薛濤。

    而狎妓也全然不似今天去洗頭房找「小姐」這般粗俗齷齪,那是文人們才有資格做的一樁雅事。在那裡,他們可以對酒和詩,可以引亢高歌,我們有理由相信,那裡是封建禮教束縛下,人類精神世界最後的迪斯尼樂園。中國古代的文人們也在這裡最大限度的調動了自己的創作熱情,完成了一個又一個文學史上的巔峰之作。比如柳永。很難想像,離開了青樓,這位「奉旨填詞」的才子會將他那超人的才華「溢」到什麼地方去!

    所以,薛濤是否入樂籍並不重要,至少並不會影響她光彩照人的詩人形象。她就像那一株梧桐,高聳入雲,清高絕世,即使枝頭棲息了各種凡鳥,也不會妨礙她等待鳳凰的決心。

    《驚艷九寨》

    這將是一個我們終生難忘的日子。為了這一天,我們計劃年餘;為了這一天,我們奔波萬里;為了這一天,我們攜手同行。也許這一天注定將在我們的記憶中留下烙痕,也許這一天注定將改變我們今後人生的軌跡。

    這一天,我們終於到達了夢中的九寨溝,見到了這個人類與精靈族共同的天堂。

    那是一個略帶冷意的清晨,初升的太陽從山背後投來嬌弱的陽光。乳白色的水氣在濃密的叢林間遊蕩,那應該是昨晚大自然在沉睡中安詳的呼吸。乘車沿著精緻的公路蜿蜒而上,不大工夫便可以看到路旁一個個流光溢彩的九寨海子了。

    「海子」在藏語裡是「湖」的意思,是九寨溝驚艷絕世的關鍵,是我們這顆藍色星球上浩淼煙波裡最傑出的代表,是千千萬萬慕名而來的遊人們競相目睹的天下最奇異的景觀。

    雖然此前已經在各種影視資料中多次看到過九寨溝的海子們,但當真正親眼見到時,它們還是美得那樣讓人難以置信。那是一種撲面而來的美,那是一種令人震懾的美,那是一種不可思異的美。彷彿從充滿異味的房間裡突然來到雨後初晴的曠野,清新芬芳的空氣有力的擠壓著肺裡污濁的空氣;彷彿有一隻無形的手突然扼住喉嚨和大腦,讓生理和心理同時因為驚異而發生窒息;彷彿那個兒時夢裡聽母親講述了千遍的關於仙子的童話,在陽光下毫無徵兆的突然展現在面前。

    走下車來,走進大自然。周圍的一切看起來都是那樣的虛幻,那樣不真實,彷彿我們來到了另外一個世界——人世間怎麼可能會有這樣的美景!

    風不停的在我們與山林之間穿梭,扯扯這個,拉拉那個,動作迅捷卻不魯莽,彷彿一個玩興正濃的孩子,盡情的釋放著自己的歡樂與童真,不時發出愉快的笑聲。聖潔的雲朵在山峰間盤桓縈繞,在朝陽輕柔的撫摸下變幻著不同的形狀和顏色。繽紛的樹枝也跟著它們的節奏搖頭晃腦的打著拍子,如同教堂裡的唱詩班。還沒來得及消融的積雪籠罩著翠綠的山頭,就像藏民們頭上厚實的羊皮氈帽。偶爾有小精靈從林中小心翼翼的探出頭來張望,在將要與我們發生對視的一瞬便「嗖」的縮了回去,再也尋不到蹤跡。

    那一汪汪清澈嫻靜的海子,倒映著山脈與叢林影子,反射著陽光與白雲的幻化,呈現出各種奇異的藍色,湛藍、瓦藍、碧藍、蔚藍、深藍、幽藍……宛若一隻隻深情凝望的眼睛,群山的眼睛,好奇的打量著正沉迷於瞠目結舌中的我們,彷彿一群活潑中略帶羞澀的異族少女,在篝火旁調皮的看著手足無措的男子。那突然泛起的漣漪恰似她們會心的一笑,取笑的對象,正是我們這些少見多怪的呆子。

    賈寶玉說過,女人是水做的。可看過了九寨溝的海子,有誰能不承認這樣一個事實:這裡的水是女人做的。

    這是一片多麼秀美的景色啊!

    如果上帝願意再為人類重現自己的第一個童話,那它一定就是九寨;如果人類願意為上帝保留自己的最後一份幻想,那它一定就是九寨。那裡的山,那裡的水,那裡的清風,那裡的浮雲,那裡的一草一木,那裡的一點一滴,無不讓人清晰的感受到,這裡是大自然對人類的施捨與恩賜,是上蒼委託人間暫時保管的最後一片伊甸,是我們祖先忐忑著邁出探尋文明的腳步之前,回眸深情遙望的最後一瞥的指向。

    走在叢林間幽深寧靜的小路上,枝葉遮住了陽光,只留下稀疏的影子,淡淡的灑在身上。隱身樹梢的鳥兒們和躲在土下的蟲子們正在竊竊私語,氣氛熱烈。應該是在談論我們吧!腳下的小溪顯然是能聽懂它們的談話,也跟著得意洋洋的笑,絲毫沒有給我們留下一丁點兒面子。高大的樹木們更是笑得前仰後合,將五彩的樹葉抖落了我們一頭一身。海子們就在一旁靜靜的看著,也抿著嘴角露出淡淡的笑意,像一個個端莊的古典美人兒。我們被他們笑得一頭霧水,想質問卻又不知道該如何開口,想爭辯卻又不知該如何表達。算了,隨他們去吧!於是笑聲就這樣陪伴了我們一路。高山笑,峽谷也笑,泉水笑,瀑布也笑,樹苗笑,原始森林也笑,周圍的一切事物都在笑,笑得那樣甜美,笑得那樣開懷,笑得那樣愜意,笑得那樣情不自禁,笑得那樣志得意滿。

    山風悄無聲息的追了上來,捎來了他們興奮的呼喚:「我們很快活。我們因為存在而快活,我們因為快活而美麗!」

    山腰處,美麗的五花海色彩斑斕,嫵媚萬般,宛若一隻正在開屏的孔雀。微風突起,吹起一圈青色的水紋,孔雀抖一抖羽毛,彷彿真要振翅高飛一樣。

    「我美嗎?」

    「美,你很美!」

    她咯咯的笑了起來:「你撒謊!」

    「我沒有撒謊!真的,你真的很美!」

    她又笑了,但笑聲中透著淒涼:「我問別人的時候他們也都這麼回答。可是,你們看到那些木頭了嗎,那些倒在水裡的木頭?他們原來就站在這裡,就站在你們現在站的這個地方。他們曾經和你我一樣,有生命,有快樂,我看著他們降生,看著他們長大,我聽到過他們的談話和它們的笑聲。但是現在,他們都已經死了,死在了砍伐者的鋼鋸鐵斧之下。他們倒下去的時候,我聽到整個山谷都在哭泣。其實,美麗和生命是一樣的,只有一次,失去了就永遠不再回來。」

    四下裡一片寂靜,空靈的寂靜,只有蒼茫的群山發出了一聲落寞的歎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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