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延安亮著眼望著局長說:「那我就謝天謝地了。」
局長沒表態。
從朱延安家出來,局長說:「想著,明年他兒子畢業找工作,一定給我說一聲,我一定幫忙。」
弟弟說:「哥,你這才像個公僕樣子,這才叫為人民服務。」
局長問:「還要給誰拜年?」
弟弟說:「本家。」
他們從本家最老的長輩二爺家出來時,迎面碰上村長朱建禮。局長和他打招呼,弟弟卻不理他,哼也不哼從他身邊擦過。他們說話時,弟弟催:「哥,快走,還要拜年呢。」
局長和朱建禮握握手,走了。
弟弟說:「哥,你理他幹什麼?不是個東西!」
局長說:「這人不是挺好嗎?」
弟弟說:「好個屁!村裡的錢都被他挖家裡去了!他是兔子的尾巴長不了了,馬上要選舉了,他一定下台!」
局長沒接腔,隨弟弟到其他本家拜年去了。
給該拜的人拜完年,局長問:「你說我去拜不拜年關係到你混不混好的問題,現在,年也拜完了,說說吧。」
弟弟說:「回家再說。」
回到家裡,弟弟要弟媳擺上酒席。弟媳把弟弟拉進他們的房間裡,弟媳說:「你哥真摳,才給小愛一百塊壓歲錢。」
弟弟說:「閉嘴!」
弟弟出來,見局長臉色不好,意識到局長聽見了弟媳的話,勸局長說:「哥,別和她計較,那張破嘴!」
局長怔怔,打個哈哈說:「弟媳說什麼來?我沒聽見呀。」
菜做好了。弟媳端到桌上。
弟弟喝杯酒說:「為什麼給他們拜年?我要當村長。」
局長像懷疑自己的耳朵似地,反問弟弟:「你想幹什麼?」
弟弟說:「當村長。」
局長問:「量量肚子吃過藥,你行嗎?」
弟弟說:「怎不行?哥,你能當局長,我就不能當村長嗎?」
局長沉默了。
弟弟說:「讓你隨我給他們拜年,是有目的的。張廣財有錢,有勢力,給他拜年,爭取到他,他會支持我。姜崇軒家是個大家族,他有威信,只要他說選我,他家族裡的人都會選我。給朱延安拜年,純粹是裝裝樣子,讓沒錢的人看看,我們不嫌貧愛富。至於為什麼最後才給咱本家人拜年呢?他們是自己人,拜不拜,他們都會選我。」
局長吃驚地望著弟弟,想不到他肚子裡竟藏著這麼多的花花腸子。
局長問:「你給他們拜行了,幹嘛要拉上我呢?」
弟弟說:「哥,這你還不明白嗎?你當局長,有影響力。他們看到你給他們拜年,會有受龐(弟弟把「寵」念成龐)若驚的感覺,你無形中幫我拉了選票。」
局長意識到被弟弟涮了,被他當招牌利用了。
局長忍著怒氣問:「你為什麼要當村長?」
弟弟說:「哎呀哥,好處你還不知道嗎?就像你當局長,局裡的人得聽你的吧?我當村長,村裡的人也得聽我的。我當上村長的話,我就不用販豬販羊了,撈把錢還不容易嗎?哥,你放心,我當上村長後,馬上把錢還你!」
局長問:「你會當嗎?」
弟弟說:「連官不會當,那還叫個人嗎?我要當上,就賣地,只有賣地,才能掙到錢。」
局長問:「把地賣了,村民靠什麼吃飯呢?」
弟弟說:「管他們靠什麼呢,先撈到錢再說。」
局長說:「那樣,不光你會成為村裡的罪人,連我也會跟著沾光。」
弟弟像突然想起什麼似地,說:「對啦,哥,我當上村長後,你還得幫助我,要多往咱村撥錢。」
局長說:「你不要當了,你當上,我會成罪人的。」
弟弟說:「哥,你怎這麼說呢?」
回到城裡後,局長給弟弟打電話,勸他放棄當村長的打算。弟弟不聽。他是王八吃秤砣,鐵心要當。
這件事,像塊石頭似地壓在局長心上。別的且不說,就說弟弟的動機吧,太可怕了,要是讓他當上村長的話,老家不就倒霉了嗎?罪過,局長後悔不該隨他去拜年。
後來,局長就密切注視著老家的選舉動向。
一個星期天,弟弟提著一簍子雞蛋來到局長家。
弟弟放下簍子說:「哥,借我五萬塊錢。」
局長問:「要錢幹什麼?」
弟弟說:「我要販雞蛋。」
局長向廚房努努嘴,說:「找你嫂子借吧。」
弟弟斜一眼廚房,小聲說:「哎呀,哥,想不到大局長還怕老婆。借不借,還不是你一句話的事嗎?」
局長說:「我沒錢。」
弟弟說:「哥,別哭窮了,你們當官的弄點兒錢還不像褲襠裡捉****那樣容易嗎?再說,你總不能看著弟弟吃不上飯,要飯吧?那樣的話,你臉上也無光。人家會說,唉,哥哥當局長,弟弟當叫化子,丟死人了!」
局長不想再聽他胡咧,把妻子叫出來,說:「曉喜(弟弟的名字)要借錢。」
妻子的臉呱嗒一下拉長了,說:「沒錢,把錢都買了房子。」
弟弟說:「嫂子,你就忍心看我吃不上喝不上,過窮日子嗎?」
局長瞥瞥妻子,不耐煩地說:「好啦,多沒有,一萬。」
弟弟說:「一萬就一萬吧,哥,你忒小心眼了,我發財後,會加倍還你。」
弟弟走後,妻子埋怨局長:「說不借給他,又給啦。」
局長無耐地說:「有什麼辦法呢。」
過了五天,弟弟來電話,興奮地說:「哥,我掙錢了,販了一次雞蛋就掙了兩萬塊。」
局長舒了口氣,弟弟掙了錢就會打消當村長的念頭了吧?
弟弟說:「哥,這錢掙得太是時候了,我選村長,光靠你不行,還得靠錢鋪路,雙保險。」
局長的心像被馬尾吊住似地難受起來。
第二天,局長正在辦公室裡辦公,弟媳給他打手機。她氣憤而又哭淋淋地說:「哥,你回來管管他吧!」
局長知道他指弟弟,問:「怎麼啦?」
弟媳說:「他要花錢選村長。我說不聽他,你回來說說他吧。」
局長沉吟著說:「好吧。」
當天下午,局長回到老家,見了弟弟,問:「你要花錢選村長?」
弟弟說:「形勢和以前不一樣了,不花錢不行,沒人選。」
局長冷冷地問:「你當真要選?」
弟弟說:「哥,到時候,你當局長,我當村長,咱哥倆跺跺腳,村裡的地皮都要抖三抖。」
局長說:「我勸你別參與。」
弟弟說:「哥,這就是你的不對了,光准你當局長,就不准我當村長?光准州官放火,就不許百姓點燈?」
局長火了,拿出殺手鑭,說:「你要選的話,把欠我的錢馬上還我!」
弟弟見局長臉不是臉,鼻子不是鼻子,也火了,說:「你放心,到時候,我一分錢不會欠你!」
局長說:「我讓你馬上就還!」
弟弟擺出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架勢說:「現在,要錢沒有,要命有一條!」
局長氣得乾瞪眼,甩甩手走了。
弟媳抽泣著說:「不過了,這日子還有法過嗎?」
離開老家,局長驅車來到鎮上,找到鎮委姜書記。
局長問:「忙什麼?」
姜書記說:「村委換屆選舉。千頭萬緒,太複雜了。」
局長說:「我找你,就是探討這個問題的。」
姜書記問:「局長大人也關心這?」
局長說:「你以為只有你書記關心嗎?」
姜書記說:「什麼問題?請講。」
局長說:「我剛回了趟老家,聽人說有人花錢買選票,你知道嗎?」
姜書記說:「天天摸爬滾打在農村,能不知道嗎?」
局長問:「該不該管呢?」
姜書記說:「選舉法明確規定不准賄選,怎能不該管呢?可這種事操作起來難度很大。選舉法雖然強調不准賄選,但卻沒具體的槓槓,界定難度很大。上一屆,我們抓了幾個賄選的案例,但最後卻不了了之,沒了結果。」
局長點頭表示理解。又聊了幾句閒話,告辭姜書記,回到局裡。
過了兩天,弟弟竟領著朱廣財大大咧咧地來到局長辦公室。
局長見到弟弟和朱廣財,掩飾著內心的不快,禮貌地招呼朱廣財說:「坐吧。」
弟弟一腚拍到沙發上。
朱廣財沒坐。
弟弟說:「坐吧,我哥又不是外人。」
朱廣財坐下了。
弟弟說:「哥,朱場長來找你辦事。」
朱廣財說:「我想請你幫我推銷推銷石頭。」
局長說:「這個忙我幫不上。」
弟弟說:「哥,你怎幫不上?你向那些開發商打個招呼,誰敢不聽?」
局長說:「你給我閉嘴!那是咱們家的開發商嗎?」
朱廣財覺出氣氛不對,知趣地說:「局長有難處,就不給局長添難了,我走了。」
朱廣財走後,弟弟說:「哥,你太不近人情了。」
弟弟說完也走了。
第二天,弟弟打來電話,抱怨局長說:「哥,你把朱廣財得罪了,本來他要支持我當村長,可現在他要支持朱建禮了!」
局長說:「就不該支持你!」
弟弟不滿地說:「哥,你怎這麼說呢?」
一個星期後,弟媳打局長的手機哭哭啼啼地說:「哥,日子沒法過了!」
局長明白又為弟弟花錢選村長的事,就問:「他當真花錢啦?」
弟媳說:「他不光花光了家裡的錢,還借了三萬塊,共花了十五萬。」
局長恨恨地說:「這個敗家子!」
弟媳抽抽嗒嗒地哭。
局長問:「他選上沒有?」
弟媳說:「熊樣,人家誰選他啊!」
局長暗暗鬆口氣,問:「給錢,別人都要嗎?」
弟媳說:「誰不要?不要是癡子。」
局長沒再說什麼,在弟媳的哭泣中按了手機紅鍵。
一個星期後,弟弟又打來電話,說:「哥,咱爹病了,你快回來吧。」
局長心一緊,問:「什麼病?弟弟說,你回來就知道了。」
局長不敢怠慢,馬上驅車回老家。
爹並沒有病,健健康康的。
局長疑惑地問弟弟:「咱爹不是病了嗎?」
弟弟說:「我不這樣說,你能回來嗎?」
局長慍怒地問:「叫我回來幹什麼?」
弟弟說:「哥,我落選了,他們口頭上說選我,卻沒選我,全是他媽的王八蛋!哥,以後他們找你辦事,不要理他們。」
弟弟越說越來氣,竟罵起來:「哥,更為可恨的是咱們本家人,他們竟不向肚皮向脊樑,胳膊肘往外拐,不選我,選別人,可氣死我了!」
局長說:「選誰,是人家的權利。」
弟弟「哼」一聲說:「叫他們等著吧,有他們好看的!」
局長不想聽他瞎咧了,不耐煩地問:「叫我回來,就要告訴我這件事嗎?」
弟弟說:「叫你回來幫我要錢!」
局長一怔,問:「要錢?要什麼錢?」
弟弟說:「他們收了我的錢,卻不選我,這錢不該退給我嗎?可他們不給我,我去要,也不給。哥,你官大,你去要,他們不敢不給。哥,這錢要回來,你拿著,算我還你的。」
局長說:「我丟不起這個人!」
局長扔下這句硬邦邦的話,就撤身走了。
身後,弟弟不滿地喊:「哥,打虎親兄弟,上陣父子兵,你怎能這樣呢?」
局長沒理他,頭也不回地走了。
快到縣城時,局長的手機響了,是弟弟打來的。弟弟哭淋淋地說:「哥,她喝藥了!」
局長心一沉,問:「誰喝藥了?」
弟弟說:「你弟妹,我老婆。可氣死我了!」
局長什麼話沒說,又驅車返回來。到弟弟家時,幾個村人正在把弟媳往一輛拖拉機上抬。見了局長的車,有人說:「快往車上抬,車快。」
人們把弟媳抬到局長的車上。
弟弟上了車又下來,說:「你們先走,我去向王八蛋們要錢,看他們給不給!」
汽車開跑了。
到了鎮醫院,人們把弟媳抬到搶救室裡。
局長坐在走廊的長椅上,默默地抽著煙。
一個多小時後,醫生出來,說:「不行了,喝藥太多,準備後事吧。」
局長一聽,眼睛濕潤了。
這時,弟弟來了。弟弟抱著一摞錢,說:「王八蛋們還算講良心,我去要了這些,其餘的,咱爹在家裡要。她怎麼樣了?」
人們沒有吱聲的。
弟弟意識到了結果,眼直了,手鬆了,錢無聲地從他手裡落到地上。
半天,弟弟號哭一聲向搶救室裡跑去。
走廊上,局長狠狠地吸著煙,無聲地踱來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