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美滋滋進去了。水把她澆得渾身透暢,她覺得有澡洗真好。同時也覺得他好了。他在外面聽著裡面嘩嘩的水聲,想像著水澆著的裸體,心旌蕩漾。又聽到肥皂抹在她身上的聲音,滑溜溜的,咯嘰咯嘰響,那樣的脆嫩,想入非非。然後是搓澡海綿磨擦在皮膚上的聲音,那是她的皮膚。他肯定會這麼覺得,在家時,我聽到女兒在衛生間洗澡,就會有這些聯想,只不過我是很忌諱聽到這些,抑制著感覺,他王國民,這個流氓,他是巴不得。
他是佔著先來日本,對這裡的情況瞭解。聽女兒談起他,多崇拜他啊?好像他什麼都懂,有多大的能耐。女人的淺薄!我一聽她什麼事就問王國民,我就來氣。我說:
「他懂得什麼?他一個文盲懂什麼?所謂能耐,就是亂搞!」
所謂魅力,就是壞。男人不壞女人不愛。我要把她對王國民的崇拜奪回來。「他說的全是錯的!你信他?」我說。
可是,她能信誰?我又不在。女兒說。「你不要辯!」我喝道,「你為什麼不問別人,偏要去問他?你為什麼不問老蔡?」
「老蔡他懂得什麼?」女兒辯。
「那還有別人。你為什麼不去問依寶?」
「我還問他?」女兒叫了起來,「他對我最凶了!」
「人家對你嚴肅,你就說人家凶,就覺得不如王國民好?」我應,「你說,脫鞋是怎麼回事?」
這也是依寶告訴我的。這傢伙,簡直是間諜。但是我就喜歡間諜,就像當年當老師,利用間諜型學生為我管紀律。她慌了。果然有這回事。她支吾:「是她硬要的……」
「他硬要,你就滿足他嗎?你知道脫鞋意味著什麼?」
我還想說,你知道女人的腳意味著什麼?摸女人的腳,就等於……我們老家,老人常會說男人玩女人的趣味:「十幾二十歲玩臉,二三十歲玩胸,四五十歲玩屁股,六七十歲玩腳。」「人家這樣你,你還不知!」我說。
「又沒有……」
「你說,他還對你怎樣了?老實說,要不,別怪我打你!」
我已經很久沒有打她了,長大了的她,也受不了我打了。她只得說了。我聽了簡直要氣暈了。一天晚上,同房間的人沒回來睡,王國民先是語言挑逗,接著就把頭鑽過布簾來。她喝叫他,他說:「你是我妹妹,還會在乎哥哥看?」
她使足了勁搡他,要把他的頭推過去。可是推不動。後來好容易推動了,可上面是個軟軟的布簾,那布簾腳也跟著走,他的頭依然在布簾的這邊。這個流氓還趁她正使著勁,身體沒平衡,伸手拽她的腳踝,把她拽倒。他爬過來,故作關心地問哪裡傷著了?一邊悔恨罵自己。她頭腦懵懵的,也不知道哪裡痛。他就問:「這裡痛?那裡?」手就按在她的身上。她慌了,趕忙推開他的手,可是推掉這邊,他的手又移到了那邊。「這裡?那裡?……是這邊?我看看,哦,是有點腫了!都紅啦……我給你摸,摸一下就好了……」
女兒說她確實覺得可怕,拚命掙扎。他還在說:「我給你拿藥,國內帶出來的萬花油,很好的喲!」
我可以想像她的恐懼。他的手,像蛇的身體,觸到她的身上,冰冷的,在她身上蹭啊,蹭。「然後呢?」
「沒有了。」女兒說。「我把他轟回去了。」
我鬆了口氣。「你用他萬花油了嗎?」我又問。
「沒用。」女兒說。
還差不多。我想。可發生了這種事,她從來沒有對我說。「為什麼不對我說?」我問。
她說不敢。
「你怕他?你看不起你爸?別看你爸老了,不中用了,」我這麼說時,感覺著深深的悲涼,「我還是會把他殺了的!」
女兒連忙說不是,是她不好意思說。
不好意思?別是也不好意思你自己了吧?當時你就真的只是害怕嗎?他的手真的沒有溫度嗎?別是你也感覺到了他的體溫了。他的手令你心悸,同時又讓你慌亂。那種感覺刻骨銘心。「從今天起,不許你跟他來往,說一句話,看他一眼,統統不許!」
我對女兒下了命令。
可是我哪裡顧得了?我得上班。他仍然糾纏她。她往外面去,他就跟出去,跟她一起走。她不讓,拚命快走。可他走得更快,他是男的,步伐大,兩下就追上了她。她說:「你別跟著我!」
「為什麼?」他居然還問。
「我不要。」她說。
「不是一直好好的嗎?」他說,「哦,我沒用處了啊?」
現在懂得後悔了吧?女孩啊,不要隨便接受別人的好處。她只能埋頭再走。他又緊跟。她叫他別跟,跺著腳,要哭了。
「你到底怎麼了?」他問,「是因為你爸?」
女兒竟然不好意思承認,搖頭。「我喜歡一個人走,總行了吧?」她說。
「你要走丟了怎麼辦?」他說,「我當你保鏢!」
知道了吧?請神容易送神難。「我不要你保!」她叫。
他卻毫不收斂:「你是我妹呢!」
「誰是你妹!」
「你不是我妹,難道她是我妹?」
他指了指邊上一個日本女孩。
「隨你!」她說。
「那你是他妹?」他又戳一個日本男人。
「我為什麼是他妹!」
「哦你看不上啊,那你是他妹妹?」他又找了個男人。那男人衣冠楚楚,帥氣。「你喜歡跟他?」
她的臉臊紅了。
「哦你喜歡日本人了啊?」
她沒辦法跟他糾纏,拔腿跑了。王國民在後面惡毒地叫:「日本人會強姦你的!」
現在想來,不料竟一語成讖。
06
可是當時,我只一個心眼防著王國民。當然還有周圍的這些死仔爛仔。他們看我女兒的眼神,都跟狼似的。我如陷狼窩,戰戰兢兢地護著女兒。晚上睡覺也不敢睡得太死。我身心交瘁,感覺力不從心。
即使他們不侵犯我們,平時說話,也夠讓我們難堪的。他們的興趣好像就只有性,還有賭。有一次,王國民大聲吹噓他跟日本人比生殖器的事。晚上回家,他見幾個日本人喝醉了,一個當街撒尿。他罵日本人不是人,是畜牲,不料那日本人衝他笑。日本人不可以隨地吐痰,但可以隨處撒尿。他們的生殖器可以隨便拿出來給人看。
對方笑,倒把王國民貶成沒成熟的小童男了。王國民不服,道:「你這算什麼?撒得這麼近!」
對方也不服了,一拱腹。可他已尿得差不多了,強弩之末。邊上另一個頂了上來,說:比比嗎?就解腰帶。為了看得清楚點,對方建議去亮的大路邊撒。車流如織,車燈一道接一道地上來,照著他尿的拋物線。他卻哈哈大笑了。王國民也不示弱,也解了褲帶,掏出傢伙來,撒。他說他的傢伙十分爭氣,像猛烈的炮彈嗖嗖射出去,線拉得很長,遲遲不見向下的勢態,直射過去,射向一輛豪華的小車。汽車慌忙躲閃,氣急敗壞按了一下喇叭。日本人喝彩了,湊過來看他的傢伙。
「又不是沒見過世面,看就看!」他說。他說他提出跟日本人比一比誰大。「媽的日本人什麼都牛B,我倒要看看,誰牛B!」
結果他跟那日本人不相上下,沒有比出輸贏。他不滿意。「本來在他們日本人眼裡,中國人就比他們差勁,打了平手,等於還是差勁。只有贏了才行!」他說。他揪住另一個,要跟另一個比。那日本人不幹,他堅持。日本人叫:你這幹什麼?我要喊警察啦!
「喊警察也要比!比贏了被抓回去也值!」他說。
但日本人沒有喊警察,只是要逃。可是他的腰帶被王國民揪得緊緊的。王國民叫:「你要不比,就是不如我,就是心虛!」
他硬是把對方的褲子扒了下來。
「說實在的,當時我還真有點心虛。」他說,「要是這另一個和我又是不相上下,甚至還要大,可就丟臉啦!這可不是丟我的臉,是丟咱們中國男人的臉,丟整個中國的臉。這也是奧林匹克啊!那日本人開始掏了。我一看,比我小了整整一號。勝利啦!」
大家歡呼。
他又說:「好在是我,要是你們,弄不好就被比下了!」
我一跳,這「你們」,指的也有我。「流氓!」我心裡罵。
他們碰在一起,就是說性,說女人。對男人來說,再沒有比這話題更有吸引力的了。老家有句話:這人生哪,一是為嘴辛苦,一是為屌辛苦。我知道男人有多髒。這些人來到日本,更受著日本風氣的影響了,談女人如同吃飯。他們以搞女人為能事。他們用輕佻的語氣津津有味描繪自己搞到的女人,吹噓。一次王國民還回憶起他在國內的「處男搞」:
「起初我以為她不肯,真的很堅硬,攻不破。那次我都不耐煩了,就說,算啦算啦,我們算啦!我起身要走,不料胳膊卻被她扯住了。再看她,已經自己把衣襟解開了。我動手,她卻又不讓,掙扎,我又洩氣了,要起來,卻發現她的胳膊把我箍得緊緊的,嘿原來她也癮著呢!我就操她。她都泛洪水了,還故做不肯!哈哈哈哈哈,這就是女人!還『嗷嗷』哼著,我一下,她就一個『嗷』,就像個婊子,完全不是平時那模樣了,女人實際上都是婊子!我問你痛吧?她說沒關係。不過當時挺感動的,覺得人家是為我忍著痛。好啊,你讓我操,我就操!我操!我操!操完,她還裝模作樣說:『你欺負我!以後再也不跟你來了!』我都要笑出來啦!哈哈哈哈……」
我慶幸我女兒沒有被這小子搞上了,不然他也會這麼跟人家公開我女兒,賤看我女兒。玩完了,就賤視人家女人了。而女人呢,不給你不行,不盡人情,被說不愛你,給你了,就又被你賤視。男人骨子裡是瞧不起女人的,所以叫她們「賤貨」。想想也是,那樣被人家壓著操,或者像狗一樣跪著,本身就是被欺凌的賤相。
這些人,還學著日本人的手勢,握著拳,讓拇指夾在食指和中指間隙,說:
「れネモィ!」(屄)
休息日,他們喊去指壓按摩,喊去色情洗澡店,去看脫衣舞,還對比,新宿好還是淺草好,但不管怎樣,都要早點去排隊,這樣才可以搶到前三排的位子,不僅看得真切,還可以摸,脫衣舞女會爬下來,坐在前排椅背上讓你摸。又說橫濱鶴見的便宜,還免費給打飛機,還描繪細節。他們說得很大聲,一點也不顧及我女兒在。他們仗著自己是男人,是光棍,即使有老婆也不在日本。也許他們是故意的,故意這麼說,挑逗我女兒,挑戰她的羞恥底線。他們在描繪女人身體的時候,我覺得就好像在描繪他們跟前的我女兒,以她做模型。
有時候我忍無可忍,衝他們叫:「你們能不能閉嘴!」
「你不喜歡?」他們叫。
不喜歡!
「你不是男人?」
我一驚。「操,你們才不是男人!」我反擊。
這是什麼邏輯!是男人就要喜歡女人,就要耍流氓,不耍流氓就不是男人?我陷在了夾縫裡。中國男人總是這樣腹背受敵:男子漢大丈夫不應該顯示出有性慾,君子應該「窒慾」,「存天理,滅人欲」;但是沒有「欲」,又怎麼能稱為男人?有了「欲」,就又是畜牲了。既不想當畜牲,又怕被人說無能——這是對男人最大侮辱了。
我確實無能。這是我一直以來的恥辱。我女兒的存在,就印證了我的無能。到了日本後,我更不行了。每天打工,打得精疲力竭,從雞叫做到鬼叫,半夜才摸回家,累得只想尋床趴上睡覺。印象中我多年來已沒有了晨勃,那地方甚至一整天都不會有反應,只剩下撒尿的用處了。
我本來應該遮掩我的無能,我應該表現得比他們更像發情的公雞。我懷疑許多明目張膽表現得很下流的男人,其實恰是陽痿。不能操的,才偏要去操。我恨不得跟他們一起去,去看脫衣舞,去嫖,去作賤女人,在這個流氓法則盛行的世界,就必須這樣!但是我有個女兒,我怎麼能這麼做?
有時候依寶會站出來為我說話:「你們自己下流,也拉著別人下流呀!王老師可是老師,跟你們怎麼一樣!」
他是很少幾個沒有亂叫我「爸爸」的人。就沖這一點,我就認可他。他這話說到我心坎上了。我感激他。於是他們就去攻擊他,起哄:
「瞧啊,多像是小女婿啊!」
這話也讓我忌諱。我忌諱任何人跟我女兒沾邊。
「你們胡說些什麼呀!」他氣急敗壞叫。
這反應讓我安心。我承認,對依寶,我還是比較信任的。也因為我孤立無援吧!我不在時的一切事,都是他告訴我的。後來想想,他怎麼知道得那麼多?在他怎麼對這些這麼關心?在外面,大家自己的事都忙不過來呢。也許是出於義憤?他常對我罵那些人:
「什麼素質!」
素質,這詞我愛聽。雖然我也不覺得他素質高。也許是出於私憤?他跟王國民死對頭,說是當初王國民給他辦來時,賺了他太多錢了。他很愛惜錢,工打得狠,只要工錢高,他就干。有道是,愛錢的男人不好色。他整個心思都花在錢上了。他說他正在老家建全鄉最高的房子,他還要娶個漂亮的老婆。小農意識!他也只有這種境界。但我沒料到這跟我有什麼關係。
那天是個休息日,大家都睡懶覺。我迷迷糊糊感覺女兒起來,出去了。我知道她是上廁所。「陣地」的廁所是共用的。果然我聽到了廁所關門聲。很快地,感覺又有人進去了。我的心提了一下。總是這樣。但我知道廁所裡有兩個單間。只是我心理上很忌諱,想想就在女兒隔壁,僅一板之隔就有一個男的,這感覺很不好。一切很安靜,安靜得有點奇怪。突然,門光噹一聲打開了,我聽到女兒驚慌的腳步聲。女兒裹著一陣風奔進來,臉色煞白。我知道發生什麼事了。終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