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雲塘馬 第81章 第三十章 (4)
    「必須發動群眾,發動基本群眾,原先可以改造的力量已經不存在了,毛主席說過戰爭真正的偉力存在於民眾之中,如果民眾不充分發動,抗戰就太艱難了。」樊緒經這位蘇南專屬財經處長不無感慨地說著,手也不由自主地摸了摸頭上的那塊毛髮較少的頭皮,那是三月四日,丹南中心縣委在樊古隍召開擴大會議時,為敵所傷。那次會議後,部分幹部留宿於樊古隍,叛徒凌學詩引敵搜捕,中心縣委副書記兼組織部長任邁,宣傳部長袁先鋒未及轉移,被捕犧牲。

    樊緒經在衝出大門時被敵人抓住頭髮,他忍痛拚命掙扎,以至被撕去一塊頭髮,他用短槍向敵人打了一梭子,趁機衝出包圍圈,才得以脫險。「我們在樊古隍開會之所以遇到如此危險,除了叛徒告密這個因素外,我們地方武裝的建設不健全,我們不能總把許多地方武裝人員帶在身邊吧,一來目標大,二來在經濟困難、裝備落後的情況下也難以維持這樣的隊伍,如果當時地方上有脫產或不脫產的民兵組織,那麼這些危險是可以避免的。尤其是皖南事變後的幾個月,地方幹部難以立足,主要是隱身於農民家中,開展工作十分艱難,好在十六旅連克西暘、大蒲乾等據點,茅山的局勢有所緩和,現在能在塘馬旅部開這樣的會,我迫切要求旅部,蘇皖區黨委加快民兵建設問題。」

    樊緒經嗓子有點嘶啞,所以他趕快用白開水潤了潤嗓子,這位和樊玉琳同為一村的財經處處長,也有著豐富的地方武裝鬥爭的經驗,他是句容縣在抗戰時期第一個加入共產黨的鬥士,他由巫恆通保薦,曾擔任過山南初級小學的校長、袁巷鎮小學校長、吳甲小學校長。日寇入侵蘇南,他與樊玉琳於一九三七年十二月份發起組織自衛武裝,成立三鄉自衛委員會,樊玉琳為常務主任,下設三鄉自衛團,樊緒經則為自衛團團長,手下兵眾有三四十人,許多人以為他是一個專搞財務的文弱書生,加之他後來主要從事財務工作,為新四軍籌款和供應物資。其實他是一個地道的舞槍弄棒之人,對於地方武裝組建工作是一個十分內行的人,「現在感到困難的是,原來的地方武裝都上升到主力部隊去了,新的地方武裝還沒有成長髮展起來,黨支部手裡也沒有掌握一支能戰鬥的民兵隊伍,武裝彈藥少。如果民兵發展起來了,一方面地方工作人員的安全有保險,另外也可從戰略上牽制敵人,配合主力部隊作戰,眼下的困難很多,財政是主要的,昨天,我就財經問題發過言,倘若財經問題在年底解決了,如何組建、訓練民兵就要提到日程安排上了。」

    「對。」洪天壽這位副司令本想搶著發言,見自己的兩位同行已經開口,自己不好再搶著發言了。這位副司令臉型渾圓,胖胖的,一副福相,他是句容縣裔莊人,距粟裕指揮的韋崗戰鬥的戰場很近,他有著和巫恆通、樊玉琳、樊緒經相同的生活經歷,讀過書,做過小學教師,然後組織地方抗日自衛隊,但他有著遠非兩樊所能相比的傳奇經歷,老百姓稱其為「老天」,便可見一斑。

    洪天壽是巫恆通的學生,一九三一年便開始執教生涯,先後擔任縣立女小教師和謝巷、裔莊小學校長。他從小在高驪山下長大,有一股山民的氣質,放羊放牛打狼的經歷鑄造了他頑強不屈、意志堅強和機智勇敢的品格,這在以後的鬥爭中得到了充分的展示。他組建武裝是一手操縱的,後在王豐慶、曾昭墟的受命下,擴充抗日武裝。在一九三九年二月,首先成立了東昌、青山、茅莊三鄉的抗日自衛隊,洪為隊長,同年四月,新四軍委派巫恆通組建句容東北抗日自衛團,即以洪天壽的武裝為基礎,編成第一大隊,巫為團長,洪為大隊長,名噪一時。

    洪有兩件事為人所稱頌,一是在一九三九年元月,在敵人的一次掃蕩中,洪的一個大隊為敵所圍,洪見突圍不成,隨即藏好武器,混入人群中,適有偽保長陳觀法在場。洪怕陳觀法出賣自己,乘敵人不備,拔腿狂奔,後被敵擊中,受傷被俘,敵嚴加盤問,威逼群眾,由於洪在地方上威信甚高,加之他自稱是教書先生,群眾皆曰其為先生。敵一時不辨,剛好我其他武裝人員襲擾敵人,敵人將洪天壽與陳觀法等人全押至黃橋庵據點。洪見形勢危急,急趨陳觀法面前,嚴厲警告陳。如果出賣,必不饒你。陳懾於洪和新四軍的力量,沒有敢出賣洪,後我方動員群眾聯保。

    另一方面是洪天壽神威剿匪,句容東自陳武、東昌,北至下蜀、龍潭為丘陵起伏,地形險要,長江和京滬鐵路橫亙其間,敵據此為南京外廓和東西交通屏障。我方則為茅山抗日根據地與兩淮聯繫的南北通道。江南淪陷後,此地盜匪出沒,嘯聚山林,各聚一隅。新四軍初入江南,曾相繼收編和剿滅過一些土匪,但那些未被收編和剿滅的土匪,反覆無常,危害群眾,甚至投敵充當偽軍。一九四零年夏,洪在擔任句容一區的區長時,便全力剿匪。

    洪是本地人,熟悉地形,又充分利用了其機智勇敢神武的一面。他多次混入匪巢,摸清敵情,偵察匪蹤,然後出其不意地派部隊包圍搜捕或利用匪部內部矛盾,施以政策攻心,分化瓦解,沒多久,慣匪董正仁、劉春遇、歐陽歪毛均先後伏法,匪患平息,洪一時成了傳奇英雄。

    所以洪一開口,眾人都靜下心來,傾聽他的高論,「我這次來開會,建議樊司令把茅山保安司令部的一部分人抽調來,目的是觀摩一下旅部特務連和四十八團戰士軍事訓練的內容。這地方武裝戰鬥力太弱了,有的連槍聲都沒聽過,若去打仗,一個衝鋒就垮下來。我們當然不奢望有主力部隊這樣的武器,但是還是希望旅部給我們解決一些。另外的問題是訓練,我覺得有必要集中在某一地方強化一下,否則的話實在不能上戰場,射擊、刺殺、依托地形機動作戰,這些軍事技術不能掌握,形成不了戰鬥力,一旦打起仗來,便形同虛設。所以我和樊司令這次帶了一些人,主要是想通過他們開開眼界,然後讓他們回去再帶動另外一些人,只是我覺得在現有條件下必須強化。至於如何進一步擴大地方武裝,進一步發動民眾,由於我認識能力有限,還沒有明確的方法。」

    「老洪說得好!」羅忠毅見洪天壽已說完,便接上了話頭,他們已是老相識了,一九四零年冬他在句北時和洪天壽有過多次接觸,洪對羅的軍事指揮才能十分佩服,所以這次地方武裝的話題主要涉及軍事訓練,他的弦外之音是希望羅忠毅能派一些軍事教官去茅山保安司令部,羅忠毅也自然知道這一點,「剛才老洪說的意見很寶貴,他是搞地方武裝的專家,說到武器,我們也頭痛,我們的武器來源不外乎是幾個方面,一是收繳國民黨部隊丟下的和民間土匪窩藏的。新四軍初入江南,這類武器很多,但現在收繳得差不多了,這一點是不能作為來源了。第二是通過戰鬥來繳獲,從戰鬥實際情況看,我們對日作戰的規模不大,敵軍也比以前狡猾,我們通過游擊戰鬥的機會越來越少,這一條路也走不通。不過偽軍的主意可以打,一者偽軍的戰鬥力差,二者偽軍可以策反,我覺得這方面可以下些功夫。

    老洪提出的要求,我們可以考慮,但主要著眼於自己解決,如果你瞭解一下教導大隊的武器裝備和四十八團部分班排的裝備,你就會覺得我們都是巧婦難為無米之炊,有的隊幾人一桿槍,每人幾十發子彈,四顆手榴彈,只有旅部特務連的裝備稍好些。第三是我們自己造,我們正在努力呀,但這也解決不了,一無技術二無材料,我們盡了最大的努力。原來建昌圩有一個兵工廠,現在立不住腳了,也搬到塘馬一帶,我有些擔心,兵工廠不能落在敵人手裡,搬到塘馬也是權宜之計。

    但我們的兵工廠實在太簡陋了,造什麼呢?我們缺重武器,我們不能自己造,也不能仿造,廖司令他們在赤山曾繳獲了敵人九二式步兵炮,怎麼樣,無法派用場。八路軍在戰場上繳獲了步兵炮,待幾發炮彈打完了,也只好放棄。輕武器也造不了,現在供給處想盡了辦法也買不到材料,買來了也造不了。以前還能靠國民黨提供一些,現在呢?……皖南事變後無論是經費、武器,完全靠自己……我們只能自己想辦法,主要是造手榴彈,手榴彈製造較為簡單,也符合我們近身搏戰的戰術要求,但連這樣簡陋的武器,造起來也缺乏材料,現在鼓動群眾提供材料,塘馬周邊的百姓自動收集銅、鐵、壁硝,有的甚至把古董都獻出來了。我看你們回去後,能不能仿造一些,大家想想辦法,往往會出現轉機和意外,如果我們有這樣的收穫,地方武裝的裝備肯定會加大供應。」

    羅忠毅看了看廖司令,「我和廖司令商量過,對地方部隊作了一些力所能及的支援,分撥幾十支槍歸你們……至於訓練問題,我看也好,一方面可以派一些幹部,但是在敵占區訓練,風險太大,另一方面拉到旅部觀摩整訓是個辦法,我覺得不妨和四十八團一道整訓。既然來了,不能光看,但時間不能長,塘馬這一帶看似平靜,但大家想想,這兒離敵偽據點也只有十幾公里,我們可以活動的空間太小了。」他又看看洪天壽,見洪天壽臉上顯出些許滿意的神色,他便提高了嗓門,「你和樊司令應該創一個樣板,至於經費和文化教育,旅部會研究的,我們在這方面肯定要加強的。」

    諸葛慎一直作著記錄,他倒沒有急於發言。這個在北平大學讀過書,又擔任過長滆自衛團團長的幹部和其他人一樣,也都從地方武裝鬥爭起家的,現在擔任四十七團的團長。他從地方自衛團的團長繼而擔任到主力團的團長,他比別人更清楚,由巫恆通的新三團和他的長滆自衛團合併後的四十七團的情況,他從地方武裝和主力部隊兩方面來考慮地方武裝鬥爭,心情顯得格外沉重。「羅司令、廖司令,與會的各位領導,作為四十七團團長的我,其實一直在搞地方武裝鬥爭,剛才有同志說到經費問題、武器問題,訓練問題以及民兵建設問題,都很對。必須抓,我完全贊同,我要講的是這些工作非常繁重,大家切莫以為看到了問題的所在,就能解決問題。這需要軍隊、地方、民眾大家齊心合力,經過艱苦卓絕的奮鬥才會有成效。」

    他見羅、廖和與會代表看著他,說話格外響亮起來,連大祠堂天井裡的警衛員也聽得清清楚楚,「我們十六旅就是要建設正規化黨軍,但也不能放棄發動群眾進行遊擊戰爭,說穿了地方武裝就是發動民眾開展游擊戰爭,這樣就可以使敵人淹沒於群眾的汪洋之中。如果僅靠主力兵團作戰,完全打正規戰,正好合了敵人的胃口,這一點羅、廖首長已說過,我們四十七團完全按羅、廖首長的指示在茅山地區開展武裝鬥爭。但我們不能誇大民兵組織的前景,有人說我們不必花大力氣建設正規兵團,只需發展民兵,到時候便有幾萬,甚至幾十萬,我覺得不可能,蘇南一共有多少民眾,你能調動得起來,雖然我們四十七團在方仙橋、長滆、丹陽奔牛和運河伏擊戰鬥中都取得了不俗的成績。但另外一個問題也暴露出來,你會發現我們的四十七團一會兒部隊數量甚大,一會兒就銳減。

    原因是什麼,是因為我們的部隊都是鎮、句、丹、金的本地人,他們當中有許多人參軍的目的並不明確,雖然他們痛恨日本鬼子,但他們不完全明確武裝鬥爭和抗擊日寇的關係,來參加部隊的動機不一,有的是單純為了報私仇,有的是吵了架,有的想當官,有的是出於其他原因,因此會發生開小差現象,甚至拖槍逃跑,當然其中也有一部分人是家鄉觀念重,打仗不願離開家鄉,也有一部分人參軍是為了吃飯,遇到荒年,對敵鬥爭不激烈時,會來許多人,如果遇到殘酷的戰爭環境,他們就會動搖。現在敵偽展開和平攻勢,事情更複雜,正規部隊尚且如此,地方武裝可想而知。我們這兒不是華北,也不是蘇北,我們的難度更大,我們必須迎頭而上,但不能操之過急,更不能盲目樂觀,認為能發展到幾萬、幾十萬。蘇南的民兵,我個人看法,很難發展成華北、蘇北的局勢,我的看法是地方武裝宜規模小,卻要精煉,主要是保護我地方政府從事對敵鬥爭的安全,然後慢慢過渡到發動民眾抗戰上來……」

    諸葛慎指出的問題,其實羅、廖早已看到,他們就地方部隊和正規部隊的關係早已有了一致的看法,他們已有了打算安排。問題是對敵鬥爭十分艱難複雜,蘇南的問題遠不是閩西時的問題,也不是江南指揮部時的蘇南問題,抗戰進入了空前的殘酷階段,蘇南的抗戰遠非陳、粟在蘇南時的那麼簡單,現在十六旅孤懸蘇南,國共已處於軍事對峙階段,新四軍的軍事政治力量在蘇南十分脆弱,要解決這麼多問題,局外人是無法知曉其中的困難。他們已竭盡全力要在蘇南立住腳,紮住根,然後進一步擴大武裝力量。但他們兩人下定了決心,不管困難多大,也要血戰到底,幾天前他們兩人聯合簽名給軍部的報告也表明了這一點,現在諸葛慎的一段話又觸到了他們的敏感神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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