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華背後 第6章 第三章 (1)
    經濟技術開發區坐落在市郊北部,與舊城區相比,這裡顯然是經過精心規劃的,不僅建築風格氣宇軒昂,就連綠化帶也是相當的寬闊鋪張,長滿進口青草的廣場彷彿一張張打開的波斯地毯。空氣裡也透著清新的草香。

    改革開放初期,開發區是緊挨著匯瀾港工業區而建,它們兄弟般地並肩成長,在一同繁榮壯大中,終於在一九九二年合併。調整之後的經濟技術開發區佔地面積近三十平方公里,成為沿海開放城市的重要標誌之一。

    遠遠望去,這裡高樓林立,三資企業一個賽一個的獨具規模,無言地向人們展示著它們積累財富和名揚天下的實力。

    與美國、日本等獨資公司或中美、中日、中韓等合資公司相比,萬順貿易公司不僅本鄉本土,而且微不足道。它僅是在某龐大的辦公樓中佔了少少的一層,佈置得溫馨、祥和,而不是頗講排場的那種,所到之處無不透出咄咄逼人的氣勢。萬順不同,普通的玻璃門始終是敞開的,裡面是一圈陳舊並且磨損了的皮沙發,茶几上豎著幾瓶礦泉水,就像你爺爺家的會客室。接待員也不是什麼妙齡少女,而是一個老實巴交的鄉下仔,除了負責接待工作,還要兼顧速送文件、買盒飯、打掃衛生等等跑腿打雜的事。

    如果你因此小看萬順公司,那你就大錯特錯了。

    也許,有海岸線的地方都在所難免地滋生著走私,這是再自然不過的事,就像有森林資源的地方便有猖獗的盜伐盜獵,有高科技就有智能犯罪,繁榮帶來昌盛一樣。圍繞著W市的長長的海岸線便是不法分子的走私天堂,儘管邊防和緝私的力度在迅速地加強,然而道高一尺,魔高一丈。

    昔日在小舢板上瓜分香港、台灣、菲律賓的走私物品偷運上岸之舉早已成為歷史,就連走私前輩也對此不屑一提。這之後的裝甲走私艇有著驚人的速度,有時連緝私艇都追不上它們,只能望洋興歎。到了九十年代中後期,能夠手眼通天,打通各路關節,從而大搖大擺出入海關的走私犯才是最大的贏家。走私明星高錦林有一句名言:要想在這個圈子裡有所作為,靠的不是錢、權,而是關係。

    鐵一般的關係,這在中國是一個人人都心知肚明而又諱莫如深的關鍵詞。

    萬順公司簡而言之就是通關公司。合夥人是兩個看上去並不太起眼的年輕人。男的叫寇奮翔,矮矮胖胖的,但為人相當精明。女的便是杜黨生的女兒彭卓晴,這也算是物盡其用。卓晴黑黑瘦瘦的兼有幾分俏麗,人稱黑牡丹,但與哥哥擺在一起,也只能是俗物。父母親離婚的時候,卓晴被判給父親,懂事之後十分羨慕哥哥,反倒是卓童經常去探望父親,有著說不完的話。而卓晴對母親卻有著說不完的委屈,因為相比之下,父親太過默默無聞,如果她不想學日文,那她就什麼光也沾不上。

    彭樹與杜黨生離婚之後,並沒有再跟小業主的女兒來往。多年以後,小業主的女兒的丈夫過世了,他們成了孤男寡女,彭樹與她也還是沒有結果。其中,彭樹固然是要用事實表明自己的清白,同時讓杜黨生內疚之外,也是因為許多事正應了那句歌詞,「沒有歲月可回頭」。

    這一對錯配的夫妻,從來也沒有共過一副肚腸。對於彭樹的無言的表白,杜黨生好像並沒有內疚過,她永遠也搞不清楚知識分子是怎麼想事的,好的時候就抱在一塊又哭又啃,你要成全他們,他們卻說一切都過去了,什麼感覺也沒有了。可是他們抱在一塊卻是她親眼所見,她更願意相信自己的眼睛。再說誰知道他們的清白是不是裝出來的,都是些又要面子又要裡子的人。

    不過杜黨生還是疼女兒的,像許多單身母親一樣,她總是認為是自己的錯誤婚姻給女兒造成了巨大不幸和內心孤獨。所以她明知這是犯忌的事,也還是同意女兒這麼幹了。

    卓晴一點也不缺乏政治智慧,有這個公司她就夠了,她什麼事也不會找母親辦,省得她煩。任何一個頭腦正常的人都知道應該怎麼對待她。這一點恐怕全世界都一樣。

    表面看上去,萬順本部的業務並不顯得格外紅火,人聲鼎沸,相反還給人冷清之感。誰都知道,初級階段的中國,生意都是在酒店的飯桌上或者夜總會小姐的身邊做成的。跑到公司來一本正經地說事,多半腦子有問題。不過,今天到萬順公司來找卓晴辦事的男人不僅正常,而且正派。

    他的名字叫上官器,長相屬於酷呆了那種,同時又是某進出口集團公司的老總。他的到來倒使卓晴暗暗吃了一驚,寇奮翔也顯得格外熱情,拿出上千塊錢一斤的「粒粒香」親手給他泡上。對於別人的刮目相看,上官器似乎已經習慣了,他的父親是省委副書記,他自小受精英教育,是那種力爭上游的好青年。平常生活簡樸,工作踏實,他今天的位置應該說也是他一拳一腳幹出來的。

    上官器坐下來,直截了當地說明了來意,他要通關。

    這簡直是天大的笑話,卓晴知道上官器這類人在心裡是看不起她和卓童的,無非他們是紈褲加旁門左道而他自己才是傳統觀念中的子承父志。保持一身正氣根本就是他的註冊商標,從一開始他們就承認這種距離。卓晴沒有說話,只是嘴角泛起一絲不為人察的笑意。

    上官器的表情也有些無奈,的確,他說過,我就不相信走正道就做不成生意辦不成事?!可他現在的處境多少有點自打耳光的味道。由於他的傾力投入,公司的規模正在逐年擴大,業績也在一天天顯現,同時獨具慧眼的他對於高科技產品在本公司的滲透抱以巨大的熱情。然而,他手下的IT廠,部分散件入關時,海關要求提供的單證太多,手續太複雜,有時要對貨物採取全檢。而散件非常精細,全檢的難度很大,這就需要時間,有時一壓就是幾個月,即便是守法的企業也苦不堪言。因為這個行業格局變化快,三個月就可能速朽,同時IT產品的貨值高,佔用資金量大,貨物在海關停留的時間越長,企業的資金周轉越困難。

    這還不是問題的全部,上官器還直接抓了一個實驗室,硬件相當可觀,網羅的人才也讓人歎為觀止。如果哪一天上官器領導的實驗室宣佈找到了攻克艾滋病的新藥,你不要認為是天方夜譚,上官器的確是有鴻鵠大志的人,而他手下有一幫躍躍欲試的科技尖兵。就是這樣一個重要實驗室的試劑卻壓在海關達半年之久,據說他們從未見過這種試劑,便懷疑這種試劑裡面藏有冰毒,卻又拿不出任何證據。這真讓上官器哭笑不得,目前實驗室的科研人員不僅無事可做,有些性格躁動的人因此對國內的管理和效率失去信心,從而改變了人生的大方向,準備辭職出國。有人說,按照海關現在的速度,即便是試劑到了我們手上也已經過期失效了。

    所有這一切,上官器當然不會跟彭卓晴娓娓道來,他的確是不屑於跟這些人打交道的,他們也一定以為他還是耐不住寂寞,最終向金錢低了頭。可他的父親是從來不寫條子的,無論碰上任何事他都得自己想辦法。父親是大老粗出身,靠的是實幹和廉潔,認準了這是他立於不敗之地的基石,所以在一片有權不用過期作廢的呼聲中,他始終不破這個例。上官器走投無路,只好出此下策。

    他拿出貨單等文件遞給卓晴,這些都是卓晴無比熟悉的,她也很快在計算器上按了一個數字,算是通關費。這個數字不禁讓上官器脫口而出:「你們也太黑了。」

    卓晴一聽,心裡就不太高興,她覺得自己對上官器已經十分優惠了,這裡面也已經包含了上官書記的面子,可是看起來上官器一點不領情。卓晴不快道:「我們也是頂風作案,現在上面抓得很緊,中央剛剛開完打私工作會議。」

    上官器理直氣壯道:「我恰恰不在被打擊之列,只是等不起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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