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迎著晨曦,繼續唱著民歌「五月五,過端午,吃粽子,劃龍船,袁仰山當團長,花的大洋用船裝,固城湖邊東壩倒,北寺塔上漂稻草」。他兩眼放射著燦爛之光,臉上偶爾閃現出一股稚嫩之氣,顯示著年輕人的蓬勃朝氣,但那一身戎裝,盡顯著主人的特殊生涯,神情中自然流露著在戰爭歲月中鑄成的那種特有的機智與成熟,那書有「N4A」的臂章,那纏繞的圈輪的綁帶,都在彰顯著與年齡並不相稱的成熟。
「陳軍需,老是辛苦你們新四軍,真不好意思。」劉秀金從門裡出來,一把抓住擔子,要換過肩來。
「不用了,大叔,這是應該的。」他徑直走向屋裡,放下擔子,右手輕輕一提,左手一抬桶底,水嘩嘩地衝向水缸裡。
「我來吧,我來吧。」劉秀金又要搶擔子。
「不用了,大叔,你歇著吧,這水該我們年輕人挑,馬上過八月半了,用水更多,滿滿一缸水,用不了幾天,我得挑滿它。」說完他挑起兩隻空水桶,又向池塘走去。
剛才追趕小陳的中年婦女對著打掃的戰士們,一連聲地道謝,「新四軍真好,秀金,慰問新四軍的錦旗弄好沒有?」
「我馬上去後周街,你們把軍鞋捆好,菱藕洗好,到地裡多拔些菜。」
小陳連續挑了三次,一個直徑近半米的水缸盈滿了清清的水。
小陳剛放下擔子,便聽哨聲響起,他和幾個小戰士馬上整理好衣裳,戴上帽子,拿起槍,向村中走去,那哨聲是出早操的信號聲。
望著小陳的背影,劉秀金夫婦兩眼充滿了感激之情。
一九三九年的秋天,陸平東到後周搞減租減息工作和籌集公糧,有些農救會成員沒有進行實際調查,對一些地主的田地產估計過頭,引起了一些地主的不滿,劉秀金便是其中一例。在劉太公手上,劉家地產大,財產大,四方有名,待劉太公離世,三個兒子因吃白粉,田產幾乎吃盡,已徒有虛名了。陸平東瞭解實情後,便作了調查,劉秀金很是感激,在繳公糧時多繳了幾擔米,還幫助新四軍貯藏公糧,籌集錢款。
新四軍進入塘馬後,陳輝見劉秀金嗜吃白粉,便對其勸說,使其慢慢地脫離煙癮,又對其進行了許多抗日的宣傳教育,使其真正認識到只有共產黨、新四軍才是真正的抗日力量。
劉秀金含著欽佩的眼神說:「陳軍需呀,你們新四軍剛來時,我在竹簀橋見過。哎,那時你們只有幾支破槍,****幾十萬人都敵不過日本人,你們能行嗎?現在我越來越覺得只有共產黨的軍隊才能救中國,我們老百姓常聽到新四軍打勝仗,如韋崗戰鬥、東灣戰鬥、延陵戰鬥。而****真失望呀,兩個師的兵力在溧陽,沒打過像樣的仗,對著老百姓卻神氣活現。」
說著說著,劉秀金便想起了日軍的暴行。一九三七年冬,劉秀金與劉正興意欲到羅村壩買年貨,途經黃金山,發現黃金山村史老大家門口一片哭聲,原來日軍追擊國民黨至黃金山下,俘獲數十人,押解社頭鎮,途經史老大家門口,史老大發現其中一人有些面熟,細一看,原來是社頭許家嘴的一個青年,前不久考取了南京的一個陸軍學校。他下意識地點了點頭,日軍一見馬上抓住史老大,說他是抗日分子。日軍指揮官,拔出戰刀,把史老大的頭砍下來,還掛在糖蓮樹上,史老大一家人意欲上前解圍,日軍放出軍犬,接連咬傷數人。日軍見群眾有不平之色,索性停止前進,開始屠殺中國軍人,還強迫村民觀看。他們先把十名中國軍人推入池塘中,三九寒冬,穿了棉襖的人都凍得直哆嗦,冷水中的人哪經得起冰水的寒凍,中國軍人個個凍得亂躥亂跳,叫罵聲激盪四周。
然後日軍把他們拖上來,扒光衣服,把他們硬邦邦的身體往火上烤,這一冷一熱激得軍人慘叫聲聲,直聽得皮膚被燒裂的滋滋聲,鬼子笑聲一片,笑得嘴臉全變了形。
然後他們把中國軍人綁在樹上,十個鬼子一一對著中國軍人,端著刺刀叫喊著往前刺殺,但一連三次,日軍都在刺刀將要刺進中國軍人胸前、中國軍人慘叫著閉上眼、被迫圍觀的群眾扭轉臉時,則收住槍,到第四次,中國軍人以為日軍只是佯裝刺殺,睜眼面對,圍觀群眾也以為這一次也是佯刺的,突然十把刺刀齊齊刺入軍人的胸中,軍人的慘叫聲、鮮血的噴射聲、群眾驚駭哭叫聲以及日軍的獰笑聲,迴盪在整個山村。
日軍的獸性一下子勃發起來,他們又把群眾和其他被俘的中國軍人趕至黃金山東面的竹林旁,先是用刺刀剜中國軍人的肛門,抽出大腸腸頭,然後把竹竿壓成弧形把竹竿用線繫上,另一頭則連著中國軍人的大腸頭上。然後一聲喝,齊齊鬆開壓在竹竿上的手,竹竿用力反彈,中國軍人的腸子被迅速從肛門拖出。其慘狀實難形容,見慣了土匪橫行的黃金山村民竟當場被嚇暈四人,有兩人再也沒醒來。
然後日軍用刀劈、火燒、活剮、狗咬等方法,把剩餘的中國軍人活活弄死,然後燒了幾間草房,揚長而去。
面對日軍暴行,滿村的火光,眾人的尖叫,劉秀金、劉正興被嚇呆了,二人算是見多識廣,古往今來的事也聽多了,還從沒有看見過這樣慘絕人寰的暴行,兩人眼冒怒火,想追上去和日軍拼了,但一想到赤手空拳,只得作罷。
日軍一走,兩人哪敢去羅村壩買東西,立即返回塘馬,把此事一講,眾人皆駭,他們馬上找到族長進行商議,要加強村中的防務力量,家家實行聯防。他們又聯合新店、觀陽、邵笪等村實行村村聯防,派人巡邏,一有情況,則敲鑼打鼓,相互支援。
塘馬,寧靜被打破,古老的生活秩序,出現了裂縫。
陳輝和陸平東等****工作者乘機陸陸續續對他講了一些統一戰線、戰爭形勢、武裝鬥爭的道理,吸引了很多年輕人。塘馬先後成立了農救會、青抗會,群眾工作紅紅火火,地主開明,保長也成為白面紅心的典型,塘馬村為新四軍在路南的重要基地。老百姓流傳著這樣的諺語:「北有磨盤山,南有塘馬村,軍民一家人,共同抗敵寇。」
…………
戰士們出早操回來了,便坐在老櫸樹下準備吃早飯。
太陽升起,大地一片明輝,櫸樹上的露珠沾著金光,小小的葉子上葉脈分明。那高高的樹冠上,麻雀不時飛起又棲落,白頭翁又展開那亮麗的嗓子,吟唱著它的「諸葛亮」來。那粗大的樹幹上網狀似的刀痕中爬著許多小螞蟻,有幾隻停下來,像在諦聽著什麼。
大樹下有好幾隻圓圓的石凳子,還有一個巨大的石台,上面刻有一個象棋盤,昔日這兒是村民聚會、娛樂乘涼的好場所,現在是新四軍用餐的地方。
炊事員老吳挑著擔子過來了,他一頭挑著稀粥,一頭挑著山芋,山芋上面放著一些蘿蔔乾。
蔣氏端著一個陶缽出來了,裡面盛滿了剛炒好的豆渣,由於放了一些大蒜苗,這新鮮豆腐渣便發出一股特有的香味。
「大嬸,你們也很苦,老給我們做菜,我們擔當不起了。」陳輝站了起來。
「說哪裡的話呀,羅、廖司令帶著你們打日本鬼子,我們才過上安穩日子,這一點東西算什麼?」蔣氏把陶缽放在巨大的石台檯面上,他又轉過身對炊事員老吳叫道:「吳師傅呀,你們老吃山芋,行嗎?」
老吳用手在灰乎乎的圍裙上擦了擦,用帶有濃重的閩南腔說著:「大嬸呀,今年可艱苦呀,上半年收成差呀,戰士們每人每天三錢油、三錢鹽、一斤菜呀。羅、廖司令和戰士們吃得一樣,他們還把自己積攢下來的錢放到戰士們伙食裡去呢。」他依然給戰士們舀著粥,每舀一次,都要用勺攪一攪,那米花在清水中翻騰一下,隨著熱氣的消散,米花又沉入桶底。「小陳呀,年底伙食標準會提高些嗎?」
陳輝咬了一口山芋,又喝了一口清湯清水的稀粥,「眼下也不好說,同志們呀,我們能吃上山芋,喝上粥,現在能吃上豆腐渣,是蘇南老百姓支持的結果,否則也許粥也喝不上。我們現在是苦一點,可比起老紅軍,我們要好得多,比起以前東路的傷病員要好得多,你們知道東路的傷病員吃的是什麼呀?是蘆根呀,待我們趕走日本人,我們可以常常吃上紅燒肉了。」
「對,我們是苦了點,可我們心裡是甜的,熱的。」一個戰士用筷子挑起一塊豆腐渣,「蘇南的老百姓對我們太好了,有老百姓支持,我們什麼樣的苦都受得了。」
「對,對,對。」戰士們咬著山芋,吃著蘿蔔乾,咀嚼著豆腐渣,朝霞照在臉上,臉膛紅紅的,旺盛的鬥志在眉宇間展開,樂觀的情緒全身四溢……此時,白頭翁叫得更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