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呀。」廖用手指敲著八仙桌,忽地從祠堂二進的廳裡傳來一陣歌聲和歡笑聲,那是戰地服務團的女戰士在睡前說笑著。他站起身,輕輕關上木格窗戶,又下意識地摸了一下窗戶上的紙。「樊玉琳、諸葛慎、李釗、陳練升等人都提了此事。發展地方工作是共識,但真正要解決問題可難了,我想還是老辦法,就是群策群力,搞一個方案出來,看看是不是和我們的設想相同。」
「對,樊玉琳、諸葛慎、李釗、陳練升他們都是搞地方武裝出身的,他們又比別人有更深的經驗與體會,對了……」羅忠毅一拍桌子,「還有劉一鴻,應該把劉一鴻叫來,讓他們好好議議,在新的形勢下如何開展地方武裝工作。」
「好,他們有從事地方武裝工作的經驗,這些經驗很寶貴。但現在形勢變了,也應該請非地方工作非軍事工作的同志議議。羅司令呀,現在的地方武裝工作與新四軍初入江南時完全不一樣了,那時候地方武裝遍地都是,南京陷落後,因國民黨軍隊潰逃,留在敵後方之軍民,紛紛而作游擊起義。究其實都是抗敵自衛,其成分也不外乎三種類型:一為地方志士,自動武裝者,如管文蔚類;二為****遺留之官兵形成集團者,如朱永祥、胡肇漢類;三為原地方保衛團經紳民集議力求自衛者,如紀正剛、程維新之類。
那時候的工作主要是收編改造這類部隊,發展地方武裝,相對來說容易些,現在是地方武裝收編完畢,且大多上升為主力。如巫恆通部和諸葛慎長滆自衛團已上升為四十七團,吳寅甲、李釗、陳練升的部隊許多進入四十六團,程維新的部隊也編入獨立二團,現在我們不可能指望再出現許多抗敵地方武裝。一方面敵軍軍事進攻自武漢會戰後放慢了速度,採取了誘降政策;另一方面在佔領軍不再像初戰時大肆屠殺,而是採取以華治華的政策,利用和平建國、中日共榮來麻痺欺騙群眾。因此我們很難再去收編那些自發的民眾團體,所以這地方武裝的兵員問題需要我們重新挖掘,而這個工作涉及到政治宣傳、財經工作和有傚法規等許多問題……」廖海濤長長歎了口氣,這又涉及到一個老問題,文化傳統問題。
羅忠毅點點頭,沉默許久才開口說話,他眼睛平視,目光絲毫沒有移動過,那話語似乎是對廖海濤又似乎對虛空中的擬想中的人物說:「是呀,蘇南和全國其他的抗日戰場不一樣,八路軍的問題和新四軍不一樣。蘇南新四軍與其他地方的新四軍的問題又不一樣,黃橋戰鬥後我與陳毅司令員也談過這些事,蘇南的群眾基礎遠比蘇北弱,新四軍經營蘇北是完全正確,但蘇南在戰略上作如何調整,如何定位還值得探索。初入江南,蘇南抗日武裝甚多,迫於戰事,現在處於戰略相持,民眾的熱情遠不如初期。在蘇南,民眾支持新四軍,要抗日,感情上沒問題,但要他們拿起槍,真的需要做大量的工作。在蘇南,句北、金壇、丹北,參加新四軍相對多些,溧陽、宜興、蘇常太地區要少些。田文陪李堅真去上海看病,看到大上海許多人醉生夢死,甘願做亡國奴。五十二團擴軍很成功,產業工人,知識分子居多,看來廣大的農民還急需發動,可這發動還不是一個簡單的宣傳就能奏效的,需要在各個方面下些功夫。」
「對,這是一個很複雜的問題,即便參了軍也有各種原因,否則就不會出現拖槍逃跑現象,我們主力兵團擴軍不能和地方武裝發展相脫離。抗戰是全民族的,但不同的區域因不同的歷史條件和具體的原因會有不同的表現,蘇南民眾參加新四軍各地區多寡不一,與傳統文化有關,現在蘇南民風偏弱,尚文不尚武,甚至發展到『好鐵不打釘,好人不當兵』的地步,雖然抗戰的兵,按理不應在那兵的範圍內,但習慣的思維使他們產生了這樣的盲點。所以出於民族大義,他們痛恨日本人,支持新四軍和一切抗日的軍隊,但主動參軍的步子邁得並不大,加之漢奸汪偽和平建國的宣傳,使他們更多了一份惰性。但歷史上蘇南並非如此,上古的蘇南民眾披髮文身,輕死好勇,民風十分剽悍,項羽的八千子弟,如此勇武便是例證。晉王室南渡後,蘇南民風漸變,至南宋尚武完全轉向尚文,明清尤甚,所以,蘇南民眾的參軍抗戰行動遠不如八路軍活動的地區。
在蘇南參軍分佈不均勻,又與晚清歷史和日寇侵略佔領的點線有關。晚清太平天國起義後,蘇南人口銳減,清政府便大量從蘇北移民於蘇南,這無形形成了主籍與客籍的矛盾。客籍人口少,大多為雇工,地位低、備受歧視,所以反抗尤烈,主要居住於茅山山區。還有一些河南流民遷徙蘇南,流落於民間,十分剽悍,有的被迫成了土匪,所以金壇、句容、鎮江、丹陽靠近茅山地區參軍者甚眾。另外一些地方比如南京至上海的鐵路線或一些軍事重鎮,敵寇燒殺厲害,民眾反抗愈烈,蘇常太地區的武裝抗日的自衛團特別多,但力量較為分散,亦源於此。所以在蘇南發動民眾抗日,光靠我們部隊的宣傳是不夠的,還要地方政府地方黨做出努力,皖南事變前,我們有區、鄉一級的政權機構,現在我們有了縣一級的機構,縣一級的機構必須要有文化機構,這樣才能長期有效的堅持宣傳,如果我們在文化上能有效改變蘇南民眾傳統觀念,再能解決經費上的問題,那麼地方武裝問題乃至新四軍擴軍問題就好辦多了。」
「對,財經問題要抓,宣傳也要加大力度,這是主要的,這兩個條件具備了,再想些具體辦法怎樣來抓地方武裝建設,這具體辦法應該作為明天上午的議題。」
「好,我回去把議題立好,讓許彧青叫人刻印出來,要馬上油印好,分發給樊玉琳他們,讓他們好好議議。」廖海濤站起來,準備告辭。
羅忠毅擺擺手,「別忙,一道走,回去後,我也準備寫一個發言稿,準備明天上午和大家一道討論,下午作總結。這會議開了快三天了,必須即刻結束。」羅忠毅站起來,燈光照在他身上,粉白色的牆上,留下了他高大的身影。「塘馬很平靜呀,我們不能掉以輕心,敵人離我們太近了。」
「對,必須馬上結束會議,人多目標大。」廖海濤隨羅忠毅走出祠堂,抬頭仰望天空,天空一片漆黑,忽的一陣聲響,一群麻雀受了驚,撲撲地飛翔於夜空中,有幾隻發出了「嘰嘰」的叫聲。
十一月二十七日,天色陰沉沉,一大早便下起了絲絲小雨,一切的景象都是濕漉漉的。天氣漸漸寒冷,這灰暗的色調,這充滿潮濕而又沉悶的空氣,這翻滾的濃雲,有一種強烈的壓抑感,村民們三三兩兩在屋後走動著,懶洋洋的,有一種凝滯的感覺。
但這種凝滯與沉悶很快地被驅散而盡,首先是戰地服務團的女兵的歌聲,然後是旅部特務連的出操聲,接著是那些行將進入大祠堂會場參加討論會的幹部的談笑聲,這些聲音匯成一股強有力的聲浪,沖刷盡了那份凝滯與沉悶,也剝去那層灰色的色調,清新、亮麗、活躍慢慢凝聚成了一種新的色調。
上午的會議主要是討論,廖海濤作了簡短的關於發展地方武裝的發言後,便是集體討論,霎時大祠堂裡便匯聚起各種聲音,散發出陣陣的聲浪。
樊玉琳很興奮,他是唯一還掛著「司令」頭銜的幹部,羅、廖雖稱為司令,但二支隊已不存在,嚴格地講應稱羅旅長、廖旅長,可人們習慣上仍稱羅、廖為司令。樊玉琳卻是地道的茅山保安司令,這次還帶來近一百人的武裝。樊玉琳有談地方武裝的資本,他是句容縣樊古隍村人,自幼讀書,曾任小學和職業學校的教師、校長,一九二七年加入國民黨,曾擔任過國民黨的官員,一九三七年十二月五日,日寇入侵句容,樊即在本鄉聚集了二三十人槍的武裝用以自衛,然後又聯合中心、白兔兩鄉,組成三鄉聯合防偽自衛隊,發展到六十多人槍,樊為三鄉自衛隊武裝的負責人,一九三八年,粟裕率先遣隊路過樊的家鄉,曾向樊詢問過敵情及社會情況,後陳毅至茅山乾元觀曾邀請樊玉琳長談,樊還擔任過鎮、句、丹、金四縣人民抗敵自衛委員會籌委會副主任,後又擔任四縣抗敵總會主任。
樊玉琳在句容可以說是老資格的抗日鬥士了,是和巫恆通並駕齊驅的人物,現在談論地方武裝鬥爭,他當仁不讓地暢談起自己的想法:「這地方武裝鬥爭有它的階段性,民國二十六年、二十七年,小鬼子剛進入蘇南茅山地區,民眾深受戰火之苦,紛紛抗敵自衛,加之那時候國民黨的軍隊扔下了許多武器,因此組成幾十人、上百人的武裝並不困難,但是那時的民眾軍事水平太差,記得我們那時有幾十支槍,槍法很差,也不知道如何在戰鬥中選好地形保護自己,直到一支隊****科長王豐慶來了,我們才懂得如何訓練打仗。有一次打埋伏,我不知道如何伏擊,許多人看到敵軍就害怕,甚至想逃走,在王豐慶的指導下,我們才知道利用地形,揚長避短,完全可以和鬼子交鋒。所以我認為我們地方武裝的關鍵問題是要有人指導,我們尤其需要軍事政治人員來指導,這樣我們的戰鬥力就會大大提高。」
他用手指頂了頂帽簷,眼睛撲閃撲閃閃,耀著光芒,清瘦的臉上呈現著樂觀的神色,喉結隨著有條有理的說話聲,有節律地抖動著。
「我們茅山保安司令部有幾百人,一是槍少,二是訓練質量不到位,我們希望羅、廖首長能派一些軍政人員到我們茅山保安司令部來加強訓練與指導。」
廖海濤微微一笑,然後指了指一旁戴著眼鏡的劉一鴻,「這要問我們的劉大隊長,我們的未來的幹部都在他那兒,十六旅也在向他要,就看他什麼時候能送上來了。」
劉一鴻,人稱劉大炮,別看他戴著眼鏡,文質彬彬,可嗓門特別洪亮,僅憑著音色,你很難和上海天主教主辦的徐匯公學的學生聯繫起來,「廖司令、樊司令,你們和我要人,我能理解,我也恨不得成批成批地把人送到我們的隊伍中去,但是戰爭太殘酷,我們很難有安靜的環境,不像以前軍部的教導隊,有安靜的環境學習,我們十六旅轉戰東西,難得有像現在這樣少見的寧靜,如果這寧靜不被打破,我們教導隊的學員大約在年底可以畢業,樊司令,你茅山保安大隊,我們肯定要送人去,到時候你這位司令要好好安排呀。」
「沒問題,到時候你可不能全給了十六旅。」樊玉琳一副認真的模樣,那樣子好像馬上要分配教導大隊學員似的。
「不會的,不會的,你放心吧,」羅忠毅發話了,「說老實話,不光是你的茅山保安大隊,整個十六旅,整個六師都缺人。」
「對對對,我們也缺人,我們也缺人。」陳練升、李釗、陸平東、蔣鐵如、錢震宇、諸葛慎等人都嚷著要人,弄得劉一鴻不知如何是好。
「同志們,我們的劉大隊長已盡力了,上次我和王直科長去玉華山教導大隊作報告時,發現我們的學員進步神速,已經相當成熟,其中還有一個十四五歲的小學員,做的筆記相當好。劉大隊長可謂嘔心瀝血,我們的地方武裝需要出色的幹部,這一點很重要,一支部隊如果沒有軍政素質十分出色的幹部,就很難打造一支出色的軍隊,這一點地方武裝尤為重要,我和羅司令會認真考慮這一點的。」
羅忠毅平日話語不多,當廖海濤投來徵詢的眼光時,他點了點頭,「這一點請放心,關於地方幹部派送,我們會大力加強。我們以前初入江南時,都派出幹部幫助組建地方武裝。王豐慶進入你樊玉琳部,方克強進入諸葛慎部,楊洪才進入程維新部,張震東進入管文蔚部,何克希進入江抗三路,李建模進入任天石的民抗。同時我們也將地方武裝領導人調入軍部教導隊學習,在座的就有,諸葛慎、李釗、陳練升、蔣鐵如,你們這些人都是進入教導大隊學習過的。這幹部建設問題,你們放心,我們一定會加強。問題是我們的學員現在面臨的不是簡單的改造部隊的歸屬問題,而是如何提高隊員的軍政素質,如何擴大地方武裝,這一點還必須得到地方政府的支持,否則地方武裝難以發展壯大。」羅忠毅點了點陸平東、李廣、陳練升,「你們這些地方政府的領導人應加強這方面的工作。」
「我們在縣裡已設了軍事委員會,縣區抗日民主政府均分別設置了軍事科、股,軍事科、股長專職抓縣區武裝工作,並把這項工作列為經常性的中心任務,並準備在積極抓好鄉以下的民兵游擊隊的基礎上迅速組建縣區直屬隊,形成多樣的脫產武裝,塘馬一帶的群眾基礎較好,已經組織了一些半脫產的地方武裝。」陸平東見羅忠毅投來探尋的眼光,便把當前的工作作了一個簡短的匯報。
「對,也就是民兵組織,這方面我們還必須結合蘇南的實際情況,再去借鑒八路軍及皖北、蘇北新四軍發展地方武裝的經驗,塘馬的民兵小分隊干的很出色,他們的經驗可以推廣。」廖海濤掰著手指頭描述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