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會這樣?」大纛之下,梁軍主將黝黑的臉龐上肌肉抽搐,看上去有些猙獰,此人姓易名戎,正是在軍議時堅決主張迎頭痛擊吳軍之人,孔勍雖然沒有採納他的建議,但還是給予他八千兵,讓其盡可能的延緩吳軍前進的速度,爭取時間完成堅壁清野的目的。易戎引兵至蠻水後便立即將橋樑毀壞,對岸的船隻也全部集中到北岸,分遣游哨,嚴加把守,防止吳軍偷渡。結果當日早上,數名在河岸上巡邏的游騎發現河灘上有數具吳兵和牲畜的屍體,經過檢查後斷定是溺水而亡。久經戎行的易戎判斷應該有吳軍分遣隊在上游潛渡,而這些便是渡河時溺死飄流下來的。做出這個判斷後,易戎十分興奮,他立即下令在營中只留下老弱,虛張旗幟,給對岸的吳兵以己方主力尚在營中的假象,自己則率領主力沿河而上,伏兵於河岸狹窄平原左側的小丘陵上,準備一旦吳軍分遣渡河支隊落入埋伏圈,便發起猛攻,將其趕入河中。可讓他萬萬沒有想到的是,雖然吳軍落入套中,但卻如此難纏,將自己的前鋒打得一敗塗地。
這時梁軍的第一次進攻已經垮下來了,梁軍丟下的屍體幾乎將那段官道填的滿滿當當,與兩邊平齊。擊潰了敵軍進攻的吳軍也不敢反擊,畢竟遭到突然襲擊的他們還不明白敵軍的虛實,與其貿然衝擊,不如佔據有利地形,以靜制動為上,方纔還殺聲震天的戰場一下子靜了下來,只聽見戰場中央傷者的哀號,垂死者的呻吟交雜在一起,彷彿不似人間。
十餘個狼狽不堪的軍漢跪伏在地上,面孔緊貼地面,瑟瑟發抖,易戎在一張胡床之上,黝黑的臉上已經恢復了平靜,只是從他森冷的語音中,還是可感覺到此時他胸中壓抑的怒火。「聞鼓不進,臨陣退卻,棄軍獨歸,爾等說當如何處置呀?」
這些軍漢都是梁軍先鋒拜會的軍官,自然是對「十七斬五十四禁」軍法背的滾瓜爛熟的,聽到易戎這般問話,個個磕頭如同搗蒜一般,連聲道:「吾輩該死,只請軍主看在往日情分上,給吾等一個戴罪立功的機會,死在戰陣之上!」
兩廂的將佐有與其中交情好的,也趕忙幫忙求情,易戎冷笑一聲道:「死在戰陣之上?哪有這麼便宜的事情。來人,將這些傢伙拖下去梟首示眾,逃回的士卒若是失卻隊目的,一律拔隊斬,讓全軍將士知道,臨陣退卻只有這個下場!」
隨著易戎的命令聲,兩廂立刻衝出一群如狼似虎的牙兵將這些軍官們拖了下去,不一會兒便呈送上十幾枚血淋淋的首級上來,懸掛在旗桿之上示眾。遠處傳來一陣哭喊哀求之聲,卻是正在執行拔隊斬,這本是朱溫訂立的軍法:「凡將校有戰沒者,所部兵悉斬之」,只是後來士卒多有逃匿山中,為禍一方,才將此法廢除,今日易戎惱怒到了極點,竟將此法重新翻出來,諸將佐見狀,也不敢惹禍上身,出言勸諫。
待到處置完了潰兵,易容重新展開兵力準備發起猛攻,這次他親自領主力四千人進攻河邊的吳軍主力,然後遣副將領千人進攻據高地而守的李益民部。高地上的李益民部看到圍攻過來的敵軍人數甚多,數倍於己,紛紛臉色大變,齊聲道:「軍主,粱賊數倍於我,不如棄高地與呂都督合兵一處為上!」
李益民稍一觀察梁軍軍勢,搖頭道:「不可,吾輩多為騎士,乃離合之兵,若退至河邊以就本陣,所在狹促,無迴旋之地,乃自致死地!粱賊人數雖眾,但初戰已被我奪氣,且我已據地利,居高臨下,若諸軍聽我安排,不難破之!」
眾人見主將鎮定自若,也漸漸鎮定了下來,李益民見狀,便將屬下騎兵分為兩隊,自己領了一隊下山,剩下一隊則留守山頭。梁軍見吳騎衝下山來,紛紛停住腳步,持矛相待。李益民只是分遣騎士輪流馳騁,左右略其陣,彎弓張矢,梁軍若前擊,吳騎則退,待到坐騎稍累,李益民則退回高地,與山上守騎交換,若梁軍攻山,山下騎則攻其背,如是者數次之後,梁軍不得休息進食,疲敝交加,行動也漸漸遲緩起來。高地上李益民看的清楚,趕忙下令擊鼓搖動,自領已經養精蓄銳依舊的騎兵居高臨下,直撲攻山梁軍主將所在。梁軍本已苦戰多時,精神懈怠,突然遭到猛撲,隊形大亂,粱將大聲呼喊,想要重新掌握部隊,卻被李益民一箭射落馬下,亂馬踩死。攻山梁軍頓時大潰。
與此同時,呂宏凱處戰事已經到了最緊要的關頭,梁軍在易戎殘酷的軍法威逼下,向河岸旁的吳軍發起了瘋狂的攻勢,據有諷刺意味的是,易戎選擇河岸便的狹窄戰場固然使得吳軍無法逃跑,也使得自己無法發揮自己數量上的優勢,繞過陣線攻擊吳軍的側背。面對吳軍的使用的十六尺長槍和火繩槍,梁軍雖然死傷慘重,但隨著時間的流逝,數量上的優勢也在漸漸起作用,在擊退三波粱軍攻勢後,最前列的八個吳軍方陣已經少了兩個,其餘六個人數也稀疏了不少,呂宏凱不得不將自己的衛隊和雜役都補充上去才能夠維持住戰線沒有崩潰的。
「該死,我明明已經料敵於先,卻想不到啃不下這塊硬石頭!」當看到己方的士卒又一次退了下來,易戎不由得怒罵道:「都是一群廢物,不過兩千多敵兵,兩倍於敵的兵力還打不下來!先退者的都頭、指揮使盡數斬了,以儆傚尤!」
周圍的將佐也看到了前線戰況慘烈,不少部曲已經死傷超過三成,這種情況下退卻實在不是軍官的責任,但主將性情暴烈,無人敢出言勸諫,惹禍上身,只有一個平日裡十分寵信的押衙,強笑道:「那些傢伙臨陣退卻,著實該死,只是現在還是用人之際,殺之不祥,不如責罰一番,讓他們戴罪立功便是!」
易戎冷哼了一聲,目光掃過下首渾身血跡的部屬,最後還是接受了親信的勸諫:「死罪可免,活罪難饒,拖下去打五十鞭子,重重的!」這次再也沒人敢出口勸阻了,不一會兒,小丘下便傳來一陣鞭打慘叫聲,眾將佐臉上不由得滿是惻然。
剛剛行完刑,易戎,發起最後一輪攻勢,一鼓作氣將這支過河的孤軍消滅,從老營方向猛然傳來一陣隆隆的炮聲,他不由得吃了一驚,問道:「怎麼回事?難道老營那邊出事了?」
此時的梁軍老營已是一片火海,成群結隊的梁兵正惶恐的向營外逃去,火光中,一群騾馬大聲嘶鳴著,四處亂跑,更加劇了混亂。原來呂潤性才派出分遣部隊從上游渡河的同時,也沒有閒著,在重金懸賞之下,終於在下游十餘里的一個隱秘河灣內找到了十餘條被百姓隱藏的小船。吳軍連夜運了千餘人過去,準備到時候夾擊梁軍,可哨探卻發現粱營空虛得很,,守營的不過是些老弱。吳軍領軍將佐當機立斷,發炮轟擊,縱火猛攻。粱營守軍頓時一觸即潰。
河旁,梁軍已是大亂,老營那邊升起的黑煙直升天際,便是在這邊也看的一清二楚,已經苦戰了兩個多時辰的梁軍士卒已經饑疲交加,現在看到老營失守,紛紛丟下武器,四散逃去,饒是督戰將佐揮刀亂砍,也制止不住潰堤般的敗兵,很快,他們自己也被潰兵所吞沒。擊破了圍攻高地的李益民見狀,便命令手下騎士砍下數十株小樹,綁在馬尾處來回馳騁,捲起股股煙塵。其餘騎兵則大聲鼓噪,揮舞旗幟。梁軍敗兵見了,以為吳大軍已至,更是驚惶,自相踐踏,狂奔而去。
梁軍舊營,大火已經被撲滅了,到處都是被燒的焦黑的人和動物的屍體,它們散發出蛋白質被燒焦後的一種特有的臭氣,讓人噁心欲嘔,食慾全消。一群俘虜在吳軍士卒的驅趕下,垂頭喪氣的搬運著屍體。這些命運未卜的人們惶恐的打量著一旁整齊擺放著的銅炮和師兵肩膀上的火繩槍,還有那些已經被分成兩截的長矛,就是使用著這些奇異的武器,吳兵擊退了數倍於己的敵人的進攻,最後導致梁軍大敗。他們第一次感覺到,眼前的這些敵人和過去遇到的那些完全不同,但至於有哪些不同,一時間又說不上來。
「呂昭武,此番破敵,你以寡敵眾,居功至偉!」營帳中,呂潤性沉聲道,由於呂宏凱已經做到了昭武校尉的散階,在諸將面前,呂潤性便以官職相稱,以示對其的敬重。
「此役得勝,總管廟算在前,將士奮戰其後,末將不過敬守本分,不敢居功!」呂宏凱躬身答道,由於他躬身行禮,又戴著頭盔,看不出臉上喜怒,他稍一停頓,繼續說道:「倒是某屬下騎將李頑石,領騎士與強敵周旋,斬獲頗多,實乃難得的將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