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女戰士拿來一個小冊子遞給潘吟秋,潘吟秋接過來後,看了看又合上,然後她清了一下嗓子,「婦女姐妹們,我們要抗戰,我們要解放,但必須在黨的領導下,獲得了民族解放、社會解放,才能最後解放自己。所以我們必須加入組織,步調統一,才能有效地發揮出我們的力量和作用,而我們的組織便是婦女抗敵協會,簡稱婦抗會。我們歡迎大家加入婦抗會。凡十六歲以上,有一人介紹便可加入。」
潘吟秋話音一落,當場有十幾個婦女要求加入,潘吟秋和其他幾個女戰士鼓掌歡迎。
有幾個婦女猶豫了一下,看到那幾個要求加入婦抗會的婦女紛紛上前去登記,相互嘀咕著,不一會兒也紛紛上來要求登記,只有極少的幾個女子聲稱要回家和丈夫商量一下。
潘吟秋打開小於剛送來的由《火線報》編輯部剛剛油印的婦女抗敵協會章程,發現新章程與老章程有了區別,最顯著的是第二條由「本會以奉行三民主義及國民政府頒布之抗戰建國工作,並以增進自勇知能改善生活爭取婦女解放為宗旨」,改為「本會在中國共產黨領導下,協助抗日民主政府參加抗戰建國工作,並以增進婦女參與社會鬥爭爭取婦女解放為宗旨」。
是呀,皖南事變後形勢有了很大的變化,國民黨掀起****高潮,新四軍番號被取消,被稱為叛軍,我們黨進行了堅決鬥爭,重建軍部,重新設立編製,婦女章程的修改是必然之事呀。
小於伏在八仙桌上登記著。她疊放在左邊的登記表越來越厚,足足一小時方登記完。潘吟秋拿在手中點了點,共有八十六份。塘馬有二十三份,新店十八份,下林橋五份,邵笪六份,後周葛家村十二份,大家莊六份,拖板橋三份……
崔氏與袁秀英拿著印有婦抗會章程的小冊子走出祠堂往家裡趕,一邊走一邊說著今後的打算,剛好蔣氏從家裡出來,拿著筲箕準備去西溝塘淘米,見二人笑吟吟地走來,忙問何事。崔袁二人忙著把上午唱歌、參加婦抗會一事說了一遍。
「噢,怪不得我一出邵笪,走到上大墳時便聽到一陣歌聲,我還以為是來了什麼戲班子呢。」她把筲箕放在門口的巨大的石凳子上,「照你們這麼說我與你大娘娘也能參加婦抗會呀?」
崔氏看了一下袁氏,「書林嫂,按道理可以登記呀!」
「我想應該能,年齡有下限,可沒有上限呀。不過,太婆婆年紀已大,婦抗會應該是我們年輕人的事,你老做些力所能及的事就行了。」袁氏望著蔣氏說道。
「這你說到哪兒去了,抗敵是地不分南北,人不分老少,我也不過四十多歲,這抗戰的事能不參加嗎?別看你們年輕,這抗日的道理我不比你少懂。我家住的陳軍需可會講呢,整天對秀金講抗戰。我在一旁聽了,增長了不少知識。這婦抗會先前我也聽說,總以為其他地方才有的事,今兒塘馬也成立,我說什麼也要趕上這趟兒,我想你那東邊的大娘娘也一定要參加。」她說著拿著筲箕塞到崔氏手上,「玉英呀,你把米淘上,我去你大娘娘家,一會兒回來。」說著踮著小腳往東趕去。
蔣氏一到,楊氏忙迎出,蔣氏說明了來意,楊氏拍手稱快。楊氏的丈夫死後,精力主要放在茶館上,另外老大分家時,擁有像「七畝」之類良田數十畝,衣食無憂。日寇來後,在陸平東等人影響下,早已加入抗日的行列中,利用茶館為新四軍傳遞情報,接送客人,成為交通站負責人。上次中秋演出,深受羅、廖的好評,如今要成立婦抗會,她豈肯落後。但她又說,自己已是塘馬聯絡站的負責人,早已是婦抗會成員了,現在是秘密工作,不便拋頭露面。
這妯娌二人抗戰前往來不多,因劉太公分家產時,老大著實沾了光,蔣氏乃邵笪有名的大地主蔣方華之女,豈能服氣。但劉秀金不放在心上,只是一味地勸說,所以平昔兩人往來不多。日寇入侵後,兩人往來增多了,避難時,親人畢竟是親人,大家相擁在一起。組織自衛團時,兩人齊心協力,捐錢出力。新四軍到來後,楊氏就協助新四軍傳遞情報,護送客人,成為聯絡站的負責人。蔣氏因見國民黨軍隊極其腐敗,自衛軍也魚龍混雜,認為兵匪一家,沒有指望了。所以新四軍到來,她持觀望態度。有一次家裡的一條大狼狗竄上來咬新四軍,後周區區長陶阜匋來做工作,最好把狗處理掉。
蔣氏哪裡捨得,此狗乃其弟蔣勇勝到安徽屯溪買茶時帶回,養了三年極通人性,看家護院,十分稱心。蔣氏同意把狗送走,送到邵笪村,用繩子拴在柱子上。幾天後,狗咬斷繩索跑回塘馬,蔣氏喜得幾乎要把它摟在懷裡。不料此狗見到生人,狂吠得更厲害,差點兒把一支隊服務團的女戰士咬傷。陶阜匋又來做工作了,劉秀金當機立斷,準備打狗,蔣氏眼淚汪汪,極不情願。劉秀金勸道:「你想過沒有,現在是全民抗戰,沒有國家還有小家嗎?你忘了句容馬場村被日寇殺絕的事嗎?新四軍為老百姓流血流汗,我們連一條狗也捨不得嗎?」蔣氏猛然醒悟,抹乾眼淚,「我懂了,你看著辦吧。」狗在一旁聽著,好像悟到了什麼,搖著尾巴,眼中放射出哀戚之色,旋即流出幾行清淚。蔣氏不忍看,忙叫長工大黑皮去新店村叫來外號為松瞎子的狗販,把狗套走了。
新四軍經常出入於塘馬,和劉秀金夫婦十分熟悉,且經常居住其家,劉秀金有吃白粉的習慣。田產漸漸吃光,夫妻經常吵架。新四軍工作人員,尤其是陳輝反覆勸導。劉秀金痛下決心,終於戒掉毒癮,蔣氏欣喜不已,逢人便誇新四軍,抗敵的意識漸漸強烈。除了熱情接待新四軍住宿外,還經常為新四軍縫補衣服、納鞋底、送錢糧。十六旅入塘馬後,陳輝又居其家,使夫婦倆對抗戰的道理、前景有了更深的瞭解。劉秀金帶頭減租減息,捐送糧食。蔣氏則帶著媳婦趕做軍鞋、軍衣。如今要成立什麼婦抗會,兒媳婦也參加了,她豈肯落後。她雖然不認識幾個字,但頭腦靈活,思維敏捷,能言會道,做婦女工作也有優勢,現在不正是一個機會嗎?
她向楊氏告別,便向大祠堂趕去,儘管是小腳,但走起路來卻很利索。進入大祠堂後方知大會結束,潘吟秋和小於也住別處去了,於是她找到芮軍,強烈要求加入婦抗會。芮軍早已知曉她的來歷,一口答應了,還提議要起一個帶頭作用,利用自己在地方上的聲譽,多多加強婦抗會的工作。
「我們要在塘馬辦識字班,希望你來參加,還希望你聯繫其他婦女同志來參加婦抗會。嗯……」他沉吟一下,「你們最好做一些基層的負責工作,這樣更有利於塘馬地區的婦女抗日工作。」「好吧。」蔣氏點著頭,臉上充滿了自豪之情。
下午,婦救會報名工作已結束,潘吟秋等人回村裡政治部機要科室去了,大祠堂裡,只有幾個人在工作,具體由小於負責。
小於忽見門外有兩個女子在徘徊,她便細細打量起來,發現二女臉上的表情很複雜,不時地朝祠堂裡張望,看樣子想進來,但似乎又沒有勇氣邁過那高高的門檻。
小於見此,便向大門走去,那兩個女子猛一怔,其中一女躲在一個胖胖的婦女後面。
「這位大嫂,你有事嗎?」小於開口發問了。
那位胖女子倒很乾脆,她剛張嘴說話,躲在身後的那位女子迅速繞到她的前面,不讓她說。一邊慌張地說道:「我們走吧,我們走吧。」那胖女子見此倒不知如何是好。
小於一見此狀,便覺有些奇怪,忙上前用極其溫和的話語問道:「好姐妹,你們是哪個村的,我們以前好像沒見過面,你們在門口徘徊多時,有什麼事需要我們幫助嗎?」
那欲阻攔胖女子講話的女子終於敢正視小於了,只見她清瘦異常,臉色蠟黃,一副病容,其身高一米六開外,但份量不足五十斤重,大有風一吹,便被刮倒的感覺。瘦極了倒也不罕見,只是那眼神,十分可怕,憂鬱極了。且憂鬱之中,帶有一種絕望,那眼神抖落下來,誰見了都有一種透骨的悲涼。
小於是一個心地充滿陽光的女戰士,血與火的場面見多了,最恐怖的死亡場面都不曾在她的心中留下陰影,但一見此女,她的心海第一次罩上一層陰影。
「你倆進來談談吧。」小於把胖女人和瘦女人領進了祠堂門口東側的一間小屋。
小於熱情地和兩人交談起來,兩人起初還欲言又止,但和小於聊的時間一長,便說出了來此的原委。
原來兩人皆為陸笪東南遊湖塘人,胖女人姓張名芝,丈夫已死,未有孩子,便與外來裁縫同居,瘦女人姓王名林,年紀只有十六歲,未及婚嫁。兩人去年從遊湖塘到後周西馬走親戚,不料在邵笪村北馬狼山下的張家村遇上日寇,胖女人見多識廣,忙拉著王林逃進村中,胡亂地抓點兒鍋底灰往臉上一抹。那王林心慌意亂,也胡亂地抓了些鍋底灰往臉上抹,只是不及張芝抹得徹底、全面,她怕樣子太難看,無法走親戚。許久,兩人以為沒事,想出村,鬼子追了上來,這胖女人張芝不慌不忙,見到日軍還學著日本腔要「米西米西」。
日軍一愣,按慣例鄉村女子見到皇軍,唯恐躲閃不及,哪敢主動迎上前來,再一看眼前的女人黑糊糊,醜陋不堪,便捂著鼻子,叫其快快地上路。這王林著了慌,出村時見張家村許多女子早已抹上了鍋底灰,躲到板茅叢中去了,她也想躲,可這胖女人張芝說大搖大擺走便沒事。但她一見日軍,便慌忙躲到板茅叢中,不料為日軍所見,從板茅叢中拖出。日軍小隊長用戴著白手套的右手托住王林的下巴看了看,「哈哈哈」一陣笑,「你的、大大的壞,花姑娘的,不是老太婆。」幾個日本兵****了她……日軍走後,張家村人拖著昏迷的她繞村走了幾圈。百姓深知被蹂躪的人如不強行行走,抖掉身上的髒物,必死無疑。自此後,遊湖塘百姓皆責備胖女人為掃帚星,而王林慘遭敵****後,雖遭人同情,卻再也嫁不出去了。
兩個女人絕望至極,聽說新四軍在塘馬成立婦救會,專門打鬼子,便相約而來,但怕自己名聲不佳,怕新四軍不肯收留。上午聽眾女子唱《當兵要當新四軍》羨慕不已,遠遠地在村西邊徘徊,不敢進村。到了下午,在大祠堂門口一探頭,發現空蕩蕩的只有幾個女戰士,想進去又不敢進去。
小於一聽,眼淚滾滾而下,她忙找芮軍。芮軍急速趕來,和張芝、王林攀談起來。張芝說王林上吊過幾次,都為人所救,她希望新四軍給她幾顆手榴彈直接去炸鬼子的據點。
「你們都是受害者,你們沒有什麼見不得人的,這是日本侵略者對中國百姓犯下的又一筆血債,我們一定要討回。」芮軍心情十分沉重,「我們歡迎你們,歡迎你們加入婦救會,把侵略者趕出中國。」芮軍又歎了一口氣,「你們的事我們不知道,說明我們的工作不細緻,你們先報名,回去後大膽工作,地方上的群眾有不良看法,會有地方工作人員去消除……不光是你們,現在有千千萬萬的姐妹遭受著比你們更悲慘的痛苦。我們要拿起槍,徹底消滅日寇,恢復我中華民族的獨立自由,建設我祖國,讓千千萬萬的民眾過上幸福生活。」
兩女聽後,心情大暢,尤其是王林,那眼中的憂鬱不見,絕望更是蕩然無存。她們報了名,一路唱著歌,回到遊湖塘積極投入於婦女救亡行動中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