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潤性聞言雙眉微微一立,沉聲道:「哦?且傳李校尉上來!」
隨著一陣通傳聲,李益民大步進得帳來,數十道目光一下子聚集在他的身上,只見他身上那副打磨的十分精細的山文鎧上斑斑點點滿是已經乾涸了的血跡,在兩廂的火光下可以清晰的看到他的右肩和左肋的甲片上有明顯的變形,那是遭到猛擊的痕跡,但鐵甲下的軀幹依然腰桿挺直,彷彿長槍一般。
李益民在相距呂潤性還有七八步距離時停下腳步,躬身行禮,朗聲道:「末將前營騎都尉李益民拜見總管!」
呂潤性的目光掃過渾身征痕的李益民,雙目中閃過一絲滿意的神色,旋即沉聲道:「李都尉請起,方才聽前部督說你今日衝陣斬將,所獲甚多。我大吳之軍,有功必賞,有過必罰,是以無敵於天下。說!你到底想要些什麼?」
李益民抬起頭來,雙目直視呂潤性,目光中滿是掩飾不住的功名心,沉聲道:「末將平生所願便是立萬世之功,顯名於凌煙閣上。總管若是要賞末將,敢請下一戰還讓末將為先鋒。」
「好,好一個李頑石!不若你便改作李萬世!」呂潤性讚道,他伸手扶起拜謝賜名的李益民,大聲道:「來人,取我的鐵甲來!」轉眼間,侍從便從後廂取來一副鐵甲來,只見那甲與尋常所見的鎖帷子、明光鎧、山文甲不同,其甲並非是由鋼絲、甲片連綴而成,整套鎧甲便好似一個整體一般,光滑的金屬表面在燈光下散發出銀白色的光。呂潤性指了指那甲,對李益民笑道:「此甲乃是內廷軍作坊剛剛打製出來的,聽說全部也不過七八套,某從壽州回來後,母后特地下賜了一套。我看李都尉甲破了幾處,又與某身材相仿,便贈與都尉,下次臨陣時也好有個遮攔!」
李益民聽說是吳國王后所賜,正要推辭,卻被呂潤性一口截斷,笑道:「李都尉莫要推辭,我現在已是一軍之帥,用不著持刀相鬥,這套甲跟了我也未曾穿上一次,倒是白費了母后的一番苦心,不如給了你也有些用處,母后知道了定然歡喜的很!」說到這裡,呂潤性便不待對方推諉,讓侍從替李益民換甲,半盞茶功夫之後,李益民已經換了那副新甲,果然合適的很,眾人正讚歎間,呂潤性突然反手拔刀,一刀便斬在李益民的左肩上,只聽了一聲響,李益民還是站在那裡安然無事,只是新甲護肩上多了一道數寸長的刀痕。
「好甲!」
「果然好甲!」
帳中頓時爆發出一陣驚歎聲,眾人投向李益民的目光中頓時多了幾分艷羨,這廝得到殿下的寵信倒也罷了,有了這般一副甲在沙場上無異於是多了一條性命,這可是比什麼都實用的。李益民又在呂潤性的催促下作了幾個動作,果然舉手抬足輕鬆的很,全然不似眾人想像中的笨拙,帳中諸將都是內行人,看到這裡,無人不是欣喜若狂,投向呂潤性的目光中多了幾分求懇之意。
呂潤性看在眼裡,苦笑道:「你們莫要看我,這也是內廷軍作坊中剛剛試製出來的,工藝繁瑣無比,十套中未必有一套可以用的,聽消息說大規模製造少說也還要個幾年!」
眾將聽到這裡,雖然有點沮喪,但轉念一想,只要幾年後,這等精甲大規模製造出來,軍中戰力無異於翻了一番,不要說進取荊襄,便是混一宇內,也不過是反掌事,那時自己的前途自然是不可限量,想到這裡,眾將不由得個個喜上眉梢。
那邊李益民剛剛解下甲來,便趕忙跪倒謝恩,連連叩首道:「總管如此厚賜,末將當真是粉身難報!」
蠻水旁這一場血戰,不但使得吳軍得以擊破了梁軍的阻截,渡過蠻水,還有一個意想不到的結果,那就是統一了梁軍內部的思想。易戎此戰雖然慘敗與吳軍,在吳軍騎兵的追擊下,輜重盡喪,幾乎僅以身免,但從指揮上來看,無論是戰機、戰場的選擇,戰術的運用,都沒有犯什麼大的錯誤,唯一能夠解釋失敗的原因就是吳軍,尤其是新軍的戰力已經遠遠超過荊襄一帶梁軍的戰力了,那麼面對這樣一支強大的敵軍,在正面進行野戰就是非常不明智的選擇了。
於是吳軍在渡過蠻水之後,很快就感覺到了梁軍策略的應變:吳軍前鋒的前哨遇到梁軍哨騎發生的前哨戰的次數急劇的減少了,在大部分情況下,梁軍哨騎遇到吳軍哨探的反應都是迅速迴避,對於橫亙在吳軍進攻路線上的河流和城市,梁軍並沒有坐堅決的防守,他們只是盡可能的焚燒掉吳軍行軍路線兩側的村莊和田地裡來不及收割的糧食和草場,迫使吳軍不得不派出更多的分隊,走更遠的路線徵集糧食,或者更多的從江陵的陸路運送糧食過來,而且襲擊徵糧分隊和後勤隊伍的事情也極具增多了,顯然梁軍已經將戰略改變為打擊對方補給線的間接路線。
但是這一切並沒有能減緩多少吳軍前進的步伐,在蠻水之戰的第二天,吳軍前鋒已經越過長渠,到了晚上,宜城縣治也已經落入了吳軍的手中,相距襄城已經只有不過一百二十里了,兩地間已經無甚地理障礙,輕騎一日便可至,而且兩者之間還有漢水相連,可用舟船運糧,在軍事上已經可以說是呼吸可至了,可是這個時候,吳軍前進的腳步突然停下來了。
宜城縣衙,和當時大部分縣衙一樣,大體上不過是一個夯土外牆,土木結構的簡陋房屋,只有最後面的幾間用作庫房和縣令住所的房屋才有外磚牆,堅固整潔了些。而吳軍西北招討行營總管呂潤性的幕府便設立在此地,呂潤性本人便住在那間叫做「三省軒」的瓦房中,那裡曾經是縣令的住所。
「我軍連戰連勝,大軍已經進逼襄州,便如同以鋼刀破朽竹,只餘一節,總管卻駐足於此地,豈不是消弭士氣,徒耗糧餉呀!」三省軒中傳出一陣男子的話語聲,聽語氣頗為急躁,院子中戒備森嚴的守兵聽在耳裡,卻連臉也不敢轉動一下。
屋中呂潤性身著一件紫色的錦袍,臉上帶著輕鬆的笑容,對呂宏凱道:「二十三郎,我軍雖然已至宜城,但一日鐘祥未下,漢水未通,吾便不得全力向北,且粱賊據襄、樊二城,跨漢水而建舟橋,隔河而應,我無有水軍,是攻不下襄城的。如今我據宜城而收四境之谷,待周都督統領的水師到了,水陸並舉,襄州不過是我囊中之物罷了!」原來呂潤性此次分兵兩路,一路由自己統領,從江陵出發,沿著陸路出荊門縣,過樂鄉,渡過蠻水、長渠,攻佔宜城,進逼襄州;而另外一路則由水師都督周安國統領,從夏口出發,逆漢水而上,經過沔陽、安陸、鍾祥等地抵達宜城與呂潤性會師,合力進攻襄州,但陸路上這一路吳軍進展十分。由於吳軍為了節約時間,並沒有攻取位於蠻水上游的房州、襄州東南隋州等州郡,一路直撲襄州,這樣一來,在漢水沒有打通之前,其實吳軍的陸上補給線隨時有被留在側後州郡的梁軍的威脅,是十分脆弱的,現在剛剛秋收完畢,鄉里有足夠的糧食可供徵用,倒還不太用擔心糧秣。而且梁軍已經在漢水上架設了舟橋,將分別在漢水兩岸的襄州城和樊城連接起來,可以互相支援呼應,吳軍沒有水師,是不可能短時間內攻下襄州的。若是戰事拖延,到了冬天,頓師於堅城之下,如果補給線不通暢,那便是兵法上的死敵。呂潤性寧可花費寶貴的時間,也要堅持等待周安國打通漢水水路與大軍會師就是因為這個顧慮。
呂宏凱聞言稍一猶豫,還是堅持道:「既然總管顧慮漢水未通,可在這邊乾等著也不是辦法,不如讓我領偏師,掃平房州,去我後顧之憂!」
「不可!」呂潤性搖了搖頭,起身走到一旁懸掛在牆上的地圖,伸出手指在標誌著襄州的那個小點上按了一下道:「襄州比鄰漢水,扼守方城之口,乃荊州之腹心根本所在,粱之援兵若要從中原入荊州,必先至襄州,如今比較雙方軍勢,我強而彼弱,當直取其腹心,迫敵決戰,只需取下此地,形勢便大大不同,周都督所領舟師上有剛剛鑄造好的震天大炮,定然能夠拿下鍾祥,且放寬心等候便是!」
兩人正說話間,外間便有侍衛通報,說水師有急使趕至。呂潤性聞言大喜,猛拍了一下大腿笑道:「快傳進來,定然是拿下鍾祥了,只要水路通了,我大軍便無憂矣。」
呂潤性正欣喜間,一名滿臉塵土的信使已經進得屋來,斂衽下拜道:「小人這裡有周都督的急信呈上!」說到這裡,那信使便從懷中取出一支竹筒雙手呈上,呂宏凱趕忙接過轉呈給主上。呂潤性接過竹筒,熟練的檢查過印記完好後,打開筒口,從中取出一份帛書來,打開一看便大聲笑道:「果然不出我所料,鍾祥已於兩日前被我軍拿下,水師正沿河而上,後天便可抵達宜城。」呂潤性看到這裡,隨手將書信遞給身旁的呂宏凱笑道:「來,你也肯看,周都督信裡還說震天大炮威力極大,鍾祥一役中效用極大,此番攻襄州中定然能立下大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