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那時起,四川便成了我的一個夢,成都就是這個夢的中心。我夢想著有朝一日能去親眼看看那座城市,那個曾經生活著我兒時英雄的地方。後來長大了一些,整個身心就頻繁奔忙於各種考場之間,成都也就漸漸從我心中淡了出去。夢終於成了夢,沉入了記憶的最深處。
1997年的夏天,我從西安出發去游三峽,途經成都,只停留了十幾分鐘,沒有下車。隔著車窗,我匆匆掃視了一眼這座曾千百次出現在兒時夢裡的城市。我看到了一叢叢的碧草,看到了一片片的竹林,看到了藍色的頭巾,看到了精巧的背簍,看到了碧波蕩漾的沱江,也看到了江岸上鱗次櫛比的酒廠。可是我沒能去拜訪一下兒時崇拜的偶像們。但是在那一刻,那個兒時的夢突然復甦了,我知道,我一定會回來拜訪這座城市,圓自己一個多年的夢。
就這樣,七年在一晃眼間飛逝而過。
二、成都印象
8日凌晨時分,列車到達成都。匆匆找了家旅店住下,天色稍亮,我們便出門遊覽成都的市容去了。
成都是個平原城市,整個市區呈八卦形,據考證是根據成都平原上的風向變化而特別設計的。史書載,成都建市之初「三年成市,五年成都」,遂取名成都,沿襲兩千餘年,從未更改,這在中國的城市中堪稱絕無僅有。
西漢時,成都織綿業相當發達,成為官府稅收中的重要來源,為了便於管理,漢王朝特在此設立官員專門管理織綿,所以成都又被稱之為「錦官城」,簡稱「錦城」。
五代後期,蜀國皇帝孟昶偏愛芙蓉,命百姓在城內遍植芙蓉,每年九月芙蓉花開之際,孟昶便率文武百官登城觀賞,有一年在賞花時曾感歎地說:「自古以蜀為錦城,今日觀之,真錦城也」。因此,成都又留下了「芙蓉城」的美名,簡稱「蓉城」。至今,芙蓉花仍是成都市花。
今天的成都是個極休閒的城市,休閒得幾乎讓人不捨得離開。這一點只需要在成都呆上幾分鐘便可以感受得到。走在成都的街頭,懶散的陽光透過薄薄的晨霧斜斜的灑在身上,照得人也懶懶的。有個成語叫「蜀犬吠日」,形容少見多怪。可見,連太陽到了成都也變得懶了。曾聽人說過,不到成都不知道自己活得太忙。果然。
立在繁華的春熙路上,看著眼前熙熙攘攘的人流,我們突然產生了一個疑問,這個疑問隨著我們在成都逗留時間的加長而愈發加重:「成都人靠什麼吃飯?」他們的休閒與懶散著實讓我們搞不明白他們都在從事著怎樣的職業。大街上,小巷裡,到處是人山人海,水洩不通。外地人閒,本地人也閒;老人閒,青年人也閒;女人們閒;男人們也閒。一個個,一群群,一堆堆,閒著喝茶,閒著搓麻,閒著擺龍門陣,閒著立在大馬路上不知道該幹點啥!
成都有數不清的茶樓,生意卻都好得出奇,絲毫看不出市場飽和的跡象。茶樓裡有空調,有麻將,有報紙,有雜誌,有單間,有雅座。果品茶水一應俱全,甚至連廁所也別出心裁的取名「觀瀑亭」和「聽雨軒」……一切都在竭盡所能的調節著周圍的氣氛,放鬆著人們的神經。
而我更喜歡那種四川傳統的露天茶館。從我們住的地方出來不遠,便是成都著名的文殊院。香火繚繞,鍾罄聲聲。這裡供奉著唐朝玄奘法師的舍利子。成都人在寺院廂房旁的花叢下支起一個簡單的涼棚,裡面清一色的竹桌竹椅,青花瓷碗,空氣裡瀰漫著草木的清香和成都人熱辣的俚語。稀疏的日光和著葉的影子映在茶碗裡,連同時間一起被沖泡得芳香馨人。
這樣的日子怎麼不能讓我們這些奔命於生活前線的人們流連忘返!怎麼能讓我們不在離開之後念念不忘!可真就有人不願意回到這裡。那個異類名叫劉禪。
劉禪的「樂不思蜀」一直是我兒讀三國時最痛恨的一段,但當我親身感受過成都之後,我開始懷疑這個流行了一千餘年的指責。雖然人都會貪圖安逸,但人也都是有感情的,包括劉禪。即使洛陽再安樂,也不至於會全然忘記了這片他生活了50餘年的土地。除非一種解釋:他是在故意裝傻。
或許劉禪真的很笨,不是個當皇帝的材料,但我怎麼也不相信他會笨到分不清生死,笨到迎著死亡卻仍一往無前。事實上,他非但能分清楚,而且心底實在是怕死啊!古往今來,多少已經繳械投降的昔日人君最終也沒能逃脫勝利者的揣度。秦朝的亡君子嬰,在項羽入關後的第二天便被戳死在咸陽的大街上,南唐的亡君李煜只因為一句「故國不堪回首月明中」便被給趙光義強服了牽機毒,還有朱由榔,這個亡國之後才上任的南明皇帝即使躲進了緬甸人的草棚,也沒有逃過被引渡處死的噩運……41年的帝王生涯,41年的渾渾噩噩,41年的時間雖然不一定能讓劉禪明白應該怎麼樣「當皇帝」,但卻足夠讓他明白「當皇帝」是一件多麼危險的事。故國淪喪,手無寸鐵,身邊除了幾個紙上談兵的酸腐書生,到處都是居心叵測的眼睛。在這種情況下,他除了在裝傻中苟且偷生外還能怎麼樣!面對著咄咄逼人的司馬昭,他應該已經用了他最大的心智了。
悠哉,成都!哀哉,劉禪!
三、武侯祠
「丞相祠堂何處尋,錦官城外柏森森。」杜甫老人家的名句幾乎誤導了我。端著地圖將成都城郊搜索了數遍,卻最終發現這個成都最有名的古跡居然就在整個城市的正中心。
其實杜甫他老人家並沒有說錯,我們到武侯祠看過介紹才知道,工部侍郎當年去過的武侯祠果真就在成都市郊。那個時候,今天的武侯祠還只是昭烈皇帝劉備的惠陵。後來隨著時間的流逝,諸葛亮的祭祠被人們遷到了此處,形成了「君臣同闕宮」的今古奇觀。
雖然名為「同闕宮」,事實上已經很少有人知道這裡是劉備的陵墓了。諸葛亮喧賓奪主的搶佔了正殿位置,而此地的東道主劉備則被擠到祠後一方狹小的空間裡,在淒淒慘慘與冷冷清清中,等待著偶爾到此的三三兩兩的遊人們的憑弔。
照理說,劉備是君,是主,是四川的實際統治者,而諸葛亮是臣,是僕,是「許以驅馳」的普通官吏。他們兩者是如何完成這不可思議的君臣易位的呢!在武侯祠的題刻裡,有人分析說,是因為諸葛亮以他「鞠躬盡瘁,死而後已」的工作作風,為蜀中留下了一整套國富民強的制度,引導川人過上了幸福安康的生活,以至於蜀中百姓沒齒難忘;而劉備雖然是皇帝,卻享國日短,未能為四川人民留下更多的記憶。民國年間的鄒魯更是用一首詩說得明白:「門額大書昭烈廟,世人都道武侯祠。由來名位輸勳業,丞相功高百代思」。
其實人類的歷史一直就是這樣,為後人所銘記的往往即不是金戈鐵馬的赫赫戰功,也不是刀光劍影的文爭武鬥,而是歌舞昇平的太平盛世,是與老百姓息息相關的柴米油鹽。君不見,美國的前總統喬治·布什,在任期間打贏了對伊拉克的海灣戰爭,幫助科威特恢復了主權。這次戰爭的結果間接導致了蘇聯的分崩離析,美國從此得以靠「唯一超級大國」的身份獨霸全球。要說老布什的戰果不可謂不輝煌,但在之後的總統大選中,他還是因為國內經濟的不景氣而慘敗給了克林頓。
這種看法在兩廂陳列的文武官員塑像那裡得到了印證——趙雲竟然身著文官服飾排在了武將的第一位。「武者,止戈也。」老祖宗造字的時候就已經為人心所向安排下了伏筆。這位被羅貫中描寫為百戰百勝的傳奇軍人在百姓心中得到的最高地位,居然是一身儒扇綸巾。歷史就是這樣按照老百姓們自己的意志流傳了下來。
武侯祠裡有一幅對聯,乃是清朝末年白族人趙藩所書:「能攻心,則反側自消,從古知兵非好戰。不審時,即寬嚴皆誤,後來治蜀要深思。」一百餘年來,這幅被稱為「攻心聯」的名聯就像一眼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的智慧泉水,點化著千千萬萬尋找真理的靈魂。
清朝末年,時任甘肅布政使的岑春煊因為在庚子國變中護駕有功,晉陞為四川總督,成了慈禧老佛爺眼中的紅人。但岑春煊上任後便瘋狂鎮壓當地義和團餘部和哥老會會眾,進剿農民起義軍。一時間四川上下怨聲載道,民憤沸騰。為此,岑春煊的老師,時任四川代理監茶道使的趙藩,寫下了這幅對聯,並掛在武侯祠裡用以勸導。
它的上聯用的是當年諸葛亮「七擒孟獲」的典故。意思是說,用兵之道,重要的不在於征戰,而在於攻心。如果能從心理上讓對手臣服,對抗就會自然消除。當時諸葛亮採取了馬謖「攻心為上,攻城為下」的建議,用嚴厲與寬大為懷的心戰戰術最終使孟獲心服口服。
它的下聯則是在講,為政之道在於審時度勢,對症下藥,也就是今天所說的與時俱進,否則政策或寬或嚴都會出現差錯,惹出不必要的麻煩。提醒後來那些治理四川的人,更有那些治理天下的人,一定要引以為戒。
成都的街頭上就有這樣一道奇特的風景,至今仍時能一見:自行車後攜帶的兒童不是坐著而是站在車後的書包架上,腰間用繩子與騎車人相縛。這種做法致使自行車重心過高,實際上是極不安全的,但這卻是成都人規避交通法規的一大發明。原來成都市執行自行車不能帶人的規定,但又規定騎車者可將幼童背在身後。於是聰明的成都人就發明了這種腰間繫繩站的象徵性的「背」。
1958年3月7日,當時中央會議在成都召開。毛澤東也利用休息時間專門到武侯祠觀看這幅對聯。據說後來在文革中,他對要到四川去工作的劉興元說:「你到四川去工作,你一定要到武侯祠去讀這幅對聯。你讀了這幅對聯,你就知道你的工作應該怎麼做了。」
四、青羊宮
青羊宮距離武侯祠並不遠,是我國著名的道觀。
相傳當年老子騎青牛過函谷,受關令尹喜所托,寫下了洋洋五千餘言的《道德經》。老子臨行,告訴尹喜:「子行道千日後於成都青羊肆尋吾」。千日之後,尹喜來到成都,老子騎著一頭青羊從天而降,度其成升天。後人在老子下界的地方建起了一座道觀,就是今天的青羊宮。
進入宮門,裡面香煙繚繞,看得出,香火還是比較旺的。三清殿前,一位道長正一本正經的向遊人們講解著什麼。殿裡蹲著一對銅羊,其中一隻鼠耳、牛鼻、虎爪、兔嘴、龍角、蛇尾、馬臉、羊須、猴頸、雞眼、狗腹、豬臀,看介紹居然還是賈似道家的遺物。
作為中原文化重要組成部分之一的道教,最早起源於春秋時期的道家。這個以「清心、寡慾、出世、無為」為核心的學說,從它誕生的那一天起,就一直在為自身的生存與發展而做著艱苦卓絕的鬥爭。這種的鬥爭持續了兩千餘年的時間,對手換了一茬又一茬,但它自己卻在「入世」與「出世」的決斷間茫然四顧,猶豫徘徊,而正是這種自相矛盾的混沌,導致這個原本有機會一統江湖的學派最終歸於慘敗。
在道家學說誕生之初,中國曾經有過一段百家爭鳴的公平競爭時代。之後,法家、儒家、雜家、陰陽家、縱橫家紛紛脫穎而出,瓜分了為數不多的幾顆掌握著兵權的腦袋。而在此期間,道家卻在它們的打壓下幾乎完全銷聲匿跡,默默無聞。直到西漢初年,道家學說開始嶄露頭角,一度佔據了思想界的統治地位,但是董仲舒的出現標誌著包括道家在內的眾多學說在與儒家的鬥爭中一敗塗地。漢武帝在完成了對自己疆土和政權的鞏固的同時,也完成了其後兩千餘年中對中國人思想的桎梏。
道家遁入深山,成為與閒雲野鶴為伴的自娛自樂。這種情形一直持續到東漢末年。公元142年,成都城外的青城山上來了一位名叫張陵的人。他在那裡建立了一種叫做「五斗米教」組織,利用道家學說擴大著自己的影響。許多年後,「五斗米教」演變成了「道教」,老子被尊成了「太上老君」,張陵也就成了「張天師」。
然而,變成了宗教的道家傳人們卻並沒有停止在「出世」旗號下積極「入世」的努力。生存在夾縫中的它利用本土優勢與外來宗教,特別是佛教,展開了新一輪搶奪生存權的鬥爭。然而幾個回合下來,它又輸了。即使是被唐朝奉為了「國教」,即使出現了「三武一宗」之厄,面對著大好局勢的它仍然輸了。
在我看來,道教與佛教最大的區別就是,佛教尊崇權威,道教追求真理:佛教通過語錄,用死的玄奧解釋生的艱難,而道教則通過規律,用生的從容解釋死的超脫。所以,道教可以超越人體的極限,但卻不能改變於己不利的規則;佛教雖然容忍謙讓,卻可以創造於己有利的規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