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廖二人正想就此事發表看法,陳練升站起來說話了。陳練升是溧陽縣抗日民主政府的縣長,溧陽社頭張村人,其父陳相浦是地方上遠近聞名的紳士,有意思的是,陳練升也做過小學老師。新四軍來之前,喜賭博抽大煙,抗戰後和孫愛之、吳福澤、錢震宇一道組建自衛團,後為新四軍收編,其在一九三九年九月到新四軍教導大隊學習,現在和陸平東一道擔負起溧陽抗日民主的工作,十六旅在地方上的一些統戰活動,得仰仗陳練升、陸平東牽線搭橋,十六旅進入溧陽北部,取得黃金山三戰三捷後,他一直隨旅部居住在塘馬。
「羅司令、廖司令,這地方武裝之事,大家都說得頭頭是道,我也都贊成。不過什麼事還得先做起來再說,民兵組織發展起來究竟有多大,能不能有幾萬、幾十萬,我們不去深究他,我們先試試吧。這民兵組織不同於一般的地方武裝,說他是民,可以是民,平時即為民,說他是兵,則為兵,戰時則為兵。是不是要脫產呢,『要』也『不要』,『要』,民兵沒有軍事素質不行,必須脫產訓練,遇到敵情就可打仗!說『不要』,因為他不是正規部隊,沒有這麼多武器給養,可以為民,自己自養。不用耗費錢財,這樣民眾發展的餘地就大了,平時也可以起到警戒、通風、報信、聯防的作用,這樣就可以成為真正的銅牆鐵壁。我家在張村,陸平東書記在梓村,離塘馬、後周都不遠,這地方上面的有頭有臉的人,我們都熟悉。塘馬一帶的群眾基礎較好,我們已經著手組建民兵組織,我們以區為單位,建立起武裝工作隊,讓武裝工作隊發動群眾,組織民兵,鎮壓漢奸、特務,會有出色的效果,組織民兵也可以區為單位,先組成游擊小組,塘馬小分隊是成功的典例,而後發展為區大隊,用滾雪球的方式去發展,這樣可以減輕部隊經費不足的困難。」
李釗站了起來,他悶了許久,有許多話要說,剛開始有意謙讓,現在他見議題議到地方武裝的具體方案時,他有點兒按捺不住,況且他下午要趕回戴巷,那兒駐紮著湖西保安司令部的三四個連,羅、廖已同意他上午開完會就可以先行離開。
「羅司令、廖司令,我來補充一點。」李釗與陳練升是老搭檔了,一九三七年抗戰全面爆發時,他在連雲港地政局當測繪員,因辦公樓被炸塌一角,只得轉回金壇,受蔣鐵如的影響,他參加了吳甲演的自衛團,後吳、蔣鬧翻,李釗隻身回到家鄉西崗,和其他幾個搞地方武裝的一樣,做起教師來,因日寇濫殺平民,他籌款籌糧,買槍搞起地方武裝,後到寶堰找到陳毅,又回到社頭,與錢震宇等人成立「金壇西南區抗敵自衛委員會」,被推選為副主任。他看中了陳練升在地方上的影響,鼓動他出來抗日,要他搞經費,陳終於受鼓動,走上抗日之路。
很長一段時間,他們在金壇的西面從事地方武裝工作,現在他擔任四十七團政治處副主任、三營教導員,又是湖西保安司令部的參謀長,在開會前,他和陳練升在許多方面達成共識,現在陳練升的一席話,使羅、廖的神色顯出讚許之色,他按捺不住了,「羅司令、廖司令,各位同仁,剛才陳縣長的話很有道理,在座的幾乎都搞過地方武裝,說起地方武裝,都有一套自己的經驗,我們搞了幾年,確實感到要讓它成規模,成氣候,光靠以前的辦法,是不行的,這確實需要大家提出新辦法來,而且要從多方面努力,經過長期的工作,才會有效。但我想可以從一點上加以突破,然而加以推廣,比方說,民兵組織,我覺得應大力推廣,這一方面容易發動最基本的群眾。
昔日的自衛團並沒有表明人民群眾已經起來了,那不過是部分民眾出於自衛而組織起來的,目的是保生命保財產保家庭,還不是自覺的抗戰。一方面作為軍隊,存在給養問題,地方部隊不能像主力部隊那樣,否則我們的財政承擔不起,即使組建了,難以持久,昔日我們自衛團主要靠借錢,地方捐助,民政支持,難以養大。有人說靠稅收,現在百姓困難,我們的稅收供部隊都有困難,怎能再分配地方部隊。但民眾可以自己脫產半脫產,亦民亦兵,而且可以最廣泛地利用。當然這是一種設想,真正做起來會有許多困難,但我們搞小一點,讓工作的責任下落到地方的政府上,現在塘馬一帶搞起來了,我看可以推廣。當然最主要的是要定期訓練,否則民成不了兵,那就沒有意義。」李釗滔滔不絕地講著,「先搞起來,財經問題由民兵自己解決,至於武器,可以多造些手榴彈、地雷,有人說要多配一些槍,現在難以做到,我看民兵有少量的槍,多配一些手榴彈也行,現在兵工廠轉移到塘馬一帶,應當加大力度,多生產些手榴彈。」
他見大家聽得十分認真,而且有許多同志作著記錄,連廖海濤也在日記本上快速地記錄著,他便笑著說,「我主要談這幾條,歡迎首長與同志們批評指示。」
羅忠毅與廖海濤相視一笑,兩人臉上露出了欣慰的神色,看來這次會議收穫頗豐。這些地方工作者個個都是從武裝鬥爭摸爬滾打中成長起來,對地方武裝都有著自己富有成效的獨到的看法。昨日的財經工作會議已經制定出解決財經困難的方法,今天對於地方武裝鬥爭又有了這麼多寶貴的建議,如果再歸納再提煉一下,就可以制定出切合蘇南地方武裝鬥爭的總方案來。倘若如此,那麼一九四一年年底,大致可以完成擴軍、整訓、財政、地武的任務,一九四二年就可以有計劃有步驟地對付日頑的進攻……但廖海濤唯一感到不足的是在座的沒有人提到文化宣傳問題。朱春苑發言了,李廣發言了,都很好,很寶貴,但同樣沒有提到政治文化宣傳。
他微皺了一下眉頭,關於此事他曾有過思考,在二支隊擔任副司令後,他兼任政治部主任,曾狠抓過戰地服務團的宣傳工作,這一點,許彧青功勞不小。十六旅成立後,為了加強宣傳,辦《火線報》,成立「火線劇社」,王直、樂時鳴忙裡忙外,王直在後周小學演講,樂時鳴導演《前路》,但部隊流動性大,要真正扭轉因歷史原因造成的種種不利於參加武裝反抗的習慣思維,有點兒勉為其難。也許這些長期的工作需要地方政府去做,華北抗日戰場有這方面的經驗,蘇南華中新四軍這方面的經驗不多,他多麼希望有人來談談這個問題,因此他在眾人發表意見後,簡單作了總結,然後用期待的眼光看著與會代表,那眼光似乎在說「各位,有沒有關於地方文化宣傳方面的建議」。
劉一鴻很少發言,他見眾人講得差不多了,便推了推眼鏡框架,「同志們,我講幾句,剛才大家講了許多關於發展地方武裝的建議,我深有感觸,不過大家只重視軍事鬥爭,對,軍事鬥爭是核心,是最主要的,但我想提一提另一點即文化鬥爭,該和武裝鬥爭緊密配合起來。比方說蘇南人,民風偏弱,信仰『好男不當兵』,這對我們發展地方武裝不利。顯然靠軍事鬥爭是不能解決的,而這個問題不能解決又直接影響地方武裝鬥爭,所以許多事是有聯繫的,不能偏廢……」劉一鴻此言一出,廖海濤眼睛一亮,他正擔心沒人提及此事,還好,劉一鴻提出來了,劉一鴻受過良好教育,他提出了這一點,肯定有他的獨到處。
「當然我講的文化鬥爭是指地方文化鬥爭,不是部隊的,我們正規部隊文化宣傳已開展得轟轟烈烈,比方說我在家鄉馬鞍山壩頭村搞自衛隊,許多人響應,主要是保自己,許多民眾還沒有上升到國家民族的高度,其實這也很簡單,因為農民多半是文盲,加之我們宣傳不夠,許多人還不能全面認識抗戰的性質。反之,現在塘馬、後週一帶的老百姓抗戰熱情之高,與我們十六旅政治部在此地文化宣傳不無關係。可見舊的觀念消失,新的觀念產生是可以靠宣傳解決的。但這個任務靠正規部隊去解決是不夠的,如果要長期地不懈地深入基層還需要地方政府……」他清了一下嗓子,「我的意思是地方政府抓武裝,抓財政,採取各種辦法,但切莫忘了抓文化宣傳,當然這個工作的艱難絲毫不亞於軍事鬥爭,因為文化宣傳需要耐心的、長期的、細緻的工作,在我們的根據地好辦,在敵占區、游擊區就難辦,所以蘇南在許多方面比蘇北、皖北要難。我們只能迎頭而上,至於地方縣、區的政府怎麼搞,我只能提一下。我現在沒有成熟的方案,請首長和與會同志提出方案……」他站起來,「我只是拋磚引玉,想聽聽同志們的看法。」
廖海濤見劉一鴻的觀點與自己不謀而合,心中一陣高興。羅忠毅一直聽得很認真,見劉一鴻提到地方文化鬥爭,大有觸動,關於這個問題,昔日也有過思考,繁重、艱苦的軍事鬥爭,使他沒有時間充分拓寬這一問題。現在劉一鴻提出這一問題,腦中原先保留的信息一下子迸發出來,他轉過身對著廖海濤說道;「廖司令呀,這個問題以前我們沒有專門提過,現在劉大隊長提出來,倒使我想起蘇區和閩西的地方政府的紅色宣傳來。我眼前好像浮現起紅色的標語,身邊響起嘹亮的歌聲來,你做過上杭縣委書記,你可以談談這方面的經驗與體會。」
一提到上杭縣委書記,廖海濤即刻想起了家鄉,上杭縣城、大洋壩、廬豐、大嶺下,進入江南,戎馬倥傯,難得有餘暇回味昔日生活,現在提到文化鬥爭,提到地方文化宣傳,提到上杭縣委書記,那往日的一幕幕又在眼前浮現,豪性、激情,拚殺、抗爭,血雨腥風,一切的一切在眼前旋轉。
是呀,地方工作者的宣傳何等重要。一九三零年,自己被調到上杭東二區蘇維埃政府工作,那時在擴紅,還要組織赤衛隊、少先隊、兒童團,自己帶頭深入到各家各戶,進行廣泛的政治宣傳鼓動,講清當紅軍的意義,指明當紅軍的光榮,自己天生有一個好歌喉,與百姓聊天時,放開喉嚨,用山歌的形式進行政治宣傳,「前方炮火響連天,擴大紅軍莫遲延,快快擴大我紅軍,鞏固紅色我政權……」
山歌的宣傳形式真好,百姓備受鼓舞,很快掀起擴紅熱潮,歡送新戰士入伍,自己召開紅軍家屬座談會或茶話會,募錢買了各種物品送給新戰士,每個新戰士有乾糧袋、草鞋、口杯、牙刷、牙粉……逢年過節,組織黨政幹部、少先隊、兒童團上門慰問,掛光榮燈、貼紅對聯、送慰勞品……正是由於自己帶領幹部工作深入紮實,有聲有色,東二區的擴紅工作走在全縣前列,報名當紅軍的人數,僅次於北區才溪,其他各項工作也取得了顯著的成績……一九三四年十月,中央紅軍被迫實行戰略轉移,開始長征。
閩西形勢空前嚴峻,代英地區大部分淪入敵手,有相當部分的區、鄉蘇維埃政權名存實亡,有的工作人員放棄了工作,帶著家屬躲進了山裡,在等待觀察,代英縣委、縣蘇也同其他縣委、縣蘇一樣同上級和黨中央完全失去了聯繫。面對如此嚴峻形勢,我絲毫沒有動搖,白天晚上去走村串戶,一個個地找人,聯絡大家,鼓勵大家,「不要怕挫折,國民黨終究要失敗,共產黨和紅軍總是要勝利的,大家要鼓足勇氣干」,不久,分散人員絕大多數都按指定的時間和地點集合起來了,為了充實武裝力量,自己不辭辛勞,克服重重困難,全身心做好說服動員工作,將代英縣的赤衛大隊和縣、區、鄉幹部收攏起來,組成了一支七八十人的游擊隊,駐守在雙髻山一帶堅持工作和鬥爭。
在嚴峻的形勢下,有部分指戰員表現出悲觀情緒,個別不堅定分子逃跑了,有的還充當了可恥的叛徒,自己認真加強政治思想工作,經常以深入淺出的道理教育和啟發指戰員,真理在我們手裡,困難是暫時的,前途是光明的,最後的勝利一定屬於我們……
現在談到地方文化宣傳工作,往昔的那種激情又在心中激盪。
「同志們,剛才羅司令要我談談閩西的文化宣傳,我一下子又回到了那火紅的年代,我和羅司令都經歷過蘇區鬥爭生活和閩西三年游擊戰爭生活,感受特別深,」廖海濤說到這,眼圈也有些紅了,「那時候,我在搞地方工作,說句老實話,那時候的文化宣傳比現在還要艱難。三年游擊戰爭時,雖然閩西的群眾基礎較好,但處在白色恐怖時期,一切都是秘密的,隨時都有生命危險,而且國民黨政府打著合法的旗號,誣我們為匪,有很大的欺騙性。但我們頑強堅持,宣傳的作用是巨大的,多數群眾站到了我們這邊。如果沒有群眾的支持,鬥爭是絕不可能堅持下去的。
現在處在抗戰的艱難時期,地方文化宣傳應該說比閩西是容易些,因為我們進行的是民族生存解放的宣傳,老百姓會支持我們,另外無論是游擊區還是敵占區,日寇汪偽主要佔領的是城市,根據地自然不成問題,國統區進行文化、抗戰宣傳即使皖南事變後,也不會有太大障礙,當然危險是有的,那就是漢奸與日寇的破壞,如果我們工作人員有適當的武裝保護(如縣大隊區大隊人員),或有較為嚴密的通風網絡、情報網絡,應該說安全有了保障,關鍵我們要去做……抗戰後,我主要從事部隊的軍事政治工作,我們部隊的文化教育宣傳應該很到位,很有成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