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呂潤性抵達蠻水的次日凌晨,在與漢水平行的道路上,行進著一支騎兵。大約有四百多騎兵,他們所騎的全是高頭駿馬,時而加鞭飛奔,時而緩奔,以便使冒著汗水的馬匹稍得休息。他們逆著蠻水向上游前進著,右邊是洶湧的蠻水,而左邊則是一望無際的曠野,不時出現一團黑影,那是附近的村落,馬蹄聲在秋末霜凍、寂靜的平原上像一陣兇猛的暴雨,時常從附近殘破的村莊裡激起一陣犬吠聲,一些驚魂未定的守夜人躲在黑影中,憂心忡忡的看著這些路過的騎兵。
李益民從馬鞍上直起身子,看了看周邊的情況,回頭對身後的副將下令道:「傳令下去,歇馬!」
命令很快就被傳遞下去,騎士們跳下戰馬一面取出豆子和麥麩混合而成的馬料餵馬,一面小心的溜著坐騎,直到收完了汗,才輪到自己進食,戰馬可是嬌貴的玩意,如果你在平時虧待了它,戰場上就會受到懲罰。
李益民爬上高聳的河岸,仔細的觀察著眼前的蠻水,他拔出佩刀,砍斷一段樹枝,用力投入江水中,湍急的流水很快就將樹枝帶走了,依稀還可以看到幾個漩渦。
「李校尉,這裡水流急的很,只怕不是強渡的好去處!」一旁的副將搖了搖頭。
「是呀!都督領著步隊就在後面,咱們一定要快些找到好渡河的淺灘,不然軍法可不是開玩笑的!」李益民的臉上滿是凝重之色,原來吳軍在蠻水南岸受阻之後。呂潤性經過仔細觀察,發現不但河水湍急,不利徒步涉渡,而且北岸河堤高出南岸丈許,梁軍躲在河堤後面,吳軍的火炮隔著蠻水很難擊中目標,河灘上泥土濕*軟,鉛彈落地後立刻陷入其中,無法形成跳彈。加之梁軍已經將所有的船隻擊中到了北岸,吳軍只有簡陋的木排,短時間內很難強渡。於是呂潤性便一面在南岸收集木材,佯裝準備強渡的準備,吸引當面梁軍的注意力,一面讓呂宏凱分遣部隊,溯蠻水而上,準備從上游水淺處渡河,迂迴攻擊對岸守軍。而李益民便是這支分遣部隊的騎將。
副將看了看四周的曠野,低聲道:「李校尉,咱們人生地不熟的,這般瞎找也不是個辦法,不如派兒郎們去附近抓幾個當地人來,他們肯定清楚何處利於涉渡,豈不勝過咱們在這裡瞎撞!」
「嗯,說的有理!這事便交給你去做了!」李益民滿意的點了點頭:「不過要跟這幫傢伙說清楚了,現在時間緊迫,不得在外面鬧騰,這一仗打完了,老子由著他們胡鬧三天。這次出去,不管找沒找到,一個時辰內必須回來,不然軍法從事!」
「喏!」副將應了一聲,便快步下河堤去了,不一會兒,河堤下便傳來一陣急促的馬蹄聲,十幾條騎影便向幾個方向分散而去。
副將的建議奏效了,半個時辰後,就有一隊哨探帶回了嚮導,說再往上遊走兩里地便有一處柳林,河水較淺,平日裡鄉民都是從那邊涉水渡河,若是成年漢子就淹到腰間,由於偏僻的很,除了當地人也無人知曉,只是現在漲了水,不知道情形如何了。李益民聞言大喜,趕緊取錢賞了那嚮導,讓其帶路。趕到柳林一試,雖然水勢湍急了些,但河心處也就淹到手肘處,只要做好準備,還是可以涉水渡河,趕緊一面遣人向呂宏凱稟告,一面砍伐木材,準備渡河。
半天後,呂宏凱統領的步隊趕到了渡河處,越有兩千名步兵,還有六門炮。這時李益民所統領的騎隊已經拉了數條粗索過去。呂宏凱下令騎兵沿著繩索形成兩列防護牆,而步卒則強者和弱者互相扶持,從這兩道防護牆中間沿著粗索渡河,這樣一來可以減緩下流的水速,而來萬一有人或者物質被衝倒,在水中的騎兵也可以起到保護的作用。經過一番艱苦的努力,在天黑前,吳軍的這個分遣隊除了火炮以外,已經全部渡過蠻水了,被河水沖走的只有六七個人還有幾匹駝畜而已。
經過了一夜的休息,天剛剛濛濛亮,李復民便領著騎隊出發了,他肩負著為後續的大隊步卒哨探的任務,分遣隊出發的是如此的緊急,以至於沒有等待還在對岸的火炮,呂宏凱很明白,時間對於吳軍是多麼的珍貴,先前在蠻水南岸耽擱的一天半,在最後勝負的天平上很有可能就是決定勝負的砝碼。在主將的催促下,騎隊的前進速度很快,快到午時的時候,已經走了快五十里路了,眼看以這個速度,再走小半個時辰便可以趕到阻截吳軍主力渡河的梁軍側背了。依照約定,分遣隊將先發出信號,由對岸的主力發起佯攻,吸引梁軍的注意力,再從背後發起進攻,李復民政準備下令讓部屬先停下來休息一下馬力,順便等一會後面的步卒,側前方不遠處的丘陵上的雜木林中突然飛出一大群驚鳥來。
「不對,林子裡面有伏兵!」憑借多年以來的經驗,李復民做出了正確的判斷。他立即下令道:「吹響號角,告訴本陣遇到梁賊了!」
幾乎是號角吹響的同時,岸邊的丘陵上的雜木林升起一面紅旗,無數的梁軍從林中湧了出來,發出震天般的喊殺聲,向騎隊衝了過來,衝在最前面的弓弩手夾雜著少量的火銃,開始居高臨下向行軍中的吳軍開始射擊,剎那間,已經有人馬負創倒地,鮮血滲入黃色的泥土中,現出一種奇怪的紫色。
「軍主,咱們先退吧,粱賊人多,咱們先退到本陣去再來收拾他們!」一名都頭大聲喊道,光是現在出現的梁軍粗粗估算便不下三千人,還不知林中有多少伏兵,憑借李復民手下這點騎兵自然是抵擋不住的。
李復民卻沒有立即回答,他冷靜的觀察戰場的形勢,全然不管身旁不時落下的箭矢和彈丸,突然伸手指向右側的一個小高地,大聲喊道:「兩軍相爭,據地利者得勝,我若退往本陣,粱賊當併力攻我,不如先據險地,待機而動!」說罷便當先向那高地衝去,身後的吳軍騎兵趕忙跟上。
「甲、乙、丙、丁、戊隊向左轉,離開官道,豎矛!火銃手準備還擊!其餘各隊變縱隊,在第二線待命!」本陣中呂宏凱嘶聲喊道,當他得到了前哨的號角聲後,不管有多麼驚訝,他還是盡可能迅速的展開了自己的軍隊。與蠻水平行的官道由於多年車輛人馬碾壓的關係,已經形成了一條低於地面五六尺的的深溝,呂宏凱將手下沿著官道平行展開,使之成為了一條天然的壕溝,背後則是洶湧的蠻水,可以保證不會遭到敵軍的迂迴,而且也可以確保己方的士卒沒有逃跑的生路,有置之死地而後生的效用。
高地上,李復民正在觀察著戰局,他腳下的這塊高地雖然高出江岸不過二十餘丈,但在這個河岸邊的小平原中卻是一個視野開闊的制高點,在上面,李復民可以清晰的看到大隊的梁軍從不遠丘陵雜木林中湧了出來,向蠻水邊的本陣壓去。他甚至可以看清吳軍陣前噴出的一股股白煙,那是火繩槍齊射的結果,但是這無法阻攔梁軍的畢竟,顯然敵方在數量上佔有相當的優勢。
「軍主,敵我眾寡懸殊,當如何是好呀?」一旁的副將已是臉色慘白,雖然梁軍一時間還顧不上來對付他們這幾百騎兵,但如果本陣潰滅,他們也是死路一條,不說別的,只說主將敗死,隨從各將便是逃回去也至少也是個流三千里,妻子沒入官府為奴的下場。
李復民強作鎮靜道:「莫慌!敵眾我寡,只有先用計洩其氣,方可與之相抗!」
本陣,對射已經進入白熱化的狀態,在第一線,吳軍排開了八個方陣,在方陣的間隙,則用隨軍的各種車輛,牲畜等一切事物堆在一起,形成了一條簡單的壁壘,火繩槍手在壁壘的後方射擊,而雜役、傷兵等一切無法直接參加戰鬥的人員替他們裝彈。箭矢和彈丸如雨點般相互傾瀉,很快壁壘上便到處插滿了羽箭,白色的尾羽到處都是,便好像下了一場雪一般。陣前的白煙也越來越厚,雙方都無法直接瞄準,因此羽箭和鉛彈都稀疏了下來。人們紛紛探出腦袋,向濃煙的對面望去。
漸漸,前面傳來一陣奇怪的聲響,就好像有無數春蠶在同時吞食桑葉一般,人們互相對視著,從袍澤的臉上看到的只有茫然和緊張。呂宏凱做了個手勢,一旁的牙兵傳令下去,隨著一陣隆隆的鼓聲,方陣中傳來一陣淒厲的「放平槍,下面甲」的喊聲。矛手們合上臉頰上的鳳翅護頰甲,放平十六尺的長槍,鋒利的槍尖指向前方,就好像一頭頭被激怒的豪豬。
這時一陣風吹過,將陣前的白煙刮開了少許,吳軍們驚訝的看到不遠處的官道裡黑壓壓的一片全部都是梁軍士卒,最前面的一排已經爬上來了,相距最近的矛尖不過十餘步了。
「放!」隨著一聲淒厲的號令聲,所有的火繩槍噴射出一陣紅光,最前面的一排梁軍身子一頓,便倒了下去,不再動彈。由於發射藥和閉鎖不夠好的緣故,早期火器的彈丸初速無法與後來的步槍相比,所以彈丸往往無法穿透人體,但也因此會把所有的動能全部都傳遞到中彈者的身上,所以被早期火繩槍集中的人往往會內臟迸裂而亡,所以那些中彈的梁軍士卒除非被打中手足,否則一般都是立即死去。
「前進!」隨著鼓聲,長矛方陣開始前進了,方陣中的士卒按照一個節奏,一個步伐緩慢的前進著,後面一排的人將長矛放在前面一個人的肩膀上,由於長槍的長度有十六尺長,最前面一排的士兵可以受到五到六排長槍的保護。和這樣一個恐怖的集體正面對抗是不可能的,雙方稍一接觸,梁軍士捽髮出恐怖的喊叫聲,轉身向後逃去,他們從沒有見過這麼恐怖的情景,幾乎每一個人都要同時遭到五到六支長槍的攻擊,鋒利的槍刃撕裂了肉體。殘缺不全的屍體倒在地上,被一隻隻鐵靴踐踏到泥土裡去,少數倒在地上還在喘息的人,立刻就被長槍的尾刃(吳軍的長槍是雙頭的,尾部可以刺殺攻擊地上的敵人),釘在地上。這些敵人就好像修羅道裡爬出的惡鬼一般,彷彿生來就是為了殺戮一般。
被吳軍擊潰的梁軍前鋒向來路衝去,但是後續的軍隊擋住了他們的退路,由於官道的地面低於兩邊六七尺,從吳軍看過去,就好像腳下擠滿了敵人一般,由於害怕在下坡時隊形混亂,吳軍並沒有衝下官道追擊,他們只是停下腳步,用長槍狠狠的刺殺那些被擋住退路的殘兵們,火繩槍手、雜役、民夫們也衝出了壁壘,用弓箭、石塊,短矛等一切可以找到的東西向官道上的敵兵投擲過去,由於梁軍的擁擠到了一起,無法閃避,那些投擲物幾乎沒有落空的,陷入絕望境地的梁兵開始互相攻擊,想要逃離這個地獄,他們廝殺時是如此的凶殘和勇猛,好像面前的不是自己的袍澤,而是敵人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