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勢 第38章 第三部 (5)
    操,你還想跟我女兒熱炕頭?我女兒要是撞上你這麼一個男人,更是倒霉了。還當什麼人?我找了個理由,把他撂在那裡,回到房間去了。

    老蔡回來了,叫我。我沒應,當作沒聽到。做好了飯,他又來敲我的門。女兒在睡,怕他把女兒吵醒了,我只得又出來。老蔡道:「又沒叫你答應什麼事,就吃個飯。我的飯有毒啊?」

    我說沒胃口。老蔡道:「那更要吃了!這些日子來你也夠折騰的了,放放鬆!」

    我道:「我哪裡能放鬆得了啊!」

    老蔡又來探了探女兒。女兒好像已經睡著了。她的手被綁著,微微懸起,一副受刑的樣子。我感覺是自己在受刑,我能感受得到她的難受,她的痛。老蔡心疼道:

    「這樣怎麼是個解決辦法?你愛女兒不愛?」

    我愛女兒,說實在的,哪有自己的肉不愛的?

    「說白了吧,你看他怎樣?」老蔡說,「跟我說,又不是跟他說。」

    我說:「沒怎麼樣……」

    老蔡道:「什麼叫『沒怎麼樣』?」

    我說:「猥瑣!」

    老蔡愣了一下,明顯聽不明白這文皺皺的詞,但他似乎也猜到了,說:「這個也算問題啊?你也未免苛刻了。」

    在你們當然不算什麼問題。但對我來說,是問題嗎?都到了這地步了。可是到了這地步又怎麼了?就要見糞坑也跳?

    老蔡說:「咱們講實的,講收入,講身份,講年齡,講長相,當然長得是勉強些,但是『男才女貌』不是?」

    我應:「是『男才女貌』,不是『男財女貌』!」

    老蔡道:「還不一樣?沒有財,算什麼有才?你這是糊塗了,還是怎麼了?再說,人家書讀到這程度,怎麼沒『才』了?好了,就當做支持我,就當給我一點面子好不好?咱們不談結婚的事,還不行嗎?我東西都煮了,浪費了!」

    老蔡這未必就是借口,他還非常省,東西浪費了,他會心疼的。被他糾纏沒辦法。老蔡這人好是好,就是糾纏。只得去了。吃時,老蔡又說起我女兒怎麼好。他怎麼又說起來了?他用筷子指那四川人腦殼,說應該抓緊個人大事了。一起來的胖子笑道:

    「他這種事,急也白急。到時候回四川,找個四川妹得啦!」

    大家都笑了。那胖子不知道李思寥來的意圖。老蔡瞟了我一眼,大概害怕我看不起李思寥,就又用筷子戳那人,道:

    「你這人!怎麼這樣說人家。你是什麼?人家好歹是大學生,留洋的學生,有文化,前景好得很呢。你有什麼前景?回去娶個『上杭妹』!」

    才知道那胖子是上杭的,福建內地山區。「紅旗躍過汀江,直下龍巖上杭」,革命老區,但也因此如今仍是非常窮。雖然被我們這些沿海的人所歧視,但他也可以歧視更窮的四川人。中國人鄙視中國人的習慣,幾乎是滲透在我們血液裡的。這種歧視,比日本人對中國人的歧視更甚。城裡人鄙視鄉下人,沿海人歧視內陸人,北京人歧視非北京人,上海人歧視中小城市人,香港人歧視內地人。同樣的,雖然只是沿海地區的鄉下人,也可以歧視內陸地區的所有人了。即使對方是城市人。他們會一概地把他們看成山區人鄉下人。當然又會有所反彈,比如福建人不服北京人,說:「北京有什麼好?沒有海鮮吃。我們福建人的普通話講得比他們好多啦!北京人的普通話,含糊屎含糊尿的,讓人聽不懂了!」胖子上杭人也不服了,應:

    「有文化什麼用?再有文化也是中國人。我也是大學生。」

    老蔡道:「你個什麼大學生!」

    上杭人道:「真的,我有證。」

    原來他做了個國內假的大學畢業證書,為的是在這裡好騙日本人。就是因為這假畢業證,再加上還有簽證,才讓他租了房。但這下,他正跟一個女孩子戀愛,想同居。「這不是很好?」老蔡道。

    「好什麼?」上杭人沒明白,「『死鳥』不要住了?」

    老蔡道:「你不是很有本事?你就自己到外面再租。」

    上杭人道:「哪裡那麼容易?我什麼證都是假的,現在簽證也是假的,拿他們面前晃一下還可以,要來真的,哪裡過得了關?」

    老蔡道:「那人家『死鳥』就不要結婚了?」

    上杭人道:「『死鳥』你也要結婚?你女人在哪裡?」

    李思寥臉紅了。老蔡道:「你管人家老婆在哪裡!」

    上杭人瞅了瞅老蔡,又瞅了瞅李思寥,叫:「啊哈,你還金屋藏嬌了?在哪裡?告訴我聽聽!」

    我不自在起來,好像我女兒就要被人家牽出來賣。上杭人又道:「莫不是你想通了?回國娶一個?不怕被人騙了?」

    「騙?」大家問。

    「就是呀!你們想想,你這麼回去娶,肯定娶得到,可人家都只是盯著你的錢呢!」哪裡談得上感情?沒感情也罷了,就怕人家把你當跳板,出來就跳走了,你能留得住?」他尋李思寥的臉看,李思寥低著頭。「到時候,賠了夫人又賠錢……」

    老蔡道:「你管人家留得住留不住,怎麼留不住?若人家是守信的人呢!若人家是熟人,就有保障。如果我有相當的女孩子,就給做這個保!」

    上杭人道:「那那個房子也沒戲!那房東,根本就不要兩個人住。」

    「這我知道。」老蔡說。當初李思寥為了省錢,跟上杭人一起住,遭到房東的強烈反對。後來送了不少禮,又說李思寥是研究生,又做了書面保證,才同意了。上杭人以為房東是怕兩個男人,有進攻性,不放心,前陣子就去試探,如果是一男一女合租房子,更安全。不料房東果斷把手一叉,說:「クバ!」(不行!)他奇怪,以為是男女同居不道德,就問:假如人家是夫婦呢?房東道:「那更不行了!」

    「為什麼?」

    「會生出第三個來!」

    大家大笑了起來。誰叫中國人生育率這麼高,舉世聞名了。老蔡說:「也怪你們,偷渡來的,都拿逃避『計劃生育』做幌子。」

    「告訴你吧,我又問了其他租房的,全都這麼說。」上杭人道,「所以就算你有簽證,你有文化,也租不到房子。」

    那還結什麼婚?我想,心驀地寬赦了起來。可上杭人又道:「當然還有一個辦法。」

    「什麼辦法?」老蔡問。

    「分居。」

    分居?呵呵!我笑了起來。老蔡瞅著我,我想我的笑一定很古怪,他沒有讀明白,只轉去啐上杭人:「你這人,沒正經話!」

    上杭人對李思寥道:「反正你也無所謂,本來『死鳥』嘛!」

    大家愣了愣,以為他是在罵人,就笑了。老蔡又啐道:「你三句就離不了下流話!」

    上杭人卻道:「我這哪裡是下流話?」

    老蔡道:「你還越說越來勁了!」

    他一喳嘴,一戳李思寥:「不信你問他,為什麼叫『死鳥』?」

    我一驚,不是因為名字諧音嗎?難道還有別的原因?李思寥猛地臉通紅了起來。有人起哄:「還真的啊?怎麼回事?說說,說說!」

    老蔡道:「你們別聽他的!還不就是那一次嘛,什麼節的休息日,和日本人講笑,日本人才問你們休息去哪裡玩?他學著日本人的樣子,這樣。」老蔡學著樣子,把手端在肚子前面,好像端著個女人,手指頭啪啦啦兜著。「日本人問他,他說:睡覺。日本人問:和女人睡覺?他搖頭。日本人那下流坯你們都知道的,於是就問:李イモ不喜歡女人?他搖頭。日本就又問:那麼是喜歡男人了?你們都知道這是什麼意思,把他給逼得,又連忙說不喜歡男人。日本人就說,那麼就是男人女人都不喜歡了?他不明白什麼意思,就點了頭。換成我也會點了頭,難道還說喜歡?不料日本人又說了:那你是ED了?」

    ED?大家不明白是什麼。我好像聽說過,電腦上的,女兒說過的。不,那好像是「ID」。大家竭力猜,猜不出來。老蔡說:「起初我也不知道。哪裡知道那洋話嘛!『死鳥』也是,沒聽懂,就傻乎乎笑。日本人就說:果然是ED了!我問什麼叫ED?日本人就說了,原來就是,原來就是……」他說不下去,大笑起來。大家追問:

    「就是什麼呀?你別淨笑,你倒是說呀!」

    老蔡難為情地擺擺手,不肯說。上杭人道:「唉,有什麼嘛,不就是……」

    「什麼?」大家問。

    他想平鋪直敘地說出,但是他忽然改變了主意,轉而對李思寥。「讓他說!」

    大家叫:「別賣關子了!」

    他說:「唉,不就是,不就是,就是『死鳥』嘛!」

    大家彷彿明白了。在這種事情上,大家具有超強的領悟力。大家全笑了。我卻笑不出來了,我懷疑對方在影射我。這種事情,我也經歷過,就是「陣地」這些人,他們就說過我「不是男人」。雖然我知道,這並不代表他們知道真相,只是隨便的攻擊,但是我自己心裡發虛。我確實ED了,已經非常久沒有感覺了。我警惕地巡視著大家的臉。他們似乎並沒有察覺我,他們都衝著李思寥。李思寥臉憋得更紅了。我很知道這對一個男人的殺傷力。你為什麼不辯解?你可以說,從科學角度說,都會偶爾出現勃起障礙的,你為什麼不告訴他們?而且我也相信,那在你,不過只是偶爾的情形。這世界上哪有這麼離奇的事?

    老蔡忽然想到什麼,制止道:「都是開玩笑,開玩笑。」

    上杭人道:「哪裡開玩笑?真的呢!」

    大家愣了,不笑了,盯著上杭人。老蔡反駁道:「你又不是他,你知道?」

    上杭人說,一次,他租了A片錄像帶回家,拉了李思寥一起看。李思寥不看,硬是被鎮壓著看了。看到一半,他一抓死鳥的下身,居然一點動靜也沒有。

    大家叫起來,這個推斷未免太沒道理了,不一定都要勃起嘛,你感覺好,不一定別人就感覺好。有的說,要看女的性感不性感。上杭人道:「那女的,包這麼大!」他擰擰自己胸脯。大家道,你喜歡大肉包,說不定人家還喜歡小籠包呢,不喜歡的,哪裡能有動靜?那應該怪女的。到時候,遇到個是小籠包的,人家就起來了!

    他們這麼說,彷彿在直指我的女兒。我受不了,我叫:「不要再說了!」

    大家驚愕地回頭望我,好像才意識到我的存在。

    04

    現在想來,我的命運真可謂啼笑皆非。我已經這樣了,又給我安排個李思寥。都說「天之道損有餘而補不足,人之道損不足而補有餘。」

    其實看那傢伙的動作,我也應該看出幾分。他終於被上杭人說火了,就用中指戳他。這中指,又叫做「鳥指」,代替男人性器。但這手勢,男人一般是不做的。即使做,也只是攻擊時的附加動作,好像在進攻時,雖然眉頭會擰緊,頭髮根會豎起,表情會憤怒,但這並不是主要的進攻力量,而是在拳頭上。所以男人打架,就說「拳頭上見」、「刀上見」。倒是女人,經常單挑著這根手指頭,學著男人罵人。而且會放在嘴前,隨著歪嘴,橫向戳過去,戳過去。

    我上廁所時,他跟了出來。瞅著四下無人,他對我說:

    「有件事,我想還是該跟您溝通一下,比較好。」

    他說「比較好」,那神情卻分明是在表達「非常好」。他要說什麼?

    他說:「我考慮再三,這事,還是得跟您說。」

    這事?什麼事?我驀然感覺恐怖。

    「跟你們沒有關係的,你們答應不答應,你們決定。」

    我點頭。

    「確實是……我受過傷,在國內的時候……」

    果然!他不說了。很久,為了表示同情,我隨口問了一句:「什麼時候?」

    「大學時候。」他說,「我是去上海上的大學,學校裡上海人特別多,他們喜歡取笑我,我經常被他們取笑。」

    也是,像他這麼個樣子,不被人欺負才怪呢。我們這些福建人尚且歧視他,更不要說上海人了。我當過教師,我很理解那些弱勢學生的痛苦的,即使我們教師想制止,但被你看到了,你可以制止,更多的時候你是看不到的。

    「有一次,我忍無可忍了,反擊了他們。就是罵,只是回罵了他們一句,他們就衝過來打我。我被打倒在地。他們就踢我,踢我……」他的眼睛愣愣地盯著廁所的牆,好像又瞧見了當年的情景。

    「然後呢?」

    「踢我……」

    「把你踢傷了?」

    他搖頭。

    「沒有傷?」

    他又搖頭。

    「那是怎麼了?」

    他沒有回答,只是眼睛盯著牆壁,他的思路好像被牆擋住了。我也不好再追問。一會兒,他好像洞穿那堵牆,舒緩過氣來。他開始解褲子。我才記起他還沒有小便。我向後退了幾步。不料他居然轉過身來,對準我,把褲子唰地拉了下來。

    「我給你看!」他叫。

    我大吃大喝。有一剎那,我感覺也許是遇到了暴露癖了,甚至是同性戀。那器官不由分說地闖進我的眼簾,我閉眼都來不及。他還把****撩了起來,我看到後面空蕩蕩的,那形態顯得很怪異。

    「踢破了,做了手術,沒有了,沒了……」

    我感覺自己那地方一陣發疼,好像我被踢破了似的。但是我看到的分別是他,他的大腿和鼠蹊部位有刀痕。這種地方本來就讓人感覺脆弱,我可憐他來了。沒有皋丸就意味著沒有精子加工廠,也就意味著沒有了性能力。性能力對一個男人來說有多重要,我很清楚。我能深切感受得到他的痛苦。一個男人最大的不幸就是這個,而且難以啟齒。我感覺自己跟他拉近了。我把他的褲子提上去,掩蓋好。他由我做著,他又恢復成了原來的模樣,西裝革履。他就是以這副形象進入我的眼睛的。我忽然意識到這體面背後,居然沒有****。男人最重要的東西!沒有這,男人算什麼男人?他居然沒有!他沒有了,居然還敢來,要娶我女兒!你當我女兒是冤大頭啊?

    我又憤怒起來。我也想揍他。但是我不想讓大家知道了,這不僅是他的恥辱,這種事潑到我身上,我也會被笑話。我壓低聲叫:

    「滾!」
本站首頁 | 玄幻小說 | 武俠小說 | 都市小說 | 言情小說 | 收藏本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