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晴道:「時間也是錢。我知道你是代表組織走私,為的是為地方經濟作貢獻。」後面的話她沒說,她覺得上官器其實很注重自己的形象和業績,這個世界上壓根兒就沒有什麼都不圖的人。
上官器道:「我再說一遍我不是走私,走私和通關是兩回事。」
卓晴一字一句道:「你找到萬順就是一回事。」
上官器愣住了,他沒想到彭卓晴會這麼囂張。好歹他在本地也是一個人物,還沒有誰對他這麼不客氣。
其實彭卓晴並不是一個斤斤計較的女流之輩,在圈子裡還頗有行俠仗義的美稱。這一點她很想得通,既然你開門做生意,那就來的都是客。所以不管是誰的走私貨被扣了,也不管這關係拐了多少道彎,只要找到她,她都一口應承,而且先不談錢,事成之後送來的錢總是比她要的還多。吃這碗飯的人都知道,這是一條綠色通道,不是打一槍換一個地方的事。對於卓晴的豪爽之舉,掏腰包也掏得心甘情願。
也正因為如此,儘管萬順公司開張的時間不長,但卻財源滾滾。
偏偏卓晴就是看不上上官器那副不食人間煙火的樣子,她知道他被人寵慣了,走到哪兒都有叔叔阿姨照顧,到處都是他爸爸的老部下,就算出現真空地帶,他那張電影明星的臉和偉岸的身軀以及與生俱來的優越感,也能讓他把事辦成。可他從不會心存感激,目光始終炯炯有神,不帶絲毫溫情,似乎這一切天經地義,你沒有好好待他那就是你的錯。
在卓晴的身上當然也有優越感,但是不可忘記她同樣具備貧民意識,並且根深蒂固。這是因為她是跟父親成長並生活的,父親的生活相當清貧,他們得計算著過日子。即便是這樣,父親也還要接濟比他更加困難的窮酸文人,他的一個也是搞翻譯文藝作品的朋友英年早逝,他便每個月拿出一定的生活費幫助朋友留下的孤兒寡母。卓晴至今還記得,有一次父親去買菜,只帶回來幾根蔥,他說,卓晴,我們下豬油面吧。
她曾問過父親,我們沒有錢,為什麼還要幫助別人?父親說,有錢,那不是幫助,而是施捨。這句話她當時並沒有鬧明白。
在她的記憶中,父親的背影永遠是在燈下,桌前,深陷在積案如山的書、詞典和譯稿裡,可是他的譯作卻出得很少,不知出版社是不喜歡他的翻譯風格還是壓根兒沒看上那個日本作家。可是父親卻對這個寂寂無名又不叫座的傢伙情有獨鍾,大有終其一生都要研究他的鋼鐵意念。
父親的優秀品質當然感動過卓晴,但有壓倒感動的東西,那就是卓晴曾在心裡發毒誓,今後的生活絕不能像父親這麼貧寒,更不能被人接濟。
同時,她從心裡恨那些口含銀匙出世的先天優越的傢伙,明明是起點高,卻總要標榜是個人奮鬥的結果,是自己的能力了得。真是笑話,你在大街上隨便拉一個人,告訴他有一個失散多年的當副省長的父親,你看他的能力會不會陡然擴張?!就算你是根正苗紅,循規蹈矩,或者有點才華,那也不能誇大至惟一和超常,你碰到的困難不會有常人那麼多,解決的辦法倒是常人的幾倍。
本來,卓晴並不想為難上官器,但是他良好的自我感覺讓她很不舒服,所以她看見寇奮翔在頻頻給她使眼色,就是佯裝不知。
寇奮翔只好賠著笑臉道:「算了吧,我看就象徵性地收一點費用。」
卓晴笑道:「可以啊,你答應的事你辦。」
寇奮翔當然知道自己在萬順不是領銜主演的角色,表情十分尷尬。上官器心想,通關一條龍的服務公司也不是就你一家,我就不順這口氣!一怒之下,走了。
望著他的轎車絕塵而去,卓晴的臉上又出現了似笑非笑的神情,她心裡快意得很,比賺到錢還開心。站在她身後的奮翔道:「你總該知道官官相護的道理,你不是說能幫人處且幫人嗎?」卓晴道:「這種人就該讓他碰碰釘子,憑什麼我們搭了關係賠了笑臉還要讓他看不起?!他有本事他就去操正步,到了我這兒就是江湖上的價碼,童叟無欺。再說了,什麼官官相護?現在的官兒都成精了,一旦有人出事,他們跑還來不及呢,擇得比誰都乾淨。」說完,她漫不經心地撈起電話。
奮翔以為她是刀子嘴豆腐心,要為上官器先疏通疏通關節,卓晴早看出了他的疑問,道:「別臭美了,我天生就不喜歡什麼電影明星。像他這種四十歲臉上還沒有一點滄桑感的男人,只有坐台小姐喜歡。我先把話放在這兒,他到外面遛一圈兒之後,還得回來找我。」卓晴開始撥電話號碼,她要找的是一個重要人物。
這個人就是海關的副關長冉洞庭,他是杜黨生一手提拔起來的幹部。冉洞庭是湘姨的兒子,當年來投奔杜黨生的時候,只有一個中專文憑,人也長得土頭土腦的。應該說是杜黨生慧眼識英雄,看準了這個不起眼的小伙子。
本來,杜黨生是要一心培養卓童的,但卓童令她太失望了,能夠平平安安的不惹事已屬萬幸。而冉洞庭卻十分聽話,同時手勤腳勤,肯學東西,杜黨生就一直把他帶在身邊有意識地鍛煉他,給他加擔子,而各種各樣的壓力反而變成了他的機遇,他是吃得起苦的,現在已經磨煉成為一個相當成熟的國家公務員了。
目前卓晴最棘手的一件事,就是手上壓著二萬噸的走私鋼材,貨主很急,也答應給高價,卓晴很想把這件事做成。因為這個人據說是托盡了關係,但由於風聲緊,原來的老關係都不敢出頭。他也知道萬順收錢收得狠,所以最後求到卓晴。卓晴覺得這件事很有挑戰性,也是她提高江湖地位的大好時機。不錯,她是杜黨生的女兒,可是杜黨生在外面給人的印象是公事公辦,鐵面無私,報紙上還有她拒賄的特寫,誇獎她是反腐倡廉的楷模。而且畢竟母親跟父親離了婚,而她又是判給父親的。這些都讓外人對她的能力大打折扣。
冉洞庭也不應該隨便找,這她明白。本來這件事一個副處長就能辦了,而且這個副處長為了不調到邊遠下屬的海關明升暗降,曾托過卓晴暗地說情,事實上她也幫了他這個忙。可是現在風聲一緊,這個人是死活不肯辦事,氣得卓晴心想,這種過河拆橋的人,就該發配到沒人願意去的地方。
電話撥通以後,卓晴剛說了一句:「請問冉關長在不在?」寇奮翔就伸手把電話掛斷了,卓晴瞪著眼道:「你瘋啦?!」
「你才瘋了呢!都什麼時候了,你還敢幹?!」
「富從險中求。你懂不懂?!」
「可你也得有命去享。我看鋼材的事,退回去算了。」
「那我們可太沒面子了,我可不願幹砸牌子的事,現在公司生意正火。」
卓晴真的是欲罷不能,現在的走私生意都做瘋了,其他的通關公司居然放出謠言,說她根本不是杜黨生的女兒,而是她父親的私生子,於是一塊被掃地出門了。如果她敗下陣來,謠言豈不變成了事實,以後誰還找她呀?!
雖然是跟著父親生活,但卓晴從小的學習成績就不盡如人意,完全不像哥哥,學習跟玩似的。卓晴沒考上大學,還是母親托人,她才當上一名普普通通的文員。對於哥哥豐富多彩的人生,她覺得就像一出日本的偶像劇,既讓她心動又讓她遙不可及。機會終於來了,得到這個機會她還得感謝寇奮翔。母親只同意以寇奮翔的名義開公司,當法人,說是為了避嫌,內在的原因卻不得而知。以卓晴對奮翔的瞭解,他也沒上過大學,只是玩過股票期貨而已,並沒有發多大的財,而且也無家庭背景可言,長相就更不要說了。對於這樣一個人,母親為什麼會如此用心良苦呢?這一點卓晴始終也想不明白。
當然寇奮翔很識相,他也知道海關的人多半會買誰的賬,所以公司裡業務還是卓晴長袖善舞。但奮翔也不是酒囊飯袋,大事上他會提醒卓晴。
他講了很多道理,但卓晴根本聽不進去,並用譏笑的口氣說:「我知道為什麼你混跡商海多年就是發不了財。」奮翔悶了一會兒道:「發財也要肉長在裡面,做人沒必要那麼張狂。」卓晴笑笑,「那你說應該怎麼做人?賠不完的笑臉哈不完的腰?每天都夾著尾巴?這我做不到。」最後一句話她說得輕飄飄的,但內心已十分堅定,決不放過任何一條大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