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華背後 第15章 第七章 (1)
    日子和日子是一樣的,翻開我們的報紙,不難得出天下大亂的印象,但似乎每個人又覺得每一天不僅平淡無奇而且瑣碎重複,簡直讓人悶斃了。

    其實,生活中永遠暗流湧動。

    W市一直有一樁大的槍案未破,這始終是凌向權的一塊心病。幸虧消息一直封鎖得很好,沒有洩露給媒體,否則他的壓力不堪設想。

    怕什麼就來什麼,這也是生活的鐵律。前些天,一起驚天血案震動了全市。

    這是一個週末,下午六點零六分,街道上人來人往,大多是神色匆匆,倦鳥知返的上班一族。某銀行支行分理處像往常一樣,正準備關門,兩名女出納員已鎖好裝現金的箱子,即將送上運鈔車。這家銀行是該地區分行十七個營業網點運鈔車最後到達的一站,滿載數百萬現金的運鈔車按照銀行安全保衛規範,準時將車停在分理處門前的人行道上,兩名荷槍實彈的經警在車的一頭一尾端槍肅立。兩名接鈔出納員打開了車門,司機也關好了車的電門鑰匙準備下車,似乎一切都有條不紊。

    突然,四名蒙面歹徒手持「五四」式手槍猶如神兵天降,沒有人看清他們是從哪個方向快速衝來,以一對一的方式用槍頂住經警戴著鋼盔的頭部,開槍將他們擊倒,其中一個歹徒還搶走了中彈倒地的經警的微型衝鋒鎗和子彈;這時,另一個歹徒已將跨入營業廳的兩名接鈔出納員開槍打死,目睹了這一切的櫃檯內的女出納員急忙躲進櫃下,按響了警鈴;在鈴聲大作的情況下,歹徒只搶了櫃檯上的現金箱,並在逃跑時槍殺過路群眾七人。

    十一條人命,血光沖天,現場慘不忍睹。

    幾乎是在同一時間,全市的媒體雲集現場,記者搶發消息,電視台做了現場播報,並向觀眾許諾將追蹤報道這一事件。

    當天晚上,此案上了中央電視台的新聞聯播。震驚和憤怒的人們強烈要求嚴懲兇手,確保人民生命財產的安全。

    彈道檢驗出來了,歹徒用的槍正是未破的槍案裡的那批槍。凌向權知道這是連環案,他被推到了前台,這個案破也得破,不破也得破。果然,省市有關領導都在過問此案,公安部來了一個處長督戰,他對凌向權說,公安部的領導已立了軍令狀,這個案子破不了,部長就帶頭辭職,你可不要叫我回不去啊。

    在公安戰線工作多年,凌向權還是相當敬業的,也有著豐富的工作經驗。他對北京來的處長說,你留在總指揮所,我下到專案組去,我就不信拿不下這個案子來。

    經過縝密的現場偵查,以及目擊者提供的線索,凌向權帶領專案組迅速制訂出偵查方案,八個小時過去了,十八個小時過去了,四十八個小時過去了,案件的偵破工作在艱難地推進。終於,七十多個小時之後,先後有六名犯罪嫌疑人被擒獲。

    只是主犯仍舊在逃。

    交差是說得過去了,但是凌向權不肯罷休,他覺得銀行搶劫案雖然告破,但槍案未破,主犯在逃,這始終都是隱患。他遍佈線人,得知主犯去了海南,便親自帶領追捕小組連夜趕赴海口。也就是在海口的一個花園小區內,主犯用槍脅迫人質跟警方對峙了五個多小時,最終被凌向權制服,成功解救了人質。

    小區內有住戶用掌中寶拍下了這段寶貴的記錄,鏡頭雖然並不清晰,同時一直在晃動,但仍可以看到當主犯要求凌向權放下手中的槍走過來的時候,有刑警想代替他,但主犯高喊叫那個當官的自己過來!他直覺這個人要比一個小女孩人質的份量重得多,凌向權便赤手空拳迎著上膛的手槍走了過去。

    他的膽略嚇住了歹徒,歹徒的聲音在顫抖,「你不要過來!你站住!」他的槍口直頂小女孩的太陽穴,小女孩嚇得臉色慘白,都不會哭了。

    「你算什麼英雄好漢?!你沒有孩子嗎?!」

    「你給我閉嘴!」

    「我知道你走上這條路是出於不得已的原因,但是任何時候回頭都不晚。」

    「太晚了,那麼多條人命,你們不會放過我!」

    「你也是有點江湖地位的人,既然是道上人,就該敢做敢當。拿個孩子墊背,不是授人以笑柄嗎?!」

    「他媽的我死都死了,還管別人笑不笑?!」

    「死也可以死得體面,你現在這副殘忍的樣子,會被記者寫在報紙上,會通過廣播電視被所有的人知道,你讓你的家人還怎麼抬著頭做人?!你讓你的孩子還怎麼回憶起你生前的樣子?!」

    歹徒突然號啕大哭,唰的一下把槍對準凌向權的胸口,「你他媽的少廢話!我要的車呢?為什麼現在還沒來?!」

    「我給你調了一輛三菱吉普,正在路上。」

    「我就要你的警車!」

    「可以,但是油不夠了。」

    「你以為我會上你的當?!把車開過來!」

    凌向權讓自己的人讓開,並讓人把車開到指定的位置。將車鑰匙扔給歹徒。

    所有的拖延都是有意義的,就在歹徒彎腰撿鑰匙的一瞬間,早已從後面悄悄包抄上去並且一直在等待時機的公安幹警閃電般地撲了上去。

    主犯落網,槍案也隨之告破。在主犯的情婦家裡,公安幹警搜出手槍十支,微型衝鋒鎗二支,子彈一千多發,手雷三枚,消聲器二個,五連發來福槍十六支,子彈一千八百餘發,還有作案用的蒙面套、假髮、撬棍、假身份證、警官證等,另有銀行存單數張。

    凌向權發現,以往查獲的槍械大都是改造槍械,但這一次卻是制式槍械,無疑是境外走私進來的,其中不僅有美國名牌史密斯·韋森,還有意大利製造的伯萊塔手槍。

    這一次,上級領導將為凌向權所領導的警隊請功。

    他不怕死的鏡頭經過電視台的編排,出現在電視屏幕上,引起了無數觀眾對英雄的崇敬。凌向權在接受記者採訪時說,這實在沒有什麼好渲染的,我只是在其位,謀其政。

    不管你願意不願意相信,這就是凌向權。也就是在一個多月前,他還親自為高錦林手上的九十八輛走私車特批辦理了「罰沒證」,這無疑是拿國庫的錢送給高錦林。當然,高錦林手上有中央某部的批文,凌向權也在局領導班子的會上講明了情況,並對這件事進行了集體研究。所有這一切做法都讓人無話可說。

    奉獻和腐敗在凌向權的身上水乳交融,就連他自己也說不清這是一種什麼狀態。慶功宴上,飯店老闆沒有按照菜譜上菜,而是自作主張上了一隻八斤八兩重的龍蝦刺身,按照慣例,凌向權是一定讓其撤走,上他點的蓮藕煲、紅燒肉之類,但這回有人斗膽說,凌局,讓我們腐敗一次吧!大伙知道他高興,也跟著起哄,我們可以在奉獻中腐敗,在腐敗中奉獻嘛?!這話讓凌向權自己都愣了一下。

    等他反應過來,龍蝦刺身至少下去了一半。

    當然他也不是一枝獨秀,這段時間,杜黨生也是媒體的座上賓。

    就在凌向權出生入死的時候,杜黨生也沒閒著。她的下屬海關調查處和走私犯罪偵查分局一道,成功地破獲了一起案值超過三億人民幣的國際名表走私團伙案,一舉抓獲犯罪嫌疑人八名,查扣價值二千二百五十萬元的「歐米茄」金錶、德國「萬寶龍」名表共八百塊及其他走私貨物一批,偷逃稅款共計一點二四億元。

    據查,這個走私集團的總公司是在香港註冊的,但貨源進入澳門十分容易。他們在那裡把手錶的外包裝和說明書剔除,拆下表鏈,用衛生紙包好再纏上橡皮筋,裝進手提袋後塞進車後廂裡的工具箱或者隨車冰箱內,通過掛有兩地直通車牌的神秘轎車,頻繁帶入境內。而該公司在大陸各地共有四個辦事處,分別負責組裝、另行配上包裝盒和說明書,進貨、報關,轉運、銷售,理財、套匯、虛開增值稅發票,基本形成了一條龍的走私網絡。他們的代銷網點遍及全國十九個省市,占該品牌在中國內地市場份額的百分之三十五,嚴重影響了名表流通領域裡的正常、合法的交易。

    電視上眉清目秀的播音員介紹說,該案案值巨大,偷逃稅額驚人,作案時間跨度大,作案手法狡猾,涉案人員複雜,故偵查、取證難度相當大,是迄今為止全國最大的一宗名表走私案。

    杜黨生是在她的辦公室裡接受記者採訪的,顯然,她對自己的下屬非常滿意,眼角眉梢還掛著勝利的喜悅。她說了一些冠冕堂皇的話,這是很可以理解的。最後她話鋒一轉道:「在這裡,我要奉勸所有的走私分子,你們不要以身試法!」

    高錦林在他的私人別墅裡收看了電視節目,儘管他認為自己已經修煉得榮辱不驚了,但還是忍不住把手中的一杯水潑在了杜黨生的臉上。

    杜黨生雖然一臉水花,但笑得還是十分燦爛。

    名表是高錦林的,幸虧他們沒有抓到香港方面的人,所以他不會暴露。他心痛的除了錢之外,還有就是苦心經營、日益興隆的生意。這樣一套完整的毒蜘蛛一般的營銷網絡,可以說每時每刻都在通過「地下錢莊」將真金白銀源源不斷地輸入他在境外的戶頭。他花費了多少心血?這可不是一朝一夕的事。

    為什麼冉洞庭一點消息都沒透露給他?否則他也不至於輸得雞毛鴨血,元氣大傷。

    高錦林叫來身邊的人,叫他們分別給被捕的八個人的家裡送錢,「手面大一點,別那麼小家子氣。」

    「大哥,我們已經虧了那麼多。」

    「所以才不在乎這麼一點點,他們做得也不容易,進去了就不會輕判,誰也不願意妻離子散對不對?!有錢多少是個安慰。」

    「大哥我跟定你了。」身邊的人說完這句話,面無表情地轉身出去了。

    愛心驛站不能說是鳥槍換炮了,至少也稱得上面目一新。把拖欠的租金還上之後,站裡也進行了清理和重新裝修,尤其是大門口,原先就像廢品收購站,現在把圓鐵皮上的紅油漆字牌摘了下來,換上了白底黑字的木牌。

    站裡每天都有新聞,譬如某明星狗「德國黑背」咬人,關禁閉三天,令其反省。某官員的夫人在小動物保護協會領導的陪同下,參觀了愛心驛站,領養了一條流浪狗。據悉,市裡為了限制居民養狗,狗牌將進一步提價,從原來的一萬元再增加四千,估計狗牌令發佈之後流浪狗增多現象將重演。某歌星的「京巴」因剪指甲感染,患敗血症死亡,該歌星聲淚俱下地寫了一篇悼文,自費買版面登在當天的晚報上,同時,最近全城傳唱的該歌星的打榜歌《雪妮,我不能沒有你》就是為京巴度身定做,並非是獻給他的前任女友等等,等等。

    今天的新聞是,莫眉收到一封日本來信。

    她怎麼會收到日本來信呢?大伙對這件事都充滿了興趣。有人說,我不知多少年沒收到過信了,現在誰還寫信啊,一個電話搞掂。又有人說,可能是情書吧,表達愛情的方式還是越古老越好,打電話說一句我愛你,真太沒勁了。還有人說,都是老女人,為什麼莫眉就那麼豐富多彩,第二春都是國際化的,你看看我們,連孩子們都不把我們放在眼裡,報上說有百分之三十六的中學生不愛他們的母親,嫌她們粗俗,沒有情調。

    這時的莫眉正拿著橡皮水管給狗洗澡,她穿著水靴,紮著圍裙幹得水花飛濺。

    愛心驛站又來了兩條流浪狗,分別叫「阿扁」和「秀蓮」。因為狗主性格霸道古怪,家人已經四散,只剩他一個人,仍與鄰里關係惡劣,稍有糾紛,便放狗出來咬人,但他狗證狗牌齊全,又奈何不了他。前不久,此人與某房產公司發生口角,便放狗到公司辦公室內,終於以破壞治安等罪名被警方拘捕,經查實,他還涉嫌其他疑案,一時不能出獄。沒有鄰里肯收留他的狗,便只有移交給愛心驛站。

    「阿扁」和「秀蓮」的嘴被狗罩套住,莫眉在給它們洗澡,洗完之後將放在「不宜領養」處的狗欄裡,從此結束狗仗人勢的生活。

    有人表情曖昧地把信遞給莫眉,她濕著手,讓人把信塞在她的口袋裡。來人鄭重其事地說,日本來的。莫眉笑道:「別逗了,還山本五十六寫的呢。」

    還真是一封日本來信。莫眉給「阿扁」和「秀蓮」洗完澡,這才坐在院子裡的石凳上。她很納悶,信封上的字跡工整、端莊,卻是她完全陌生的,她把信打開。

    信是彭樹寄來的,他說他在日本講學三個月,是日方某大學出資邀請的。

    他住的地方是一座獨門獨院的木屋,除去工作的時間之外,只有一個打掃衛生的老頭陪伴著他,而且那是一個面帶微笑但是不愛說話的老頭。彭樹說,生活是變得簡單和寧靜了,似乎就是他夢寐以求的境界,但他還是希望每當夜幕降臨的時候,他能夠在檯燈柔和的光線下讀信,他並不是無信可讀,儘管他翻譯的作品不那麼風靡和叫座,但他仍然能夠收到零星的讀者來信。他說他希望這些信中會有莫眉寫來的一封,就像平常聊天那樣說說瑣事,也是他在異國他鄉的悵惘中的一份化解和慰藉。

    信寫得非常好,語氣平靜、安詳,又讓人有所領悟。

    但莫眉無論如何想不到彭樹會給她來信,他們自認識之後,沒有過任何形式的單獨相處,甚至沒有通過一個電話。她偶爾想到彭樹,也是因為他曾經多次看過她的演出,這對她孤寂和惆悵已久的內心,多少是一種安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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