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溫聽到這裡,不由得連連點頭,如今雖然田、安之亂在楊行密的雷霆手段之下,已經逐漸式微,可是淮南鎮中又有一個隱憂逐漸顯現出來了。在清口之戰後,北方宣武軍方面的壓力也小了許多,外部壓力減小了之後,內部的各種矛盾就顯現出來了,如今楊行密已經年過五旬,重病在床,偏生諸子孤弱,沒有有力的外戚,外鎮的眾將又多有桀驁不馴之輩,雖然其中最冒頭的朱延壽、田覠、安仁義三人或者已經被斬殺,或者也情況不妙,可是其餘手握重兵的武將還大有人在,楊行密活著的時候倒也罷了,若是不在了,誰知道這些人會不會變成下一個田覠、下一個安仁義?作為淮南中樞武將的徐溫,無論從自己私利還是為了楊行密的繼承人楊渥的利益出發,對像李遇這等外鎮重臣,結好都是很有必要的。
「那我們明日就出城趕往陵亭,將吳王的書信交給王招討,好盡快領兵乘船趕往蕪湖,與少主匯合。」徐溫暗忖了片刻,開口問道,他也知道自己此時的位置,大半都是來自楊行密,若楊行密去世,只有抱緊楊渥這條大腿才有出路,因為若是那淮南節度之位換了別的外鎮武將,那些人身邊都已經有了多年的班底,根本沒有了自己的位置,所以決定盡快的趕往楊渥那邊。
嚴可求點了點頭,道:「不錯,不過軍情變化無常,王招討乃在外大將,有專殺之權,將軍明日還是見機行事的好。」
次日,徐溫便帶了親兵一路趕往陵亭的王茂章大營,嚴可求卻借口要料理些後面大部的雜事,留了下來。待到徐溫趕到陵亭,便直往王茂章帳中,二人相見之後,徐溫寒暄了幾句,便取出楊行密的親筆書信,交給了王茂章。
徐溫交罷書信後,便做到一旁,只見王茂章越看書信,臉色越發陰沉,也不敢多話打擾,過了半響,王茂章看完書信,將其折好放到一旁,沉聲問道:「徐右衙,你可知楊王這信中說的何事?」
徐溫此行作為領兵大將,楊行密便有向其指示過用兵的方略,他雖然沒有看過這封書信,此時也能猜得出個大概,不過眼下還是裝作不知的好,便起身應道:「這信乃是吳王寫與您的,末將如何敢看。」
王茂章點了點頭,指著那書信道:「這信中乃是令我分兵乘船趕往蕪湖,與台蒙合擊田覠,然後再回師消滅安仁義。」說到這裡,王茂章停住了話語,走到對方面前,死死的盯著徐溫的雙目,問道:「你以為我該如何行事呢?」
「這個!」徐溫不由得語塞,同時低下頭思忖起來,順便避開了對方的灼熱的視線。若是按常理說,自然應當回答要不打折扣的執行楊行密的命令,可既然此時王茂章開口詢問,顯然是對方心中不同的想法,所以才徵求徐溫這個帶著一萬大軍的部將的意見,這個時候該不該回答,該如何回答可就是大有學問的了。想到這裡,徐溫下意識的看了看自己的側後方,尋找嚴可求的身影。
王茂章見徐溫過了好大一會兒功夫也沒有回答,便不耐煩的說道:「宣潤二州,互為犄角,今陵亭、曲阿諸壘未拔,猶如門戶未啟,而以兵渡江而擊賊心腹,便如門戶未開,而越牆而入,若主人持戈相逐,則死矣。古人云,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吾受吳王重托,領數萬大軍,定不能將將士至於危地。」
徐溫見王茂章如此大膽,竟然直接拒絕接受楊行密的命令,只差沒有直接說這是亂命了,一時間也不知道該如何回答,畢竟對方無論從實力,權勢、地位都遠遠勝過自己。最後好不容易才憋出一句話道:「此事干係重大,王招討還是慎重起見為上。」
王茂章冷哼了一聲,道:「本招討自當上書吳王,將此事解釋清楚便是,徐右衙只需聽命從事便是。」話語中頗有不屑之意。
王茂章立刻一面修書給楊行密解釋一切,一面將軍隊諸部撤出壁壘,用徐溫帶領的援軍代替,並在營中降下自己的旗幟,換上徐溫的將旗。他放出風聲說淮南軍見陵亭久戰不利,則準備乘船前往蕪湖,合擊田覠,再來對付安仁義,實際上那些白天撤退下來的軍隊夜裡又回到營壘中,王茂章讓兩伙士兵擠在平日裡一夥士卒的帳中,準備引誘安仁義出來決戰。
潤州軍壁壘,安仁義站在望樓上,望著遠處的淮南軍營壘,這些日子來兩軍相持,雖然沒有發生大的激戰,可近兩萬大軍在野地築壘,每日消耗的糧秣資財十分驚人,他的家底又遠無田覠那般厚實,早已捉襟見肘,如非前段時間呂方派王佛兒接濟了了一部分,只怕已經支撐不住。可就算如此,麾下士卒的怨聲也越來越高,尤其是在多次前哨戰中取勝後,要求立即決戰的呼聲也越來越高,尤其是繼承自呂方的那些府兵,他們的連續出戰已經接近半年,家中的田產損失巨大,軍心也越發浮動,這點讓安仁義十分頭疼。
「將軍,您看!對面敵軍的將棋已經換了,由『王』字變成了『徐』字,聽哨探得來的消息,王茂章已經領兵乘船前往蕪湖,我們面對的敵將乃是楊行密麾下的右衙指揮使徐溫。」一名部將指著遠處敵營的軍旗說道,聲音裡頗有興奮之意。
安仁義沒有回答,雙目還是凝視著遠處的敵軍營壘,上午的陽光下,下兩軍士卒在河邊懶洋洋的打著水,順便也享受一下冬日裡難得的溫暖,對峙了這些日子來,雙方已經達成了這樣一種默契,誰也不攻擊對方打水的士卒。安仁義的心中卻是思緒萬千:數日前,他得知台蒙統領的淮南軍在廣德一戰擊敗田覠,田覠正領兵向北撤退,這樣一來,指望宣州那邊有增援給自己的希望已經沒有了。如果王茂章當真領兵乘船趕往蕪湖,再加上從上游退下來的李神福,田覠就已經落在了三支大軍的包圍中,而且這三支軍隊的指揮官都是當世第一流的武將,那田覠的失敗不過是時間的問題,就算自己現在趕去增援,只怕也沒有什麼太大的意義了。
「那如果能擊敗眼前的敵軍呢?」安仁義繼續思忖道,如果自己能擊敗眼前的敵軍,那麼常州和自己之見就不再有任何間隔,那些為了供應淮南大軍而聚集在常州城中的軍資糧秣也自然會落入自己的手中,台蒙統領的那支由陸上進攻的淮南軍的補給線也就被切斷了,雖然他可以通過劫掠和奪取宣州當地的存糧來解決問題,可是這樣一來,無論是行軍的速度,還是分散軍隊都是必須付出的沉重代價。最後縱然田覠被消滅了,自己也可以拿常、潤二州作為禮物來結好呂方,至少能保證自己一家人和親朋故舊的性命安全。安仁義越想越覺得乘著王茂章不在,擊破眼前的敵軍是一個很有誘惑力的選擇,至於徐溫這個人,被他華麗的無視了。自視甚高的安仁義不認為這個一直都在吳王府中廝混的小小虞侯,在野戰上能給自己帶來什麼麻煩。不過安仁義一開始還是決定用一個小伎倆來削弱對方。
「來人,派三百人去襲擊那些打水的敵兵,同時命令營內士卒提前進食。」安仁義沉聲下令道,於此同時,他的臉上露出了無聲的微笑,彷彿進食前的老虎一般。
鍾安平慢騰騰的給自己的木桶打滿了水,上午的太陽照在他身上,暖烘烘的十分舒服,他抬起頭,讓溫暖的陽光照在自己的臉上,那種舒服的感覺彷彿透到了骨子裡,鍾安平愜意的閉上了眼睛。相隔二十餘丈外,七八名潤州軍的士卒也在打水,經過了開始幾天的小戰鬥,雙方形成了一種默契,只要對方不越過這條小河的中線,就容忍對方汲水的行動,畢竟這附近唯有這條河水才是唯一的活水,是比較好的飲用水來源,人畜都是要飲水的,雙方既然既無法佔領這條河流,也不願意每天付出十幾條人命作為飲水的代價,自然形成默契就是唯一的選擇。
「有魚,安平快來幫幫忙!」一聲歡快的喊聲驚醒了正在發呆狀態中的鍾安平,他睜開眼睛,一旁的同伴站在河邊的石塊上,雙手抓著一條正在拚命掙扎的河魚,那魚滑溜溜的身體在同伴的手中跳動著,彷彿下一秒鐘就會重新跳入水中。
「別發呆,快來幫忙,不然晚上的魚湯可沒你的份。」那夥伴的喊聲更大了,鍾安平趕緊跑了過去,手中提著裝了半桶水的木桶,那夥伴趕緊將魚放入桶中,這才鬆了口氣,放心的笑道:「這下你可跑不了了吧,這魚肥的很,怕不有三五斤重,咱們晚上可以好好吃一頓了。」
鍾安平也被這意外的收穫給打動了,在一旁傻哈哈的笑著,突然只聽得嗖的一聲,一支箭矢射穿了那捉魚同伴的胸口,鋒利的三稜箭頭立刻貫穿了他未披盔甲的身體,鮮血從傷口處飛濺出來,落在了水桶中,鍾安平的臉上也落下了幾滴。