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勢 第49章 第三部 (16)
    「是嘛是嘛,又能怎樣?『死鳥』了嘛!」

    他如此不明白,讓我怨恨。我索性道:「什麼『死鳥』?是那個日本人!她,她,已經在佐佐木手裡了!」

    他們都愣了,面面相覷。王國民一拍大腿:「唉呀,怎麼又被日本人搞去了?」

    「她自己賤!逃啦!」我叫。

    老蔡道:「這日本人太不是東西了!人家已經做了儀式,拜了天地了,他還要人家的老婆……」

    我又叫:「我女兒不是誰的老婆!」

    王國民道:「儀式有什麼用?他日本人就是畜牲養的,『馬鹿野郎』,馬鹿生的野種。他們還管這些?電話亭廣告裡不說寫著嗎?『人妻』!都『人妻』了還有吸引力?可他們就喜歡『人妻』!」

    這更刺激了我,一是我女兒已經成了「人妻」了,二是她作為「人妻」又轉而被日本人操。我叫:「別說啦!」

    王國民道:「不說又怎樣?不說他照樣操你女兒!女兒被操了,還不吭氣?你做什麼父親?算什麼男子漢大丈夫?你有種,也把他們女人給操了,報仇!」

    我愣了。

    我在大街上走。一人舉著牌子,牌子上寫著什麼,不用看就知道。要以前,我是不會投去一眼的,可是今天,我卻看了,而且看愣了,停住了腳步。那個舉牌子的人說:「社長,去玩玩吧!」

    他們的「社長」就是「老闆」。平時,沒有人叫我「社長」,因為我從不奢侈地花錢,歸根結底因為我沒有錢,但今天,我覺得有點受用。我想當一回「社長」。我問:

    「是日本女人嗎?」

    「是的是的,絕對是!我們這裡百分百是日本人,外國人是不要的。」

    我知道,他們所謂的「外國人」,是特指那些從窮國來的人,並不包括發達國家如美國人歐洲人。這話刺傷了我。我想:操你日本女人,都當雞了,還有什麼可神氣的?我要操一操這雞!我要操這神氣的日本雞!

    可是我能行嗎?而且我已經很久沒有用我的武器了。我轉到一家成人用品店,買了藥。我不知那藥叫什麼,店主知道我的來意,推薦了它,並表演著操女人的姿勢。我在心裡笑:我操的卻是你們日本女人!

    他還伺候我服下藥。我再回到那個舉牌人那裡。他喜出望外,說以為我不來了。我怎麼可能不來呢?操你們日本女人!

    我跟著那人走進一家色情洗澡店。一個女人被喚了出來,一看就知道是日本女人,低眉順眼,眼尾餘光又胡裡花哨。我跟她進去,她給我脫衣服,我有些害臊。我從來沒有找過妓女,我所受的教育不容我做這樣的事,我有女兒,也不容許我有這種念頭。但是現在,我不是在做這樣的事,而是在復仇。恰恰因為我有女兒,我的女兒被他們姦污了,我要復仇。

    我把她搡開,自己脫,然後側過身,自己走進浴缸。不要她過來。洗好了,我自己出來,仍然還是側著身子。我怎麼這麼害羞?我是來報仇的!復仇可以不擇手段,掘墓鞭屍,食肉寢皮,哪怕玷污了自己,因為復仇的正義性,這種玷污也會得到雪洗。我把她抓住,摁倒。那女人叫了一聲,很快就馴服了。她只是說:「我還沒洗呢!」

    管你洗沒洗。在我看來,她去洗澡,是拖延時間,逃避被我操。我才不會讓你得逞。即使不乾淨,即使我有染上艾滋病的危險,我已經把生命獻出報仇了。她被我壓得死死的。我盯著她,她是個日本女人。她只能看到我的臉,看不到我身子,我的身子不害臊了,直衝著她。我眼睛都綠了,我感覺我的刀亮出來了。這藥還真管用。我要扎進去!

    可是,這太便宜了她。我要玩,折磨她。怎麼折磨?無非一個洞,還有兩塊肉,兩塊肉已經沒什麼意思了,不能激發多少想像力。無非打它們,咬它們,把它們割了,塞進那個洞裡。歸根結底還是那個洞。那個洞是無底的深淵,也能刺激出無盡的想像力。這歸根結底也無非就是把它堵上,塞滿,脹它……我曾經看到最殘忍的日本兵糟蹋中國婦女的照片,也就是往那個洞塞木柴。我塞,我塞!可這麼想著,我不行了。

    我本來就不怎樣,怎能擔負如此沉重的重任!

    那個女人似乎覺察到了,她伸手摸我。可是我怎麼能讓她動?只能我動她,不能她動我。我擺脫了。我努力,仍然不行。很久很久,我頹然趴下了。

    失敗!真失敗……我恨不得去死!

    驀然,我感覺什麼黏濕濕的爬上我的背,我的肩,我的耳後。是她的舌頭。她用舌頭舔我,很溫柔的。你是來憐憫我的嗎?我不需要!我翻身去推她,她突然把頭埋在了我的下身,舔。

    我驚愕。我從來沒有經歷過。妻子根本不可能為我這麼做,我也羞於提出。我只是從錄像帶、小說和漫畫裡知道有這麼回事。我一下子不知道該怎麼辦了。

    她跪在我邊上,謙恭地,下賤地。這是一個賤貨!她不是在憐憫我。

    有一刻,我還覺得挺罪過。我對不住她。她用她的舌頭來舔我這個骯髒的地方,是怎樣的為我獻身啊!她勿寧在磨刀,把刀磨鋒利起來,讓它殺進自己。它漸漸可以了,我真應該感激她,讓我有了尊嚴,讓我能夠復仇。我把她掀翻。我的女兒就是這樣被你們日本人操了吧?我要操你們!以其人之道還其人之身。不,要更凶狠!我殺了進去。

    她喔了一聲。這讓我不過癮。我喊:「你叫!」

    她叫了一聲。我喊:「再叫!再叫!」

    她叫。「大聲!」我又命令。

    她大聲叫了,好像被我操得難以忍受了。我不管她,我要操,我照樣要操她!她越受不了,我越要操她,不饒她。她越痛苦,我越快樂。我喊:「我操!操!操……」

    我射出了復仇子彈。

    我躺著,不知是勝利還是失敗。日本女人起來,為我擦拭,細心地,認真地,虔誠地。她被我操了,還這麼待我!我瞧著她,感覺她可真是太賤了。

    她收拾完了,立起上身,跪著,雙手按膝,朝我鞠了個躬:「謝謝!」

    我有點吃驚。雖然在日本這麼久了,也知道「謝謝」在日本人只是口頭禪,我也不知不覺地這樣了,但是在這種情況下,我仍然覺得不可思議。我尋她的臉,那臉真是欣悅的。她又鞠躬:「歡迎再來!」

    還歡迎我再來?再來操你?該不是你欠操的?哦,就為了這錢,你還要我再來?你知道不知道你出賣了什麼?我故意問她:「沒事嗎?」

    「沒事喲!」她歡樂地應。

    真是賤到家了!我又丟下兩張錢元紙票。她撿,欣喜問:

    「可以?真的嗎?」

    操——!失敗感劈頭蓋臉而來。

    12

    這是一個妓女。

    即使是妓女,也讓我不可思議。在中國時,我就曾經聽說一段歷史。1872年,一批中國人被騙上了一艘叫「瑪麗盧斯號」秘魯船當苦力,途經日本橫濱港,有人逃下船來。神奈川縣法庭宣判解放了中國人苦力。秘魯律師為了抗議,公佈了日本娼妓業的狀況,指責日本政府公然承認娼妓買賣,因此沒有資格制裁秘魯的販賣人口行為。當時的明治維新政府只得公佈了「娼妓解放令」。

    但是這個「娼妓解放令」其實只是廢除了娼妓與妓院的人身隸屬關係,明治政府留有一手:只要出於個人自願,仍舊可以繼續營業。於是公娼反而劇增了。娼妓與妓院雙方都要付稅金給地方政府,為政府帶來滾滾財源,據統計,光是神奈川縣,1888年的縣預算中,風化稅就佔了百分之二十以上。

    但這還不是全部。國內市場畢竟狹小,娼妓業發展受到了限制,政府的「殖產興業」又迫切需要巨額資金,於是就把妓女派往了國外。我曾看過一部叫《望鄉》的日本電影,片中的阿崎婆和她的姐妹們就是去南洋的妓女。多年前我偶爾看到一本雜誌,上面的數據至今仍記憶猶新。一個叫人江寅次的日本人在《海外邦人發展史》中記錄道:明治33年在西伯利亞一帶的海外邦人往日本送金約百萬元,其中63萬為海外妓女的送金。當時《福岡日日新聞》一篇題為《女人國》探訪記事寫道:「從島原的小濱署管內四個村子渡航的女性,去年向家鄉的父兄送金達1萬2千多元。全島原的30個村子,合計則突破30萬元」。

    這個國家近代的原始資本積累,竟然相當部分靠的是妓女。據統計,日俄戰爭前,單是俄租借地旅順地區就有日本娼妓兩百多人。日本人大江志乃夫統計,日俄戰爭結束後,關東的日本娼妓急增,達到1403名,佔到當時在留日本人總數的54.3%。1904年,日本軍在安東地區建設新市街,這條街的飲食店組織又於1905年開設專為日本軍人服務的妓樓「醉雷亭」,提供低價格的性服務。這就是後來「慰安所」的前身。這些妓女用自己的身體為侵略戰爭服務。當戰爭失敗,她們又把身體獻給了美國佔領軍。據記載,1945年8月18日,日本宣佈投降的第三天,內務省警保局長就向日本政府各廳和地方府縣長官發出《關於進駐軍特殊慰安設施等警備要點》的指令,要求在美軍駐地設立特殊慰安設施:

    在進駐軍的區域內設立特殊慰安設施;

    這些設施的設立由當地警察署長負責;

    地方警察署長要對性營業進行積極指導,並要迅速充實設施內部的設備。

    8月28日,在皇宮廣場召開「誓師」大會,成立PAA。在繁華的銀座,樹立起一塊大招牌:

    告新日本女性——作為戰後處理國家緊急設施的一部分,懇請新日本女性率先協助參加慰安駐軍的偉大事業。

    那些如今在銀座街頭來來往往的日本人,西裝革履,儀表堂堂,彬彬有禮,他們可記得這裡曾經豎立過這樣一個廣告牌?就在我腳下的這個大森,當年日本政府開設的第一個慰安所「小町園」就在這裡,因為美軍在大森海岸登陸,這裡是美軍的必經之地。

    我彷彿能聽到妓女們的木屐聲。它們把佔領軍的鐵蹄打亂了。也許把女人放開了,就能立不敗之地?他們有這樣的遠古傳說:天照大神關閉天窗,世界於是陷入黑暗。眾神於是在天窗前開舞會。一名女神跳起了艷舞,露出****和陰部,逗得全場大笑,笑聲傳至天頂,天照大神忍不住探出頭來,天窗重新開啟了。

    當然日本政府說,設立這些慰安所是為了保護良家婦女不被侵害。也許這是真的。他們只是把妓女獻出去,他們也不願意普通女性被姦污。但是即使是普通女性,就真的在乎嗎?曾聽過這麼個傳說,一個中國人跟一個日本人吵,中國人罵:

    「我******!」

    日本人沒有反應。「什麼意思?」他問。

    「就是你媽被我SEX了!」

    那中國人索性解釋道,等待著對方的暴怒。但是沒有等待到,那日本人說:「好啊,我媽這麼老了,你還喜歡她?」

    操——!

    這傳說似乎有很多版本,還有跟美國人的,跟英國人的。也許不只是日本人。也許是我們太在乎,我們把「SEX」看成「操」,用出太大的力氣,這動作有著太多的負載。

    這下,我倒成了嫖客,不配做父親,我如何去面對我的女兒?但是我仍然找著她。我滿街走著,也許我不是在找她,只是在街上走著。我只是在走。我不敢回「陣地」。王國民也不敢,也不敢向房東退押金。

    「就當讓日本人搶劫了!」他說。

    承租人王國民不在了,大家都沒資格住「陣地」了。大家四散找房子。即使有簽證的,也不能住,只能賴著,今天說明天搬,明天說後天搬。有時候會歎息一聲:

    「唉,咱們自己中國這麼大,怎麼會搞得沒有立錐之地了?索性回去罷了!」

    但是他們還有簽證,誰也不想回去。其實平時,大家也天天說回去,月月說回去,年年說回去,最後都沒有回去,除非被逮回去。

    輪和依寶弟幾個被逮回去了,留在「陣地」的人有一天看見依寶弟在警察押送下來拿東西,他以拿他哥哥骨灰為名回來的。他抱著哥哥骨灰盒大哭了一場。從他嘴裡,大家才知道輪幾個被抓了,要遣送回去。

    水仙嫂曾聯繫過王國民,要地方住。王國民這裡也沒法安下她,答應給她找人合住,但沒有找到。她沒有消息了。後來傳說,她回到那假結婚的日本人那裡了。可能她覺得丟臉,不想讓大家知道,從此跟大家不來往了。老蔡道:「大家都同鄉,你沒回去,又在這裡跟大家不來往,也就知道你幹什麼了!」

    我愣,原來還會這麼想。

    王國民找了一家еХ⑦-ヶ店(老虎機賭店)的工作,管吃管住。我和老蔡都擠進去。他得意說,他本來也不愛住「陣地」那種破地方,「什麼破房子?我現在住的是с⑦Ёъ⑦(單元套房)!」

    他還跟賭客合作,偷店裡的錢。「東家欠,西家還!」他說。確實應該像他那樣,對日本人,欠債還錢,血債要用血來還。可是沒幾天,他暴露了,老闆報了警,他被捕了。我和老蔡也被趕了出來。我們在街上流浪。一天,老蔡被警察抓了。他那樣子,一眼就看出是中國人,就被盤查。還好我看不出來,我溜了。真是老天有眼!老蔡回去,也就回去了。我要是被抓回去,我女兒還在日本,就完了。

    有一天,路上遇見一個還在「陣地」的,他說,王國民死了。

    冷氣穿透了我的脊樑。

    他是死在拘禁所的。警察查到,他原來租了「陣地」,找來了,要聯繫他的熟人。說是自殺。一個會講中文的日本警察說明道,他在裡面很好,是他自己說的,他說,日本的牢房比中國的條件好多了,是「星級賓館」,警察也很文明,是「文明服務員」,他根本不配合警方工作,對被調查想不通,自己撞牆自殺了。

    我總覺得不對,自殺不符合王國民的性格。這傢伙,雖然剛烈,但也狡猾。

    我憤怒。我要告他們,要求調查。可我能嗎?沒有身份,非法滯留,先把你抓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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