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雲塘馬 第71章 第二十五章 (3)
    晚上,不知何故,月亮鑽出雲層時並不明朗,黑雲時時遮蔽著月亮,偶爾露出它那潔白的臉容,大地朦朦朧朧、黑糊糊一片,偶爾見到大致的輪廓。空氣中的濕度很大,洗完澡仍是感到身子濕濕的。知了不知為何在糖蓮樹上,聲聲地叫個不停,一連的戰士不知為何出出進進,有的神秘兮兮地耳語著,聯繫前幾天蘇征西、羅春亮等人的行為,總覺得有些不對勁。唉,這些人原是國民黨散兵游勇,在太湖之隊中不守紀律,不服從上級領導指揮,真有損太湖支隊的形象,不知這次組建新團會不會對他們採取一些措施。今天我值班,我得小心些,我總覺得今天有點兒不對勁,空氣似乎有一種莫名其妙的旋轉的態勢,如漩渦一般。

    好一陣嘈雜聲,似乎是隊伍集合的聲音,但為何這般吵鬧,好像有人在吵架,耳朵貼近聽一聽,不甚明白,聲音又小了下去,一會兒風平浪靜,什麼也聽不見,似乎什麼也沒發生。

    夜深了,一切都處在寂靜之中,大地似乎也處在凝固之中。我的思維出現了暫時的空白,是兩聲突然的槍響在我腦海中的空白處填上了豐富的內容,凝固的大地出奇地躁動起來,幾聲慘叫,幾聲叫喊,彷彿還有皮鞭聲。

    我揉了揉眼睛,只聽到沙沙聲一片,似乎有人從稻田中穿行,不甚分明。突然一切是那樣鮮明,除了黑黑的影子在灰白的稻浪中晃動外,強烈的喘息聲和叫喊聲,使我明白無疑地感知有人向茅屋衝來。

    我剛迎上去,一個人穿著短褲赤著腳從稻田中躍上門前的打穀場,黑暗中他急切地叫著「蘇征西叛變了,我到這兒躲一躲」。

    我一聽聲音,方知原來是一連的詹厚安副連長。「快,詹連長,到屋裡來!」我把他領進屋,搬來一梯架子,「快,你到上面的草垛裡躲一躲!」詹厚安迅速爬上梯子,鑽進草堆,我則把梯子抽掉,放到裡牆邊,門外傳來了幾聲叫喊,「喂,你們看到詹厚安跑來沒有啊?」

    「沒有。」有戰士接口了,我不慌不忙地走出,看到蘇征西、羅春亮的幾個親信在盤問著其他戰士,他們一見我便圍了上來:「張大貴,看到詹厚安沒有?」

    「沒有!」我的口氣十分堅定,還擺出一副十分吃驚的神情,「怎麼啦?發生什麼事了?」

    「沒什麼,他想造反,是顧司令派我們找他,會不會跑進屋內?」

    「沒有沒有!」我連忙說著。

    這幾個傢伙在屋內東看看西瞧瞧,屋內沒什麼東西,實在沒地方掩藏,他們咕嚕了幾句,怏怏而去,一邊還嘟嘟囔囔地罵著詹厚安。

    須臾又出現了一陣陣嘈雜聲,叫喊聲,似乎有人打起了火把,因為遙遠處,那楊樹園村西朱曾葆家的房子的屋脊在火光的照耀下清晰無遺地顯露出來了。

    肯定是火把,因為那照在硬山山牆上的光在晃動著,且忽明忽暗,一會兒傳來了腳步聲,似乎還有卡嚓卡嚓的槍管撞擊聲。山牆上的光晃動著,漸漸黯淡下來,人聲、腳步聲、撞擊聲也漸漸減弱下來,一會兒一切歸於沉靜之中。

    「蘇征西叛變了?顧司令要抓詹厚安?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啊?」我有點模糊,待詹厚安下了樓梯後,方知顧復興也被蘇征西綁架走了……

    許家信一談到蘇、羅叛變,俞源昌的手也不由自主地抖動了一下。他清清楚楚地記得十月五日,冒雨攻打忠救軍焦魂俠部回來後,也不知中午多吃了月餅還是多吃了菱角,晚上突然拉起了肚子來。

    中午,他從柏樹下到楊樹園太湖支隊司令部,顧復興留他參加聚餐,並悄悄告訴他這是為了歡度中秋節。他吃了月餅和菱角,下午冒雨參戰,在水稻田中交手,弄得一身泥漿。回來後又要洗澡又要洗衣服,所以也沒去開晚會,早早睡了。大家睡得香香的,不知何故肚子嘰裡咕嚕響起來,一連解了幾次手,肚皮還是響個不停。他起身後剛蹲下,突然聽到一陣槍聲,他一驚拉好褲子,陳必達副指導員出現了,「俞源昌,你快去司令部看看,出了什麼事啊?」

    「是!」他一路小跑,也顧不得肚子響,剛到坡墩頭,遇到王勝、牟桂芳和警衛員冒雨而來。此時他才知道顧復興被綁架,蘇征西、羅春亮已經叛變,而且把一、二連大部分人馬帶走了。王勝要他帶路到西棠甘五十二團六連駐地去找團政委羅福佑,他馬上應命。沒走多遠看到一連指導員顧肇基和穿著短褲的詹厚安以及兩個文化教員。王勝簡單問了幾句,急赴西棠甘村,羅福佑睡眼矇矓,一聽蘇、羅叛變,忙召集周志遠和黃烽商量對策,最後決定由陳必達與俞源昌帶二營一個連與常備隊兩個班去追攔蘇、羅。

    俞源昌和戰士們急速前行,到許捨時看見蘇、羅等一行人點上火把已翻上龍王山,到路耿下時,聽不願跟隨蘇、羅叛變逃跑回來的戰士講,蘇征西劫持顧復興司令等已經離開太湖了。

    陳必達和俞源昌憤怒異常,天亮後即到許捨鎮街頭宣傳公佈蘇征西一夥的叛變罪行,他跳上許捨鎮一個瓦礫堆上高聲地喊叫著:「鄉親們,我們太湖支隊是英雄的抗日隊伍,現在蘇征西一夥少數的敗類叛逃了,但你們放心,新四軍一定和錫南人民堅持抗戰,勝利是屬於我們無錫人民的……」

    許家信的話語勾起了太湖支隊的許多戰士的回憶,「蘇、羅叛變一方面說明了敵人的狡猾與狠毒,另外一方面說明我們的部隊建設工作還存在許多問題,接受整訓,就是為了清除這些隱患,提高我們的軍政素質,旅部特別重視四十八團,我們四十八團不能辜負旅首長羅、廖司令的厚望,應該向四十六團老大哥學習,創造出比老大哥更好的成績……」

    「報告,旅部急電。」通訊員小張匆匆而入,一陣風吹來,差點兒把燈都吹滅了,他迅速把一封信遞給了雷來速。雷來速看完信,忙傳給許家信,許家信看完一皺眉,「連長,快下命令吧。」

    「好,同志們,晚上金壇城、薛埠鎮的鬼子妄圖偷襲我們,接旅部通知,迅速轉移,目標溧水白馬橋。」他拔出手槍往前一揮,「緊急集合。」

    一聲槍響後,部隊迅速集合,戰士們十分疲勞,本想聯歡聯歡,放鬆放鬆,不料軍情緊急,強打精神,收拾行裝,排好隊,夜色中在嚮導帶領下,經陳家棚、戚笪裡、繞過竹簀街、穿過老河口、上興鎮,一路奔跑,直至天光大亮才到達白馬橋。

    兩天後,四連隨四十八團其他連隊回到溧陽,他們來到西祺、南莊一帶,一切風平浪靜。許多人感到奇怪,跑了一夜,小鬼子沒有來,怎麼搞了半天,情報不靈。

    那一夜許多人穿著草鞋奔跑,腳上都起了泡,好幾個人摔了跟頭,滿嘴是泥的也有,當時並無半點怨言,轉移為上,部隊的戰鬥力很難和敵人交鋒,敵人兵力多,火力強,避戰為上,再苦再累也得轉移,大家的心弦繃得緊緊的。

    一回到部隊原來駐地,許多人不自在起來,覺得跑了冤枉路,吃了冤枉虧,如果知道敵人不來,就用不著轉移,一股怨氣似潛流在部分戰士的言談中湧出,尤其是團部特務連。

    團部特務連原是蘇西蔡三樂的部隊,是策反後加入新四軍的,許多士兵的素質不高,精神懶散,戰鬥作風不夠硬朗,這一點俞源昌心裡很清楚,在太湖支隊時,他就認識裡面很多人,他聽到了一些流言,有些不解,好在四連裡的同志倒沒有什麼怨言,回來後又投入訓練之中。

    幾天後,團政治處主任張鏖來給戰士們上課,批評了這股流言,這近一步證實了團部特務隊存在的問題,俞源昌在思考這一問題,當看到張鏖時猛一怔,因為有一個非常熟悉非常重要的人物久未露臉了。

    俞源昌對著天空,又像是對著虛擬中的自己輕輕吐出了「羅福佑」三個字,俞源昌屁股在稻草扎的墊子上扭動了一下,「是呀,四十八團的政委,怎麼沒了個訊息。」

    俞源昌對羅福佑是非常瞭解、非常熟悉的。自太湖支隊編入四十八團後,俞便經常隨羅福佑一起活動,蘇、羅叛變後,原先的一營不復存在,剩餘的太湖支隊戰士和錫南常備隊編入二營,蔡三樂部一部分編入團特務部隊,作為三營的大部留在了蘇西。羅福佑向薛永輝作了簡單交代後,便匆匆帶領戰士們奔向茅山地區,理由是敵人向錫南清鄉了,為了避免損失,部隊向旅部靠攏。

    俞源昌覺得向兩溧進發是正常的,離開家鄉,對於素有小上海之稱的無錫地區的人來說還真有點兒捨不得,不過為了打日寇,到哪裡都一樣。但不解的是羅福佑向兩溧進發時搖搖擺擺,聲勢浩大,他自己是前呼後擁,這很不像一個老紅軍的作風,更使俞源昌不解的是羅福佑身邊經常伴有一個女性,一個有點兒異常的女性。說起異常,俞源昌非常敏感,此女雖然穿著新四軍的軍服,且服裝還打著補丁,但掩蓋不了她那追求奢華的慾望,尤其是從她的眼神、語言、走路的姿勢無不體現一種妖冶與做作,尤其是那笑聲充滿了一種輕佻與狂妄。俞源昌聽說此女叫羅小妹,宜興和橋人,是羅福佑在獨立二團任政治處主任時結識的,他們倆長期廝守在一起,那形影不離的樣子,彷彿戰火早已飛到另一個世界去了。

    這羅福佑自太湖馬山西一登岸,一路搖擺來到宜興,到了和橋後,叫俞源昌買了很多魚肉,到閘口楝樹港羅小妹家裡是大擺酒席,吃得滿嘴是油,還和羅小妹對酌對飲,歡笑聲一片。酒足飯飽後,才慢悠悠地帶著二營與團特務隊越過滆湖、長蕩湖來到溧陽塘馬地區,這以後俞源昌離開了團部警衛連,被分到了四連九班任副班長,滿腹狐疑的他因整訓繁忙,一時忘了這些事。如今見團政治部宣傳部的人來政治教育,卻始終不見羅福佑政委,心中不免嘀咕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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