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節度 第400章 渡河
    中箭者的臉上現出一種奇怪的表情,彷彿對自己中箭這個事實十分驚訝,他張開雙臂抱住了鍾安平,腦袋無力的擱在了對方的肩膀上。鍾安平這才反應過來,趕緊將夥伴的軀體放倒在地面上,嘶喊道:「王四,你沒事吧!」

    王四咧了咧嘴,彷彿要說什麼,可鮮血從口中湧了出來,顯然這支箭矢已經射穿了他的內臟,這對於古代的士兵來說可以說是致命傷了,就算不會立即死亡,隨即的大量失血和傷口感染也會奪去他脆弱的生命。

    一陣慘叫聲把鍾安平從失去夥伴的悲痛中驚醒了過來,他抬起頭,只見四周已經有五六名同伴中箭倒地,不過他的運氣很不錯,居然連點油皮也沒有擦破,小河對面的高地上,數十名手持長弓的潤州軍正向這邊射箭。

    「該死的潤州賊!」鍾安平恨恨的罵道,善射的他立刻認出了對面的潤州軍特有的長弓,他迅速的拔出短刀,將同伴身上箭矢露出身體的那部分截斷,以免在接下來的搬運過程中不小心觸動箭桿加重傷勢,接著將已經昏迷的同伴背了起來,全力的往己方大營跑去。此時,那裝魚的水桶被碰倒了,那魚隨著水沖到了地面上,在滿是碎石的河岸上跳躍掙扎,魚口不住的張合,彷彿恥笑這兩個方纔還打算吃掉它的人。

    安仁義站在高地上,數里外的河岸旁的戰場一覽無餘,被潤州軍的偷襲激怒的淮南軍立刻開始了報復行動,營門打開,一隊約五百人的軍隊排成了隊形,正徒涉小河,向對岸高地上的敵軍弓箭手殺去。很標準的反應,對手的行動在安仁義的預料之中。「先通過突襲激怒對方,然後將這些報復的敵軍吸引到更接近己方大營的戰場來,最後大軍出營列陣,與敵軍決戰。一切不是正按照自己計劃的進行嗎?可為什麼自己還是這麼心神不寧呢?難道是自己老了?」安仁義咬了咬牙:「也罷,酒罐已經打開了,自己剩下該做的就是把它喝乾淨了。」

    「全軍披甲,出營列陣。」安仁義沉聲道,此時的他表面上神態沉靜,還是那副指揮若定的模樣,一旁早已躍躍欲試的親兵應了一聲,便上馬向大營疾馳而去。

    戰場是一片兩邊升起,中央凹下的谷地,一條小河由西南流向東北,穿過原地的中央,分隔開來兩軍,潤州軍的營壘便在小河西面的高*崗上,而淮南軍的營壘則在小河的另外一邊,整個戰場的地形是由西南向東北逐漸降低。在戰事發生的季節,正是枯水期,小河的最深處也不過淹沒士卒的膝蓋深,雙方的軍隊都可以輕而易舉的徒涉而過,安仁義就打算首先引誘敵軍主力涉水進攻己方,這樣潤州軍不但可以居高臨下,而且冬季的刺骨河水也可以削弱敵軍士卒的體力。安仁義將自己的軍隊做了以下部署:中軍是由他的州兵組成了,約有六千人,這是他最信任的,戰鬥力在潤州軍中也只有呂方留下來的莫邪左都可以相提並論。右翼則是由丹陽縣兵,也就是呂方遺留下來的莫邪左都,人數約有三千人,而左翼雖然有五千人,可實力卻是最弱的,因為這支軍隊裡有許多都是昔日常州軍的戰俘,無論是士卒的裝備還是士氣都是最差的,而剩下的作為預備隊和守衛營寨之用。

    安仁義將自己手中最精銳的軍隊都部署在右翼和中軍,其原因就是為了有效的利用地勢上的優勢(潤州軍的右翼便是在戰場的西南角,地勢最高),在擊退了敵軍進攻之後,發動迅猛的追擊,一舉奪取對方的營寨,不給對方據營待援的機會。他堅信只要自己能夠在淮南軍的戰線上打開突破口,即使自己左翼那較弱的部分受挫,最後的勝利依然屬於自己,因為像這種大軍野戰指揮,對於指揮官的經驗、鎮定、士卒對於主帥的信心都要求極高,淮南軍的指揮官徐溫在這三個方面都與自己相差甚遠,所以即使不考慮己方其他方面的優勢,他也堅信自己能贏得勝利。

    淮南軍中軍大帳,徐溫坐在首座上,不時的挪了一下屁股,說實話,在這個位置上他還有些不太習慣。在看看兩廂裡甲冑齊全的將吏畢恭畢敬的站的整齊,連王茂章都換了一副尋常盔甲站在旁邊,他不自覺的挺起了胸膛,大權在握的感覺還真是不錯呀!

    這時,外間突然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一名親兵衝進軍帳大聲喊道:「賊兵突然襲擊汲水軍士,值班校尉已經領了五百軍士出營進攻。」

    「什麼?」徐溫一下子愣住了,他倒也不是沒見過陣仗,可領著數萬大軍,面對安仁義這等淮南宿將,他的目光還是下意識的轉向王茂章那邊。

    王茂章走到當中,高聲道:「本將以為,當以大軍相繼,與其敵逼我,不如我逼敵,何況我軍領吳王之命,以順討逆,何患不勝,請徐右衙領全軍佈陣,今日定要大破賊軍。」王茂章說完,也不看徐溫的臉色,自顧轉過身來,掃視兩廂將吏,那些將吏大半都是他的部屬,紛紛不待徐溫說話,便齊聲應和,倒把坐在上首的徐溫弄得頗為尷尬,雖說他這些年來早就鍛煉的城府頗深,臉色也變的微青。

    「徐右衙以為當如何?」王茂章轉過身來問道。

    徐溫強壓下心中的圭怒,笑道:「不錯,全軍出營佈陣,今日誓破安賊。」

    營外,一隊隊淮南軍從數個營門口魚貫而出,在排陣使的指揮下分別列陣,在小河的對面,潤州軍也正在佈陣,雙方的前鋒部隊在小河兩側的谷地不斷發生小的接觸戰,都在竭力掩護己方的主力佈陣完畢,生命和鮮血都在飛快的流逝著。

    鍾安平又收緊了一下束甲的腰帶,他身上那件鱗甲不但大了些,而且在右胸部缺了一塊,他只有盡量將缺口處挪到肋下去,雖然那裡也是傷口,可好歹有胳膊擋一下,總比胸口那邊無遮無攔的好。雖然先前他竭力將夥伴王四背回了營地,可還是沒搶回來他的性命,雖說既然吃上了當兵這碗斷頭飯,自己這條性命就不算再是自家得了,可此時的他心中還是空蕩蕩的,說不出的難受。

    隨著一聲聲的戰鼓響起,鍾安平開始隨著陣型慢步向前移動,淮南軍移動的速度並不快,從高空上看下去,可以看到一條黑線開始慢慢的向西移動,很快鍾安平便到了河邊,一踏入河水,一陣刺骨的寒意深入骨髓,他不禁打了個寒顫,十一月的江南,雖然沒有像河朔那般滴水成冰,可待到鍾安平重新登上對岸的河岸,也已經是臉色青灰,牙齒不住打顫,兩腳幾乎已經失去了知覺。

    可是不待鍾安平重新活動開雙腳,後面的鼓聲突然變得急促起來,淮南軍軍陣向前移動的速度迅速變快了,他就如同一具殭屍,被同伴裹挾著向前衝去,幾乎是同事,一陣陣箭矢落在淮南軍的頭頂上,尤其是鍾安平所在的左翼,他們正面對的就是丹陽縣兵,這些呂方的舊部,足足有七百多名長弓手,其中的佼佼者甚至可以在射出的第一支箭矢落地前再發射五支箭。鍾安平的左右不斷有人被箭矢射中,發出慘叫跌倒在地,這些受創者立刻就被後面的同伴踩到在地,發出淒慘的喊聲。可是此時衝鋒中的淮南軍士卒們被急促的鼓聲激勵,不顧頭頂上落下的箭矢,全力向敵軍撲去。

    在潤州軍的右翼,長弓手在發射完最後一支箭矢後,開始後退,消失在後面十幾個小方陣的間隙中,每個小方陣都是由一都士卒組成(大約50人),待長弓手撤退完畢,那些小方陣後排的士卒立刻補充了上來,將那些空隙填補完畢,形成了一條綿密的戰線。都長、伙長等低級軍官在戰線後面大聲的呵斥著,老兵們說著黃色笑話,嘲笑著身旁的新兵,倒是讓那些緊張的新兵放鬆了少許,先前破常州軍一戰中,莫邪都士卒死傷了六七百人,雖然傷癒歸隊了百餘人,從丹陽縣中又征了五百多壯丁才步卒了缺額,呂方在時像這等經驗不夠豐富的新兵一般都要集中訓練完畢才分入各都,可如今情況不同了,也只能將就了。

    鍾安平高舉手中的長矛,狠狠的從前列士卒的頭頂上猛紮下去,同伴們的慘烈傷亡就好像一把火燒紅了他的眼睛,他迫切的想要用面前敵人的鮮血來澆熄自己的怒火,可是長矛只是刺中對方盾牌的邊緣,被彈開了,他咬緊牙關,準備再刺第二下。突然,刺耳的哨子聲響起,敵人的戰線後面發出一陣齊喊,隨著喊聲,莫邪都的士卒們將肩膀靠在盾牌上,一起向前挪了一步,許多對面的淮南軍士卒措不及防,被盾牌擠倒,與此同時,莫邪都的兵士們用長矛和短劍從盾牌間隙斜刺出去,頓時淮南軍陣中發出一片慘叫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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